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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太阳
时间已经是二十一世纪，天空呈现阴霾的铅灰色，看不到蓝天白云，太阳雾蒙蒙得好像患上白内障的眼睛。阿尔抱着为哥哥所造的身体，朝太阳一路飞奔。
她决定将阿波罗送回太阳上。尽管他的神殿业已成为废墟，但那里是他的力量本源所在，是终焉亦是起始。作为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她与他心意相通，灵魂波段完全吻合。如果把她的灵魂与意志融入进他的神格，依托于这具身体之上，他一定能完整的重生。
也许这个过程要经历上万甚至数亿年，但只要太阳还未灭亡，作为太阳人格化之后的存在，他总有一天能够重生。尔后他可以创立新的神山，繁衍他的血脉，就像他们的父辈所做的那样。哪怕那时她已不在，她的血脉也能得到延续，这就足够了。
阿尔想象着哥哥头戴皇冠，手握权杖，安坐于王座之上，成为受万神敬仰的众神之王，幻想中的景象令她哀愁的小脸展露出一抹笑意。
她已冲出大气层，置身于宇宙空间，途经荒芜的月球时，她心酸地侧过头不去看它。继而路过金星与水星，隐约瞧见其上神殿的废墟，阿尔摇了摇头，感到一阵悲凉。
以前她何曾会用这么笨的法子呢？
他们这些自然之神与他们所掌管的星辰，彼此有着牢固的联系，这些行星就相当于他们的后院。交好的两名神祗之间，彼此的后院可以相通，诸如从火星到金星之间就有一条捷径，那是阿瑞斯为了便于与阿芙洛狄忒偷情而向宙斯申请的。
但在奥林帕斯毁灭之后，连接于辰星之间的次元通道也随之坍塌了。
利用虫洞进行超光速的星际旅行，只有上位神以上才能做到，创造一个新的通道，则只能倚靠至高神。因而她此刻只好用最笨的法子，慢吞吞地飞向太阳，至少还需半个小时才能抵达。
“哈迪斯！”不出意外，那个人追来了。他从背后抱住自己，宽厚的胸膛贴在她的背上。
“别想逃。”贴着耳廓响起冷冰冰的声音，全身都被他清冷的气息包裹住，也许是接近太阳的缘故吧，她竟然觉得有点温暖。
“明明是你骗了我，你竟然还这么理直气壮？”阿尔只觉得哭笑不得。
哈迪斯一脸无所谓，他确实觉得自己没做错。他是俯瞰众生的冥府之王，论实力甚至要超过宙斯，只不过求胜心没他那么强，不如他脸皮厚、豁得出，因而最终放弃了王座。但他照样有实力开辟一个圣域，冥府的等级绝不输给奥林帕斯神山。与依附于宙斯的波塞冬不同，哈迪斯安居于一隅，无论外界世事变迁，他始终超然置身事外。
即使眼见奥林帕斯的灭亡，他也没有动力或者义务提供援助。勉强出于同宗的情分，他同意为那些流亡的神祗提供一个庇护之所。等来等去，他等到了一只小白兔。
奥林帕斯一脉的神祗都是极度骄傲的，他们无法容忍沦落，将荣誉看得重于生命，宁可怀抱着昔日荣光去死。阿波罗是典型的例子，事实上阿尔也是如此，只不过她被强硬地送了出去。
哈迪斯对此表示理解，如果哪天冥府沦陷，他也会如太阳神一样，把自己亲手创造的世界彻底毁掉的。没什么不舍得的，即使是对自己一手创造之物，他也没有多少感情。世人皆知冥王冷酷无情，残忍无心，然而他其实也是有欲望的，只是能引起他兴趣的东西太少。
千万年以来，他日复一日地枯坐在王座上，漠然观望世情百态。直到在冥河边上看到那个颤抖哭泣的小姑娘，纯洁得像白兔的姿态轻易激起人想要保护她的想法，与她出生之地的污浊形成截然对比的晶莹剔透，让他心生好感与疑惑。因为搞不懂，所以关注她。可越是了解她，就越想要。
身为一个这样强大的神祗，他理应获得他想要的一切。这是神界的法则。看上的东西必然是有需要的，既然有需要就一定要抢到。这是由神祗们的神性所决定的。
力量越是强大，这名神祗就越纯粹，更加受到神性的支配。
“和我回冥界。”哈迪斯斩钉截铁地说，“你喝了忘川水，不能久离冥府。而且喝了我的血，不管你身在何处，你都与我血脉相连。”
阿尔气得直冷笑：“我的哥哥呢？他怎么办？说到底他的死活与你无关是不是！”
“有关。”哈迪斯认真的回答：“他活，你死，那他最好还是死透一点。”
