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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观的乐观主义者
林修齐
“明天考完,我请你吃饭。你来找我啊。”林修齐把车钥匙塞进大衣口袋里,笑着跑了。涌向食堂的人群拥挤着,给冬天的空气增加了些许温度。
下午考英语的时候,仿佛是为了配合考场上阴沉的气氛,又下起了雪。林修齐坐在最后一排,抱着一瓶已经并不温暖的水,手指僵硬。她来自一个四季如夏的小岛,并不熟识这漫天飞舞的白色精灵。董犁在学长的寝室里瞄到林修齐电话的同时,也看到了填在“籍贯”那一栏的两个字:海南。
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呢?
永远不会觉得冷。
怪不得她像一团火。这是董犁的答案。
这一天晚上,林修齐选择了放弃睡眠。当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两个小时以后,她绝望地再次裹起被子,开始复习那些拥有奇怪名字的先哲们不知何时诌出的道理。可是睡眠不足的话,明天的两门怎么考?——起码这样就不会起晚了,所以还是有好处的。
这就是林修齐的哲学。三年前,大一的她填写学生会招新表格的时候,在“性格”那一栏写:“我是一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认为这好过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其实她还想写很多,比如:“我不会以45度角仰望长满云朵的天空,因为那个精确的角度很难掌握,并且长期下去会得颈椎病。”她觉得这样的话面试官一定会认为她是个神经病。事实上,那两句悲观和乐观的绕口令已经让面试官觉得她很神经了。
六点半的时候,手机震动起来。董犁迷迷糊糊的声音说:
“快起床,去吃早饭。”
“我根本就没睡过,所以不用起啦。”
“什么?!”董犁的声音开始无比清晰起来:“小姐,你今天要考试诶。”
“没事儿,我神经强悍。你接着睡吧。”
“‘接着睡’?我根本就没睡。”
“什么?!”这次轮到林修齐提高嗓门大叫。
“我,怕起不来……就没睡。”
“辛,苦,您,了……”林修齐一时没话,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是考上了就给您供个长生牌位,纪念您大恩大德……”
“我这儿先等着了。快去吃早饭,别鬼扯了。”
林修齐翻身下床,忽然有种刚充了电的感觉。
董犁
董犁这一天也没闲着。虽然他剩下一门专英没考,然而那是一个完全不用担心的考试,况且又在几天之后。所以他就到学生会帮忙做年终整理,其实就是打扫屋子,归位资料,扔掉各种没用的东西。
董犁一边听着英语听力,一边把一堆堆的废旧复印纸塞进大垃圾袋里。他发现居然还有之前几个学期的招新表格。由于诸如他这样的被录取者的资料都已归档,剩下的就都等同于废纸,从来无人照管。于是他调笑地跟旁边的研究生部长说:“这里是几年没收过了啊,还有这么多招新表没扔。”
“恩,都没啥用了——不过里面也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比如呢?”
“比如有人会填很神经质的东西,答非所问的——对了,前两年有一个人,在‘性格’那一栏,填的:我是一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我认为这好过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部长说完,自己笑了一阵。
董犁其实并没觉得有什么好笑,但是也附和了一声:“就是,把学生会当什么地方了,这种应该写在文学社报名表上才对路。”
“还是你们法律系的呢,我记着。”
“是吗,我们还有这种人才,应该去中文系嘛。”
“就是,后来面试的时候她也是讲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最后我说,同学,看你文笔还不错,我觉得你不适合外联部,推荐你去秘书处写公文吧。结果她说,那样岂不是更糟蹋了文笔,你觉得不适合就算了。”
“这么有个性啊?那届的?我回去打听打听。”董犁倒是很感兴趣。
“应该不是上一届就是再上届的,叫林什么,我也记不清了。”
“叫林什么”这几个字让董犁的神经震动了一下。
“林修齐?”这是他的第一反应,董犁脱口而出。
“真记不清了,说不定。”部长随便应了一句。
接下来的一下午,董犁在一张一张地翻看堆积如山的报名表,时不时被那些无厘头的回答逗得笑出声来。比如有人写“我的性格一半忧伤,一半明媚”,还有人在“特长/爱好”那里填“搭讪女生”,在“曾任职”里填“收班费”。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那真是一张无比奇怪的表格。
姓名:林修齐性别:女
年龄:18岁籍贯:海南
联系方式:***********
自画像:
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就通知我去面试吧:)
性格:我是一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我认为这好过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
特长/爱好:梦游。
所获荣誉:不记得了。
曾任职:图书管理员。
目前做过的最自豪的一件事:有一次去夜市鞋子坏了,就去旁边的摊位买。结果老板大叔看到我鞋子坏于是不肯讲价。我就把鞋扔在他的摊上赤脚回家了。
对未来工作的想法:我们见面再谈吧!
