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落日

　　沐含章进屋，天问跟着走进去，沐昆吾眼巴巴望着她：“师妹，我明天再来找你玩儿。”得了天问一声“好”，才放心回房。

　　天问来到沐含章屋里，只见沐含章将浴斛搬到窗口，捏了个引水诀，外面水井里的水立刻腾跃而起，化为一道晶亮的水线，落入浴斛中。

　　须臾，浴斛装了大半水，沐含章又将一张离火符贴在浴斛底部，浴斛里的水便渐渐热了起来。

　　沐含章脱去衣服，解开发髻，将自己浸入水中。

　　洗去泥污，她的头发又变得乌黑油亮，三千青丝，在水中载沉载浮，她的脸颊被热气蒸得微微发红，却显得肌肤更加柔软润泽。

　　天问捧着干净衣服，站在一旁，将今日遇到那男子的事说了，却将魂禁一节隐去不提。

　　沐含章听她描述那男子相貌，笑了起来：“那人是玄天宗的杨虚白，幸好他不知道你们是谁，否则，他不会把你们怎样，下次见到我，却要找我的晦气。”

　　“为什么？”

　　“他本就很讨厌我，而且他这人清高好洁，你们在他面前杀生，又大煞风景地烤兔肉，他必是厌恶至极，只不过看你们是孩子，不与你们计较罢了。”

　　天问道：“那他为什么讨厌师父？”

　　沐含章简单地道：“他父母是被魔门中人所杀。”

　　天问不作声了，沐含章微微一笑，道：“蓬莱最大的门派就是玄天宗，你们日后若再遇见玄天宗弟子，要注意礼数。”

　　天问答应下来，又道：“玄天宗也是当年玄天道的一支吧？玄天道都分成好几个门派了，竟然还这么厉害。”

　　“你竟也知道玄天道？倒是难得。”沐含章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不错，一百多年前，玄天道几大宗师不合，各带弟子自立门户。如今中原第一大派玄天门，说到底也只是当年玄天道的其中一支而已。玄天宗比起玄天门，又有所不如，不过在蓬莱，玄天宗算是翘楚了。”

　　天问微微有些出神，她对玄天道，何止是知道而已。她亲眼看到玄天道创立，又亲眼看到玄天道分崩离析。当年创立玄天道的，是一个女子，而那个女子曾是纯钧的主人，纯钧在她死后，就没有再认主，因为有过那样的主人，这世上怕是再没有人能入纯钧的眼了。

　　天问还没有认过主人，欧冶子留下的六柄宝剑，眼界都极高，而眼光也各不相同，能被纯钧认同的人，未必就能让天问认同。

　　真的会有人让自己心甘情愿跟随么？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此天问并不期待，但她略有几分好奇。

　　沐含章洗浴完毕，站起身，用软布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服，长发湿漉漉披着，水珠在发间晶莹闪耀。

　　她又捏个导水诀，将浴斛中水全部导入屋外水缸里，待到收拾干净，天问上前一步，轻声道：“师父，我想修习心法。”

　　沐含章微微一笑：“你有上进之心，甚好。”她到书架上找出一本《蛰龙诀》，对天问道，“这是三清门的入门心法，新来弟子，都从这本心法练起。”说着在灯下摊开，问天问道，“你可识字？”

　　天问扫了一眼，道：“差不多都能看懂。”

　　沐含章甚是喜悦：“倒是个聪明的孩子。”

　　《蛰龙诀》不过寥寥数百字，加上释义也就数千字，因为是给刚入门的小弟子看的，里面还配了大量插图，很是简单易懂。

　　天问当然不是自己想练，只是她已决定培养沐昆吾，日后若被发现，可以由此找个借口罢了。

　　沐含章讲解了一段，让她自行揣摩，若有不懂再来问，又将心法给了她。

　　天问收起心法，问道：“师父，你什么时候可以教我术法？”

