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荷

　　第七节

　　随着少卿的到来，刘盛的心思终于不再放在我身上。我整个人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却不知怎的又有一种憾然的感觉，随着两人的相谈甚欢，这感觉越发膨胀，只恨不得冲上前去狠狠打翻两人的茶盏。他们凭什么？究竟是凭什么！

　　我正自暗恼不已，几欲控制不住，却听刘盛起身道了句回去了，便不再看我出了门去。少卿起身恭送至门外，便被刘盛打发了回来。

　　“我自听你屋里的丫头报了信，就快马加鞭而来，幸亏赶得及。”少卿回身看我，一双深眸光华流转，衬着他俊美的面容，若如谪仙般风华万分。

　　他伸手来拉我，我还未及反应，身体却自发的猛的缩回了手，那般避之而唯恐不及。待我反应过来，心下不自禁的一抖，连忙抬头看向少卿，却见他就那样伸着手，仍是柔柔的看着我。我不由得一怔，看着他眸中神色，禁不自觉的将手伸了他的掌中。

　　他的掌很大，更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弄的我手心微微的痒，脸上浮现一股燥意，我连忙将头低的更深。

　　少卿朗笑出声，拉着我向窗榻下走去。他立在窗前，看着窗外美景，像是极高兴一般。

　　“徐少卿！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出来！”

　　屋外突然一阵娇喝，分明是女子的声音，竟然敢连名带姓的叫他。我向少卿看去，却见他浑身一僵，像是迟疑了几许，方才上前开了门，却全然忘记了我还在屋内。

　　“哼......徐少卿，我道是秦尉犁那家伙如何吞吞吐吐不敢说你在何处，原来是在这等下作暗娼之地，我真替你恶心！这些妓子娼婆残花败柳之身，你竟当个宝一样护着，让朝廷传为笑料！”

　　那女子豆蔻年华，十七八的模样，明眸善睐，甚是可人。可一进屋内，却吐出如此恶毒之语，眼神不善的向我看来。

　　我从不知，原来此事已在朝廷传开。却听少卿轻声喝斥：“够了，你一个女子怎么敢来这种地方，给我回去！”话中虽有斥责之意，却分外柔和。

　　“我不回去！你今天不随我出了这烟花之地，我就不回去！”那女子显然是没料到少卿会斥责于她，两眼狠狠瞧了我一眼，方看向少卿，眼中已含湿意，却越发倔强。

　　少卿看着那女子，半晌，无奈的解释道：“我只是来听她抚琴的，并无他事，你不要多想。”

　　女子脸色一丝欣喜跃然而上，连忙应道：“那你就随我回去！”

　　少卿叹了一口气，万分宠溺的道：“好，我随你回去，走吧。”

　　他说着，便伸手去拉那女子，用刚刚握着我的那只手，又紧紧攥着别的女子的手，头也不曾回的出了房门，而我，终只是他们口中的残花败柳，入不得眼，上不得心。

　　“灵叶，以后不要来这种地方了。”

　　屋外再次传来少卿温柔的话语，那种温柔让我的心也不禁涩然。这种地方是哪种地方？哈哈...我勾勾唇，忍不住低笑出声，他终是与那些男人一样，认为我这等妓子之身，实乃下贱。若如此，天下男儿莫不是更为自甘下贱？自甘下贱到愿意和那些他们所认为的下贱之人行鱼水之欢...

　　“铛！”楼下一声锣响，龟公高亢的嗓音响彻整个前殿。

　　“刘员外！五百两纹银摘得之翠苞夜！”.......

　　倒真像是顾忌着少卿一般，来沁雪楼里的人已经不再点我的牌子。手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已经可以抚琴。歇了这么些时日，就连指法之间也有些僵硬，不如以往灵活。我拨弦试音，几个音弹跳着逸出指尖。

　　“小姐，你歇下了吗？”

　　我放下琴，走到门边打开了门。林春正笑盈盈的站在门外，意外的看到她身后跟着两个男子，一副家奴打扮。

　　“小姐，我们是郡王府的，王爷叫我们送东西来。”

　　他们侧开身引我去看，两人抬着一个楠木箱子，不是甚大，却也不小。我侧身让过，他们把箱子放下便走。林春把人送走后，满脸掩不住的笑打开了箱子。

　　“咦，王爷又差人送来一瓶药膏。王爷这药当真好极，小姐的腕伤多亏了这药才好这么快。”

　　“呀，薄云堂的紫纱，小姐你看，这衣服做的好漂亮呀。”

　　“哇...真好看，前儿个紫俏姑娘也得赏了一件薄云堂的云锦，这紫纱可比云锦好看多了。”

　　“我就说嘛，王爷必是记挂着小姐的。”

　　我正自调弦，听着林春叽叽喳喳的声音，一股子恼怒冲上心头。狠狠拨弦“铮”的一声响彻整间屋子。林春的声音猛的消失，惊慌失措的看着我。我别过脸去，半晌，闷闷的道：“林春，你先出去吧...”