董犁想,作为学生会的招新表格,这些答案是太特别了一点。董犁把它折起来,放进书包里。
“学长,我晚上约了人吃饭,先走了啊。”
“没事儿,你先忙吧。那些东西其实也不用理,因为根本没什么人看。”部长就这样客气又不客气地否认了董犁一下午的劳动——如果那能叫做“劳动”的话。
这时是下午4:45。距今年考研笔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董犁走向了1号楼。
林修齐
林修齐看到董犁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诶,下雪了。你有伞吗?”她期待的是董犁说:“没有。”这样她就可以拿出她的小花伞,和董犁一起撑。
董犁从背后拿出一把硕大的黑色长柄伞。
“你这伞够全家人撑的了,连猫都可以一起进来。”
“你怎么知道我家有猫?”
“瞎说的啦。”
董犁在屋檐下撑开伞,冲门里的林修齐说:“进来吧,猫。”林修齐一阵翻白眼之后钻进了伞里。
“去哪啊?”
“啊?什么去哪?”
“喂,你说请我吃饭。”
“真的?我没说过啊!——喂喂?你说什么?听不见!”林修齐故意把手比成一个扩音喇叭放在耳边,之后又是一串神经质的笑声。董犁很没办法地等她笑完——他觉得这并不好笑,林修齐说:“走啦,姐带你去吃酸汤鱼。你们贵州的菜是吧?”
“你对贵州菜很有研究啊。”
“我还知道洋芋耙丝娃娃酸辣粉牛肉粉冰粉豆腐果。”林修齐颇为得意地说。
“您来上大学真是太屈才了,应该去新东方嘛。”
“我家门口就是一家贵州菜,他们家的菜谱我都快背下来了。”
雪越来越大,化到地上流成了河。天渐渐暗下来,直到全黑。林修齐棉质的短靴里灌进了雪,湿湿的,凉凉的,一点也不舒服。但她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董犁
那家贵州菜离学校不算近。两人在大雪里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进到了屋子。董犁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问:“你是怎么挖到这店的啊?这么远!”
林修齐的鼻头红红的,嘴唇被冻得有点僵。但她还含混不清地说:“想找,就找得到呗。”
坐在四处生者火的小屋子里,董犁终于想起来问正经事:
“你考得怎么样啊?”
“就——那样呗!”林修齐耸耸肩,望着还没有汤的空空如也的锅。
“等于没说……你报的是哪个导师啊?”
“王XX。”
“哲,哲学系?!”董犁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是哲学系,不是哲,哲学系。”林修齐用手拄着下巴,一副严肃的表情模仿着董犁的口气。
“你考的居然是哲学系?你怎么从来没说过?”
“你又没问过!”林修齐理所当然地说,“我总不能满世界喊‘我要考王XX爷爷的研究生’吧。”
“可是为什么啊?”
“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你上学的时候老师一定不喜欢你,你经常问到老师晕厥在讲台上吧。”
董犁干笑了两声,没话找话地问:“考外系的挺难的吧。”
“是啊,不过反正我喜欢哲学嘛。再说,这样的话,就算考不上我也不用太苛求自己,因为我是外系的嘛。”
“你倒是很会自我安慰。”
“没办法呀。”
“对哦,你是悲观的乐观主义者嘛。”董犁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林修齐一副惊喜又困惑的表情。
这时服务员端着汤壶走到桌边,开始一系列的布置。给了董犁一个喘息的机会。他正在想怎样蒙混过去,林修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发问:
“你也听过那个?”
“哪个?”董犁皱起眉头。
“诶?你刚才说的啊,悲观的乐观主义者什么的。”
“啊?”
“就是那盘磁带啊。”
“呃,我,随便听别人说的。”董犁招架不住,只能支吾着。
“哦……”林修齐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失望。
那顿饭董犁吃得很紧张,连酸汤鱼的味道都无法调节他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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