　　沐含章挑眉道：“你现在没有一点修为，无法修习，三月之后，掌门会在上清宫召见今年新入门的所有弟子，并当场为你们测试五行所属，到那时你们才能开始修习术法。”

　　次日，沐含章带着水靠出门，沐昆吾噔噔噔跑来找天问玩。

　　因为上次带天问出去，结果险些惹祸，让沐昆吾很是惭愧，这次，他将天问领到海边一处沙滩，向她保证，这里是三清门的地盘，绝对不会出岔子。

　　海边沙滩，对孩子来说充满了太多乐趣，碧色海浪一波一波地冲刷着浅黄的细沙，留下各式各样的贝壳、海螺、海星。

　　但对于修仙门派中的小弟子来说，他们须得专心专意修炼，根本无暇游玩。

　　这孩童专有的快乐，三清门中，只有沐昆吾能够享到。

　　他熟门熟路地在海滩上转了一圈，将捡到的鲜贝兜在衣裾里，兴奋地小跑至天问身边给她看。

　　天问捡起一枚：“可以吃么？”

　　“嗯！可鲜啦！你喜欢煮还是烤？”

　　天问上次已经见识过烤肉架，毫不怀疑沐昆吾的储物袋里有全套锅铲，于是道：“煮吧。”

　　沐昆吾连连点头：“嗯，烧汤可好喝了！你等着啊！”他伸手进储物袋，却没有掏出锅铲，而是拿出了一只小小的鼎。

　　“这是百味鼎？”

　　“嗯！”

　　“……你还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

　　百味鼎做法不难，只是比较麻烦，需要先炼一只可变大的小鼎，然后调配各种调料，炼制这只小鼎，待炼制完毕，往小鼎里倒入水，再在底部贴一张离火符，就可以直接烹煮食物，无需再加调料，食物熟后，自有鲜美滋味。

　　百味鼎虽然方便，但只有术士能够使用，而有了一定修为的术士，无不辟谷，百味鼎立刻便失去用处。

　　沐昆吾爱吃，随身携带倒并不奇怪，只是因为用处不大，用百味鼎的术士很少，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

　　沐昆吾取出一张涌泉符，先将鲜贝仔细清洗了一遍，再把鲜贝放入百味鼎中烹煮，片刻工夫，两人便闻到一股鲜香。

　　“快好了！”沐昆吾吞着口水，变戏法般又拿出两副碗筷，“师妹，等会儿你先舀。”

　　就在这时，两人忽然听见沙滩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循声望去，却见是一队穿着青色道袍的少年弟子，正往这边走来。

　　沐昆吾惊讶地道：“那是丁师伯门下的弟子，他们来这儿做什么？”

　　天问见那群弟子年龄不一，大的十二三岁，小的六七岁，随口道：“但愿不是来找你晦气的。”

　　“不会的，”沐昆吾憨乎乎道，“虽然大家平时都不跟我说话，但也没人欺负我。”

　　天问也是随便说说，然而那队弟子看见他二人后，却直直往这边走来。

　　待他们走得近了，天问分明看见，当先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满眼都是厌恶。

　　天问低声问沐昆吾：“他是谁？”

　　沐昆吾道：“我认得，他是丁师伯的七弟子朱翊锒。”

　　“朱？”天问挑挑眉，“居然还是皇家人。”

　　说话之间，朱翊锒已经到了跟前，他目光在沐昆吾和天问身上一扫，冷冷道：“我们要在这儿修习避水诀，你们走开。”

　　两人都没动，沐昆吾是愣住了，天问是根本不买账。

　　“怎么？都聋了？”朱翊锒目光落到百味鼎上，眼中厌憎之色更浓，“果然孽种就是孽种，只为满足口腹之欲就随意杀生，咱们三清门的名声都被你败坏了！”话音一落，他蓦地抬脚，踹在百味鼎上，就快要煮好的鲜贝汤登时全部泼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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