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

　　我们去的，是离G大很近的一家夫妻川菜馆，据我和遥遥当年的目测，也就三四十平米的空间，最多不超过五十平，所以是个地地道道的小餐馆，根本算不得餐厅。但是我们都很爱这里，因为这里让人爱的原因太多。第一，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四川人，做一手正宗地道的川菜——正宗地道这四个字，是一个四川同学品尝后做出的评价；第二，这家店虽然不大，但装修很精细，尤其灯光，非常麦当劳，是我的大爱；第三，价格公道，为G大学生普遍接受，因此这里总是很热闹，我固执地认为吃川菜，没有热闹的气氛会大打折扣；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此家的公子才貌双全品学兼备，是G大文坛的一朵奇葩，遥遥曾把能搜寻到的他的作品全部打印出来放在床头，作为睡前读物藉以陶冶情操，公子出没之处，定有怀春少女芳心相随。
　　尽管我和遥遥已经过了二八豆蔻年华，老得根本不适合怀春，但是用遥遥的话来说，积极参与到看帅哥的事业中来也是提高生活质量的一个重要指标。
　　在遥遥的英明领导下，虽有花痴之嫌但无怀春之实的我们荣幸地在混迹餐馆半年之后，能够大摇大摆地在一众MM艳羡的目光中和公子称兄道弟，互推杯盏了。
　　推开小店的门，团团暖气迎面扑来。已经是晚自习时间，但偌大的G大两三万学子，随便出几个偷懒的，就足够这里热闹了。
　　忙得团团转的阿姨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我们，热情地迎上来，“外面冷吧？里面有位子，两位快去坐。”
　　“江姨，是我啦！”我把厚厚的围巾一圈圈从脖子上解下来，“小紫啦！”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你这个孩子，都大半年没看见你了。前两天旻行过来的时候我还问他你怎么没有一起呢，他说你工作太忙没时间。来，先点菜。”江姨边说边递给我们一壶热茶，又拿起抹布把桌子一遍一遍地擦着，不知是不是因为注意到西装革履的苏狐。
　　“还是水煮鱼和酸辣土豆丝。”我瞄瞄对面从进门到现在一直被忽略的人，给江姨介绍道：“江姨，这是我们部门经理，我的顶头上司。今天他请我吃饭我才抓紧机会特意来看看你，嘿嘿。”抓起菜单递给苏狐：“经理你要吃什么？”
　　“麻婆豆腐和辣子□□。”苏狐看都没看菜单，干脆利索地回答。帅呆了。
　　“我先让厨房给你们做菜。”
　　苏狐用茶水涮了下茶杯，先给我倒一杯热茶，再缩回手倒满自己的。举止颇为绅士，语气却不怎么样：“说过下班的时间不要叫我经理。”
　　我不以为然地吐吐舌头，把纸袋里的一次性竹筷掰开，交错磨着竹刺，一边给苏狐介绍：“江姨的儿子是我的好哥们儿，可惜今天好像没在。真是白白便宜了你，不然准叫你这个自大的家伙自卑一把，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才气加美色。啧啧……”
　　“我和你第一次来吃饭的时候，那个才气美色的江维越压根儿不知道你是哪棵葱。”苏狐犀利地陈述着一个不在我记忆中的事实。
　　抑或，谎言。
　　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你……我，我什么时候和你来吃过饭？”
　　苏狐惬意地呷着茶，笑得一脸暧昧，看起来就相当欠扁，说出来的话果然更欠扁：“自己想。”
　　如果我真的抓耳挠腮冥思苦想，就正中某人下怀了。我也学着他那副欠扁模样喝了口茶，“你又不是我情郎，就算有过那么个第一次而我又恰好忘了，也没什么要紧。”
　　“当然，我又不是修旻行。”苏狐挑了眉毛来看我，“让你们的江姨都念念不忘。”
　　气氛骤然冷却，我忘记了，这个男人是多么小气多么恶劣。
　　水煮鱼适时地端了上来，红艳艳的辣椒，雪白的鱼片。我伸手把它推到苏狐面前，苏狐再伸手推到旁边。
　　“苏狐你干什么！”我凶狠地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音量虽低但是气势犹在。
　　“我不吃这个。”苏狐将头一歪，仿佛连多看一眼都会让他难受。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是你点的，我以为你要吃。”
