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曾未央

　　秋收的季节，场子里的人正在撵豆子，牛拉着大大的磨硾，嘴里反刍流出白色的哈啦嗞，眨着长长的黄色的睫毛，眼珠子直盯着某个地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磨硾压过豆荚，发出噼噼叭叭的声响，人们正提着钗抖松撵过的豆杆。朱小小提起背包，捂在脸上，一溜烟地往回家跑。朱栋梁正骑在门口的大石头上吃饭，碗放在石头上，正用勺子在碗里舀着，饭粒沾满了嘴边。
　　朱小小走了过去，“栋梁，回家吧，外面尘土多，都跑进你碗里了，不卫生。”朱栋梁抬头眯着眼睛望着朱小小，“姐，我早吃完了，专门在这儿等你呢。老师没打你吧？”朱小小看朱栋梁的碗里，果然是只空碗，“没有，老师没有打我。”“呵呵呵~~~~，老师说话还真算数。姐，等我长大了，我保护你，不让人欺负你！＂＂姐不会有人欺负的。”朱小小抱朱栋梁从石头上抱起来，拍拍他身上的土，牵着他的手回家了。
　　家里的锅台很高，朱栋梁伸手便去揭锅盖，“姐，妈给你留着饭呢，还热着呢，我还给你留了块鸡蛋。”朱小小抢过朱栋梁手中的锅盖，“以后别随便揭锅盖，小心烫着，小脸就不好看了。”朱栋梁眨眨长长的睫毛，笑道：“知道了，姐，等我长高了再揭。”

　　锅里的饭还热乎乎的，有稀饭，馒头，菜，果然，还有一块鸡蛋，那是夏云夕每次专门做给朱栋梁的，夏云夕还说等家里条件好了，也给朱小小做，弟弟小，要让着弟弟。朱小小压跟就没指望那鸡蛋，她常常想：她是不是领养的？

　　朱小小盯着那鸡蛋足足盯了五分钟，她咽了口唾沫，对朱栋梁说：“这是妈做给你的，还是你吃吧。”“我跟妈说了，妈也同意的。以后我都给你留一块，呵呵呵~~~~”
　　朱小小的鼻子一酸，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的眼睛里突然掉出了泪。“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老师打你了？老师说话也不算数！姐，你别哭，以后鸡蛋都给你吃。”
　　“姐没哭，是刚才有个灰尘掉进眼睛里了，不舒服。”“真的吗？”“姐怎么会哭呢？”
　　“姐，你赶紧吃，还热着呢。”
　　朱小小喂朱栋梁吃一口鸡蛋，朱栋梁拍拍肚子，说自己吃饱了。

　　朱小小望着朱栋梁，突然心情大好，她笑了，“等吃完饭，我帮你洗把脸，看你脸脏兮兮的。”“姐，中午妈晒的热水，你帮我洗个澡。”“好的。”
　　朱栋梁坐在那盆温水里，嘴巴里有说不完的话，“姐，我为什么不可以上学呀？”“等你长大了，就可以上学了。”“多大？”“六岁”“那我今年几岁？”“两岁。”“还差几岁？”“四岁。”“六岁上幼儿园，七岁上一年级”“姐，我很快就可以追上你了。”

　　朱小小觉得朱栋梁这话不对，却不知道哪儿不对，于是她低下头仔细地帮朱栋梁搓着背。“爸和妈去哪儿了？”朱栋梁指指门前的场子，“收豆子呢，妈说很快就回来了。”

　　“小小在家吗？”门口有人叫。“我姐在呢。”朱栋梁抢先道。门推开一道缝，进来一个人，是后村的水生，虽然都姓朱，但两家人很少来往的，听爷爷说水生家以前是地主，家里的后院埋有好多金条。朱栋梁一看进来一个不认识的，“姐，你赶紧帮我穿好衣服。”朱小小摸摸朱栋梁的头，“乖，不怕，他是后村的水生。”

　　“小小，你一年级的书可以借我用一下么，新书还没有发下来，我去连冲叔家借书，他妈妈说他去中心校读书了，他的书以前借给你用了，你可以借给我用吗？”
　　什么？朱连冲去中心校读书了？朱小小的脑袋嗡地响了一下，“什么时候去中心校的？”“都开学好几天了。”
　　朱水生拿着一摞书递给朱小小，“我去连冲叔家的时候，他妈妈让我交给你的。”朱小小看着朱水生手中整整齐齐的二年级的课本，朱小小的情绪一下子降到最低点，她接过那叠书，不管不顾地往家里走。“小小，你能借给我用用吗？”朱小小低头不语，眼泪叭哒叭哒住下掉。”姐，水凉了。”朱栋梁在外面喊。朱小小终于翻开自己的书箱，她对朱水生说：“都在这里边了，你要什么，就自己拿，我先去帮我弟弟穿衣服了。”
　　朱水生挑出自己的书拿到门外，朱栋梁已经穿好了衣服，正眨巴着眼睛望着朱水生，“小小，就这些了，你看。”“没事，你拿去吧。”“谢谢，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也会帮你的。”
　　朱小小这才仔细打量了水生，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白衬衫，料子裤，梳着运动头，脸洗得白白净净的，笑容可掬地望着朱小小。
　　朱小小的心里长叹一声，哎~~~~~
　　“你用完要记得还给我姐哦，我还要用哩。”朱栋梁的小手牵在朱小小的手里，他甜甜地叫了声“水生哥。“

　　朱水生不禁笑了，他上前摸摸朱栋梁的头，“你该叫我水生叔。”
　　“你比我姐还小，为什么要叫你水生叔呢，我不叫！”朱栋梁撅起小嘴。
　　“好，就叫水生哥。可我妈妈为什么让我叫连冲叔呢？他也比我大不了几岁。”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朝门外走去。“小小，谢谢你哦，有什么需要我也会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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