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侯万睡

　　“表叔，这样不好吧？”刘定远有些犹豫的问道。

　　“不可。出征前见血腥，大不吉。虽然这逃奴扰了你清净，罪不可赦，不过你放心，待你大军开拔，我定会取她性命，绝不姑息。”

　　刘定远咬着牙，不知道该怎么和岚月固说下去。他语气还是温和真挚的，眼里那点寒星一样的杀意却越来越清晰，让刘定远没法和他直视。

　　况且聪慧如他，怎么会真的不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为红绡说清，不是在求他杀人啊。世人的生死在岚月固心中，总是死了比活着好的，他一向如此，这次亦怎会更改。

　　恨不得万万人的血，一齐流出来，淹没了这个世界，再不见一个活人，岚月固才会在这万丈的血海中，真心的笑一次吧。

　　“还有，这次出征，我会让雪菱跟你去。当年我和你哥哥有约，决不能让你有丁点危险。你虽然有刘七护卫，但只一个他保不得万全，雪菱虽然性子幼弱，功夫绝不在他之下。”

　　小七听了，不置可否的挑挑眉，看着岚月固，眼神里满是讽刺。

　　岚月固说完这话，起身告辞，又对着红绡摆摆手，示意她跟来。红绡呆了一呆，求助的眼神扫过每个人，却没一个人开口，一层青灰色的绝望，终于从她本来一直做微笑状的脸庞深处渗透出来，当当她扫视完周围的人群，见众人都皆是沉默，对自己的遭遇不发一语，她本来玉白色的脸庞已经变成了青色的。

　　她慢慢的站起来，神情又变换成了在岚月府上那种故意做出的恐慌。她慢慢的抬步向着岚月固走去，步履不复轻盈，而是蹒跚的，似乎一朵快要被风从枝头吹落的花朵。

　　每走一步，她的脸色就比方才青一点，后来青成了白色，白色又成了透明色，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抹在狂风中马上要被吹走的白纱。

　　终于，她离岚月固一步之遥。

　　“慢着！”

　　这时候，终于有人开口了。

　　安至站起来，走到岚月固身前。他只有十六岁，身量还没有长成，只到岚月固肩头的位置。可是当他仰着头看着岚月固的时候，却让人感觉他是在和岚月固平视。岚月固身上那种不可动摇的温文气质也好，那种暗地里藏着的凌厉杀机也好，在这个平时显得弱气的少年身上，居然都能找到与之抗衡的东西，可是这种东西，你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

　　就像时间能够磨平高大的山川，就像雨水能够滋润无垠的土地。

　　岚月固从来没有注意过刘府上这个从来不爱说话露面的少年，他看看安至，又把目光投向刘定远，等着她的解释。

　　“是我自己为她说情的，和别人没有关系。”安至开口了，“岚月大将军征伐多年，自然视人命如草芥，况且世界上有些人本就死不足惜。但是这里不是战场，她也不是敌人，不过是一个弱小女子。这样的出逃行为，放在普通婢女身上，最多不过是一顿痛打或者转卖罢了。何况，歌女本来就和普通的女子不同，她们心里世俗的礼教法规十分淡薄，比别人更容易做出这种事情。岚月大将军如此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到呢？如果说是因为她打扰了我家小姐的安宁，而让她非拿命来偿不可，那岚月大将军为什么不问问我家小姐的意思！”

　　安至说着，转头看向刘定远，纯善的眼神好像湖水一样清澈。刘定远又瞧瞧岚月固，下了半天决心，才开口道：“表叔，我不希望她死。”

　　岚月固眼里那点寒芒一瞬间爆发，冷冷的杀机从他身上往四周爆益，整个屋子瞬间变的如同修罗场一样。这杀机来的快，去的更快，转瞬间又收敛起来，就似从来没出现过，只是屋里的人瞬间做了个噩梦一般。可就是这一瞬间的杀机，让远远呆在屋子另一头的刘定远都止不住打个寒噤，可他身边的安至和红绡，却分明动也没动一下。

　　杀机隐去，岚月固的脸上现出笑容：“定远，既然你喜欢她，她又想要认你做主人，我就把她送给你吧。”说完头也不回的走掉，只留下一个渐渐融入黑暗的高大背影。

　　屋里众人忍不住都长吁一口气，安至更是直接一头靠到旁边墙上，郑教头走到安至旁边，伸出蒲扇一样的巴掌愉悦的拍着他肩膀，赞许的大声笑道：“小安子，居然敢和岚月大将军那么说话，很不错嘛！”

　　安至摇头不已：“哪里，我不过是虚作声势，心里可怕得很。强撑了那么一会儿，现在腿都软了。岚月大将军的锋芒，谁敢匹敌。”

　　正此时，一只双纤细柔软的手轻轻搭在安至的肩上。安至回头，见到一双细长的眼睛，这眼睛的主人低着头，不让人看她的眼神，只能见到那黑长的睫毛和偶尔从眼角流露出的盈盈水光。她低低的开口，说：“谢谢你！”

　　五十人的征西“大军”，除去刘府的九人，以及岚月固指派来的雪菱，和专门照顾雪菱的一个中年嬷嬷外，剩余的都是从兵部领到的留京兵将。而这些参差不等的人中，有厨子一，婢女二，残废者十三，年迈者五，重罪充军者六，而不得志者十八九。

　　不过幸好，这征西军的辎重粮秣里还有笔亮眼之色，便是百匹神骏无匹的马儿。这些马匹也是在兵部领取的，幸亏马匹没有健将戌边，残弱留京的习惯，这才让刘定远一行人的任务里少了照顾马匹一项。

　　马嘶人喊，尘土四扬，惹得路边人争相看来。忽然有人惊呼：“那不是西街的青皮胖子么，不是说发配充军了？怎么还在外招摇？”

　　于是马上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抱拳大笑：“各位乡老，我陈蛮儿征西去了，终会有回来的一天。”

　　于是闻者忙低头念佛，祈祷这地方一霸被西夷杀个大头栽地，永远不要回来。

　　于是刘定远心底里苦笑一声，摇头不已。

　　就这样，高大的帝都城门，就这样被他们抛到脑后，当刘定远在青花马上回头时，一眼望见的，是那个远远看来已经不太伟岸的土黄色城墙，这一刻，她心中忽然有了种难以言明的错觉，似乎此去，再也不能回到这个可以称作是故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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