　　“你不知道我不吃鱼吗？！”
　　“我以为你只吃这家的鱼。”
　　“……”我看着一大盆被冷落的水煮鱼——浪费啊，赤裸裸的浪费啊！无论如何不能放弃最后的尝试，先以理说之，“苏狐，这样浪费粮食你不觉得罪过么？”观其面色，坚定如铁；在他开口前我使出第二招，以利诱之，“苏狐，你只要把它吃了，我等下就带你去我们学校玩。”二观其面色，小有动摇；最后使出杀手锏，投其所好，“这样吧，如果你把它吃了，今天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只要不违反社会公德江湖道义。”壮士已断腕，不待我三观其面色，他已经皱着眉头开始捞辣椒里的鱼片了。
　　这顿饭吃得酣畅淋漓，我们几乎消灭了所有的菜。似乎很久都没有这么好的胃口，也许是重回小店太过兴奋，也许是午饭没吃正需要粮食，也许是苏狐皱着眉头吃水煮鱼的样子太大快人心。
　　总之我心情大好，那条隐形的尾巴又开始摇啊摇，彻底将苏狐一次又一次的小肚鸡肠抛之脑后，连他生拉硬拽地带我离开我也半推半就地从了。江姨一个劲地留我，说再等等维越就回来了，苏狐衣冠楚楚地打太极：“江姨，今天太晚了我就先送小紫回去了，过两天有时间我再带她来看您。”话是挺好的，可惜说话的主体不对。江姨乐呵呵地应着，带着三分狐疑。我瞪了苏狐一眼，挥挥手跟江姨告别。
　　“苏狐，下雪了！”雪下得很大很急，没有风，指甲大小的雪花簌簌地垂直落下来，在脚下积成越来越厚的一层。
　　我把苏狐拽到街灯下面，仰起头。街灯散开柔和的光晕，一丝一缕仿佛都清晰可见，片片雪花在光线中翩跹地舞着，如同跳动在五线谱上的音符。
　　不知哪片雪花触动了哪根神经，我偷偷地歪过头看苏狐。他微微地仰着脸，眼睛轻阖，暖黄的灯光缓和了他侧脸坚毅的曲线，将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锋芒尽数敛去，给整个人镀上一层宁静与恬适。
　　我或许是笑了，因为他突然转过头问我：“笑什么？”轻轻地，温柔地，似乎也不愿意打破这一刻的梦幻。
　　难得苏狐温柔，我便忍不住淘气了，“你能接一片雪花给我，我就告诉你。我不要化掉的，我要数数雪花是不是六个花瓣。”
　　他将双手平伸到面前，细细端详，专注的神色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他的手确实很漂亮，指节均匀，手指纤长，很少见这样漂亮的男人的手。我好笑地推推他，“快点。”
　　“你不懂，这叫屏息静气，去除杂念。马上开始，看好了。”他郑重其事地伸出右手食指，一片雪花华丽丽地落在指肚上——
　　化开了。
　　他的脸上尽是错愕，很真很真比星星还真的错愕。演技真好啊，我噗嗤一声笑了。
　　“刚刚只是小试一把，现在才是真的开始。别笑了，好好看着，给你接一片最漂亮的。”他的手指在半空里晃来晃去，终于接到了第二片虔诚落下的雪花。他的表情凝重而专注，丝毫不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可笑的事情，我差点沦陷在他的表情里相信他可以做到，但是眼睛已经尖锐地瞟到了结果——
　　又化开了。
　　这下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了，眸子里盛着满满的笑意。突然他搂住我的肩膀，我只来得及听到他在我耳边飞快说了一句，“不要眨眼睛，看我给你一个奇迹。”他的食指在我眼前一晃，一片雪花已经稳稳地停在上面。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任他把雪花慢慢地送到我面前。“数数，是不是六个花瓣？”
　　我盯着他手指上的雪花，怕自己是产生了幻觉，我呆滞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只要灵魂足够纯净，我们都能做到。”
　　“我要摸摸它……”我的手还没抬高，他就迅速地移开了手指，“别摸，会化的。”
　　得不到糖果的愤怒让我瞬间清醒过来，一下子拍掉他放在我肩上的爪子，貌似识破天机一样，“你一定是提前藏了朵假的雪花，这时候拿出来骗人。”一边扳着他的手臂想去抓他的食指。
　　我没想到他会放弃抵抗，于是我激动的爪子瞬间摸上了那片长得跟真的一样的雪花。见证真理的时刻眼看就要到了，但是，那片雪花它，居然真的化了。
　　好奇心既然可以害死九条命的猫，我早该想到，它也能害死脆弱的雪花。