阿尔怒极地发出嗤嗤的笑声，在他怀里扭动挣扎。哈迪斯紧搂着她，巍然不动，将她的不情愿视作小孩子在闹脾气。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离太阳很近了。迎面而来的太阳风造出炎热的地狱，滚滚的热浪包裹着他们，只是奇迹般的，阿尔一点也不觉得热，被他护在怀中，反倒感到阵阵清凉。
“放开我！”阿尔挣扎得更厉害了。与过去阿波罗在世时不同，那时她不会惧怕阳光，因为阿波罗绝不会伤害她。可现在的太阳失去了灵魂，恢复了暴虐的本性，排斥任何生命的接近。
“把他送回去，你跟我走。”哈迪斯十分了解情况的严峻性，一旦他们进入太阳的力场范围，便再没有机会脱身，只剩下半分钟。
“不，仅仅这样，他没法醒过来！”即使醒来，那个人也不是过去的阿波罗。必须献祭她的灵魂，带着她对他所有的记忆，所塑造出的那个人，才是自己的哥哥。
“你放开我，哈迪斯！”时间只剩下二十秒，溶烈翻腾的岩浆近在咫尺。
十！她听到脑中响起清晰的滴答声，在进行致命的倒数。
男子飘扬的发尾微微烧焦卷曲，可他执意不松手，仿佛下定决心要与她同归于尽。
九！阿尔用手肘狠狠向后捅了一下：“你走开！”
哈迪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神情依旧清冷淡然。
“你为什么执着于复活他？你想复活那个无条件宠爱你的兄长？还是说你实际上只是想重塑奥林帕斯，回到你曾有过的生活？”
“不，我只是要把欠他的还给他……”
几滴冰凉的泪珠滴进他的脖子里。在骄阳下任何水分都会顷刻间蒸发殆尽，但月亮女神的眼泪会凝结成结晶，被称为月光石，偶有流落进人间，无不被奉为稀世珍宝，引起惨烈的抢夺。而在神界，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也只有像他这样少见多怪的人，才会把她的眼泪特地从冥河里拾起来，挂在脖子上贴着心口。
六！晶莹剔透的萤石滚滚地落下，阿尔偏过头，蹙紧眉，紧紧咬住下唇，身体在颤抖。
他是幽冥之王，神力甚至比宙斯更为强大，明明可以强硬地带她回去。哪怕把她囚禁在地底，她也毫无反抗之力。可他却这么和她耍无赖，自己该怎么办？
五！男人的臂膀紧紧地将这个水晶做成的小人儿收纳于怀中，下巴搁在她肩上，摆明一种决不撤手的姿态。哪怕她一意孤行，执意拖着他一同赴死，也没有什么能令他松手。
“你需要作出选择。”
酷热的炽风中，他清朗的语声带着回音，听起来幽远而带有几分惊心动魄的味道。
他被烈风吹起飞扬的发丝裹在自己后颈上，如纯粹的锦缎一般的黑发缠绕在她的脸颊上，柔滑而缠绵。麻麻痒痒的触感令她浑身战栗，打了个哆嗦。
“我，还是他？”
还剩三秒。阿尔长长地叹口气，用脸蹭了蹭他的胸膛。他身上烫得都快烧起来了，可她却一滴汗都没有出，因为他尽全力的保护。
他在赌博吗？倒不如说他在逼她。他洞若观火，将她看得透透的。
阿波罗已经死了，可他还活着。不就是笃定她不忍心吗！阿尔紧咬着牙齿，用力攥紧拳头，在最后一秒，将阿波罗的神躯推了出去。
两人停在空中，背后是一轮巨大的红日，目视金光灿灿的身影朝太阳极速接近。
“混蛋。”她转过身，捏紧的粉拳捶在男人宽厚的胸膛上。
哈迪斯一言不发地任她出气，在他的额头与颧骨上都有燎伤的痕迹。作为冰寒之地的王者，阳光是他的天敌，对他造成的伤害无可估计。可他仍然陪着她来玩这场豪赌。
假如自己真的想不开了他准备怎么办？
“我可真没想到，冥王大人的行事竟是如此草率、冲动、没脑子！真让人大开眼界，您确定您比我多活了好几万年？”似是怒骂，又像娇嗔，阿尔噙着眼泪，嘴角却弯了起来，又哭又笑的娇憨模样，令哈迪斯握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
他仍然不做声，只是搂她入怀，带着她朝背离太阳的方向前行。
阿尔回过头，打算最后看哥哥一眼时，瞳孔惊恐地放大了。
宛如行星撞上太阳，在那颗巨大火球的表面掀起红黄色的巨浪，刺目的光芒险些刺瞎她的眼睛，猛烈的灼热风浪当头袭来，像怪物的长舌一般呼地把她袭卷进去。
意识失去之前的最后一刻，是哈迪斯把自己拉入怀中，用他的身体护住自己。
下一秒，两人全被铺天盖地的红色湮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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