　　我看着那箱子，上好的楠木表面打磨的极是光滑，翻开盖子，便瞧见箱子内色若紫霞的紫纱。我翻了翻，都是些衣料服装首饰，非是凡品。却是在箱子底部，一批料子下一个信筏偷偷露出一角。我顿了顿，半晌，终还是伸手抽出了那封信。

　　信上寥寥数笔，什么也没说，只是说要我照看好身上的伤。我心里陡然生出一股郁郁，像是噎在心口一块大石般沉甸甸的，又有些憋闷。我捂住心口，怔了半晌，我......

　　每到晚上，沁雪楼便是这里最繁华的一处。我摆好琴，在屏风后坐下。快到中元节了，楼里的生意也像赶着节日一样越来热闹。我已经不在楼内挂牌，也是近日楼内琴师请了假，妈妈请了我来替上。

　　“听说今日的节目有之翠小姐的丝带舞，这马上就要到了，真是不枉此行啊。”

　　“是呀，之翠小姐娇嫩貌美，正是一朵盛放的花儿呢，听说她准备着来接芷兰的位置呢。”

　　没想到那个丫头艳名传的倒快，我从屏风后看着场内舞台，艳红的花瓣自空落下，在众人的惊呼之中，之翠附着一条红绸从楼上一跃而下，飘飘欲仙，明艳不可方物。

　　我细细瞧着，之翠脸上带着笑意，甚是开怀的样子，再不见那日的恶毒与丢了魂似的空洞。她脸上化着桃花妆，眼角氤氲一片迷蒙的桃色，眉间正中画着一朵盛放的桃花，衬着她的肤色越发粉嫩无瑕。

　　我心里有些惆怅，这个女子若是那日和那个书生可以一起逃掉，可以做一个良家妇，不会像今天一样在一众枯草烂絮中曲迎奉承。

　　之翠已经落到中央的舞池中，她铺展开柔软的肢体，我手起拨动琴弦间，她随着拍子舞动起来，漫天花瓣中丝带翻飞隐约间可见她娇嫩的花颜，更是惹得场内众人一阵惊艳。一曲终了，她盈盈谢过，台下那些人仿佛寻到猎物的狼一样盯着之翠。

　　“之翠小姐何时挂牌？我等早已等的心痒难耐了。”

　　沁雪楼的妈妈的确是个奇人，她定下的一条规矩便是处子□□一个月后方可挂牌接客，钓足了那些寻花问柳自诩风流之士的胃口。

　　“离之翠挂牌还有几日，之翠谢谢诸位的喜爱，不过在此，之翠还是要谢谢为之翠伴曲的琴师。”

　　我一怔，看到之翠盈盈俯身向我拜来。

　　“是前，楼内琴师请了小假，之翠这次献舞还以为要就此作罢，没想到居然为之翠解了此忧，先生琴技超绝，令之翠心生敬仰。不知可否出面让之翠瞧上一瞧？”她俯着身子，态度极低。

　　场内顿时一片附和之声。

　　我一怔，这几日楼内琴师均是我替上的，楼内女子岂会不知？

　　“呀，之翠...她想干什么？”林春看着我的脸色，又看了看池中一直俯身拜着的之翠，微微慌了。

　　我安抚的轻轻笑了一下，开口道：“之翠小姐过誉了。”

　　“原来是玉儿小姐...呵呵。”之翠笑了笑，起身向我看来，意味深长。又看向底下那些人，“玉儿小姐本是我沁雪楼花魁，只是可惜已经久未挂牌，大家许是不知道，我们玉儿小姐素有才名，当年在京城内也是一大才女呢。”

　　我是楼内花魁，平日除非有达官贵人不出阁。是以我虽名声远播，但真正见过我样貌的都是十分显贵的客人。听之翠如此说，底下那些人果然一阵纷乱，吵吵囔囔着要我上台。

　　我垂首盯着岸上的琴弦，手指轻轻拨动，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琴吟。

　　“林春，把屏风拿开。”

　　林春惊愕的看着我，半晌，还是拉开了屏风。

　　我抱着琴缓缓走上台阶，底下喧哗似乎更大了些，我本是可以拒绝的，可心里那丝郁郁却叫嚣着让我更加放肆。看着之翠眼底的嘲讽，看着底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心间陡然升起的空洞终于舔舐着那丝郁郁，消失无踪。真好...我还是我，我还是苏玉儿。

　　“玉儿薄有才名，自然也爱风雅之士，诸位若能对的上玉儿所出之题，以莲为题，所作诗词皆可，得魁者，玉儿必引为入幕之宾。”

　　我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柔媚之极，也看到之翠惊愕的容颜，听到林春惊慌的声音。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却觉得自己必须要这么做，如果我不这么做，苏玉儿也许会在这个世上消失，到时，我就真的成为沁雪楼的玉儿小姐。

　　底下似乎一片哗然，我坐在池中间，拨着琴弦一遍遍谈着那首《相思意》。

　　素手摇锦瑟

　　梦里花常开

　　谁怜舞意

　　谁愿痴情付

　　今生风流多情悔

　　能与携巫山

　　三生三世意愿能与君顾

　　一曲相思吟

　　一缕相思意

　　此生诀别

　　何惜君怜意

　　盼为素手洗羹汤

　　能与携巫山

　　用如画江山写半盏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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