　　我沮丧地喃喃着：“难道我是个不纯洁的人……”
　　苏狐揉揉我的头发，右手一翻，又是一片雪花被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动作轻盈地仿佛抓了一只雪白的蝶。他的左手有点微凉，轻轻执起我的右手，又轻轻地把雪花放在我的指尖。那雪花，竟像被施了魔法，真的停在了我的指尖！
　　片刻前的沮丧一扫而空，施在雪花上的魔法也许沿着指尖经络飞窜到了我的大脑，我听见自己梦幻般的声音：“苏狐，你是不是该跪下来向我求婚了。”
　　他的眼神柔得像水，浓得像蜜，深得像海，让我想起那些童话中三生三世生生世世的缠绵相许，仿佛我是他千百年来痴恋追寻的爱人。
　　他凝视我的时间那么长，长到冰冷的雪花打在我的脸上唤回了我残余的意识，一丝不安在心底发芽，藤蔓一样爬满了整颗心脏，每一个触手都紧紧绞着一根血管。他，不会真的跪下来，向我求婚吧？
　　朦胧的夜晚，朦胧的灯光，朦胧的他的眼神。我却仿佛在他的眼睛里清亮地看到了退缩的我。
　　忽然他笑了，如极地绽放的优昙，光芒一纵即逝。他说：“都道男儿薄幸，这世间的女子便个个长情了么？”
　　他松开我的手，我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他又露出那副似笑非笑的死样子，嘲笑我：“怎么，你当真以为我要跟你求婚了？”
　　我装出凝重的样子，“可不是，我都在想要怎么拒绝你，才不会伤到你那颗脆弱滴小心肝儿。”虽是沿台阶而下的玩笑话，但只有我心里明白，有那么一刹那，我真的迷失在那样的眼神里，刚刚长出的那口气，是如释重负，也是扼腕叹息。
　　“真是遗憾，我应该多坚持一会儿，给你足够的时间想一个完美的借口。”他挑了挑英俊的眉毛，又说：“不过你可以从现在开始想，等下次我真正求婚的时候就可以拿来用了。这叫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我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刚想赞他好主意，包里传来一阵可疑的震动。手忙脚乱从包里翻出手机，一摁下接听键就听见撕心裂肺的声音传了出来，“秦阿紫，你滚到哪儿去了，都十点了你还不回家！打了几百个电话你也不接！明天冬至你知不知道！你还敢在外面鬼混！”
　　我刚想把手机拿远一点的时候发现吼声中断了，该我说话了，于是不得不招供一些有用的信息来安抚她，“别激动，我跟我们经理去了江姨那儿吃饭，等下还要陪他去咱们学校转一圈，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你真跟个男人在一起？我哥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义正言辞说不可能。你深更半夜跟个男人混一起还让我放心？秦苏紫你没带大脑出门吧今天？”
　　完了，情绪更激动了。我下意识瞥了眼就站在我身边的苏狐，觉得他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属于雄性动物的危险气息，便理直气壮地跟遥遥说：“别胡说，我们经理是正人君子。”
　　“你，把电话给他！”
　　这是一句命令，不是请求。我非常能理解遥遥的怒气，实在是因为冬至这个非常日期。我乖乖把手机递给苏狐，还小声地提醒他，“我室友让你接电话。就说你会好好照顾我，我们很快回去。”
　　我踮着脚尖企图把耳朵贴近手机窃听，只感觉遥遥的声音不复刚刚的气势，似乎温婉多了。苏狐看了我一眼，身子一转，向旁边走去，我的窃听计划彻底失败了。
　　不一会儿苏狐转了回来，只听见他说，“行，没问题。”
　　“不用客气。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这道理我很明白。”
　　“再见。”
　　手机重新塞回包里，我憨憨地问，“怎么个情况？你们说什么啦？”
　　他露出狐狸般狡诈的笑，“想知道？”
　　我万分真诚地点点头。
　　“本来我不准备说，不过看在你刚刚夸我是正人君子的份上，我就透露点。”他客意顿了顿，急得我直想挠电线杆，他的食指冲着我勾一勾，我屁颠屁颠把头伸了过去，他趴在我耳边小声说：“我说，今晚我要留你陪我，明天早上还她。她表示非常欣慰终于有男人肯要你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