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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第六章夜叩少林
(时间:五日后·暮鼓时分地点:嵩山·少室山阴)
一
山门未启,雾先迎人。
沈无咎立在千级石阶下,抬头望,见“少林寺”三字金匾被月色镀上一层冷铁,像横在佛与江湖之间的刀。
阿阮趴在他背上,已困得眼皮打架,却仍固执地睁一条缝:“佛庙……也藏棺材吗?”
“藏。”少年轻笑,“而且是千年老棺材,钉子锈不断。”
他左臂缠新布,布下血纹由猩红转暗褐,像一条沉睡蛇,可每隔一刻钟,仍会因赤骨剑的“心跳”而亮起。
段无笙走在前头,负手,断剑鞘尖在石阶敲出清脆“的的”,似替三人打更。
“入寺后,三不问:不问戒刀、不问经阁、不问方丈。”
“那问什么?”
“问棺材。”
二
山门侧开一线,出来的是个灰衣小沙弥,年约十四,眉心一点朱砂,像粒未绽的血痂。
他目光扫过段无笙腰间断剑,又掠过沈无咎背后木鞘,最后停在阿阮脸上——
女孩颈侧残余金粉,在佛灯映照下,显出极淡佛光。
小沙弥合十:“夜过亥时,少林不留外客。”
段无笙掏出一枚乌铁令牌,正面篆刻“镇武”二字,背却浮雕一柄倒垂剑。
“镇武司借兵。”
小沙弥垂眸:“镇武司可向朝廷借兵,少林只向佛祖借心。”
段无笙似早料到此答,手腕一转,令牌“叮”地钉入石门缝,入石三寸。
“少林心若不动,便把门合上;若动——”
话音未落,门内传来低低一声叹息,像千年古木被风劈开。
“请。”
另一道门缝出现,这次足够一人通过。
三
入寺,先经塔林。
二百八十四座石塔,黑影幢幢,像无声兵阵。
段无笙低声道:“铸剑窟在塔林尽处,地火与佛火同炉,外僧莫入。”
沈无咎抬眼,见最深处有一座断塔,塔身斜裂,如被剑劈,却用铁箍牢牢束住,不使其倒。
“归元钉另一半,就在断塔下?”
“是。”
“谁守?”
“少林自己。”
说话间,断塔前已立一人。
灰布僧衣,双掌合十,背微驼,像负了整座山。
月光照面,却是一张青年面孔,眉如墨剑,目似寒潭。
“贫僧空忍。”声音沙哑,与外貌极不符,“奉方丈命,迎三位入‘剑牢’。”
沈无咎心头微跳——
“剑牢”二字,他听药王谷前辈提过:少林私狱,专囚“活兵”与“兵主”,号称“佛前不拔刃,牢里不出鞘”。
段无笙却神色如常,拱手:“有劳。”
空忍转身,指尖在断塔裂缝轻轻一按——
“轧轧”声里,铁箍自松,塔石移开,露出一条向下石阶。
幽热火光从底涌出,带着硫黄与檀香味,像佛与炉神同息。
四
石阶三百六十级,级级刻“卍”字,却反向倒旋,象征“逆行地狱”。
越往下,硫黄味越淡,反被另一种冷冽金属味取代。
阿阮小声嘀咕:“像进了大和尚的刀肚子。”
尽头,一座天然石窟,穹顶高十丈,垂满钟乳石,却被削平尖端,嵌以铜镜,镜映地火,火光再折射,满室如星。
中央,一座青铜炉鼎,三足立于火口,鼎身浮雕万剑,剑尖皆朝内,似随时自刺。
炉鼎正前方,竖一根残钉——
钉长不足七寸,通体乌沉,表面布满细微裂纹,裂纹里却流走暗金火纹,像被岩浆反复缝合。
“归元钉上半段。”空忍开口,“下半段,在鼎心。”
沈无咎恍然:
少林以佛火日夜熔钉,欲将其化尽,却反被钉中“金火”吞噬,于是形成僵局——
钉不毁,鼎不灭,火不熄。
“要取钉,先熄火。”空忍抬眼,眸底映出地火,像两粒熔珠,“佛火灭,则剑牢开,活兵自出。”
段无笙皱眉:“方丈允我们熄火?”
“方丈说——”空忍声音低下去,似转述,又似自语,“火可灭,心不可灭;心若灭,佛亦不过顽石。”
话音落,他抬手,指向炉鼎旁一座石闸。
“闸内,锁着‘剑奴’三十六,皆昔日活兵之主,心火早冷。若三位能让任一剑奴‘复燃’,佛火自愧,暂熄一瞬;一瞬,足够取钉。”
沈无咎顺着方向望去——
石闸黑沉,缝隙透出死气,像一张无齿巨口。
让失心之人复燃?
这比熄火山更难。
五
石闸开启,冷气扑面。
内里是一圈蜂窝石室,每室嵌铁笼,笼中或坐或立,囚人形骨立,瞳孔灰白,却各怀空鞘、断刃、残戟。
他们听见动静,齐齐抬头,目光穿过铁栏,却像穿过更远的地方,毫无焦点。
阿阮被看得发毛,小手攥紧沈无咎衣领。
段无笙低声:“这些人,皆曾以血饲兵,兵毁后,心脉与兵同碎,只剩空壳。”
空忍合十:“佛渡有缘,亦渡有刃;有缘无刃,渡不得。”
沈无咎目光扫过,停在最深一笼——
笼中坐着个白发少年,额心一道剑痕,双掌合托一截断刃,刃身透明,像冰。
少年虽闭目,却眉心微蹙,似在梦里仍握剑。
沈无咎心口忽地一热——
赤骨剑在鞘内轻震,发出“咕咕”低唤,如见同类。
“他叫什么名字?”
“俗名已弃,寺里叫他‘空执’。”空忍答,“昔年‘折剑庄’少主,庄灭后,以身祭剑,剑折,人亦不复。”
沈无咎走近,蹲身,与笼中人平视。
“空执?”
白发少年不动。
沈无咎抬手,解下背后木鞘,缓缓推入铁栏缝隙,停在空执膝前。
“借你火,点我剑。”
赤骨剑在鞘内发出“叮”一声,像回应。
空执睫毛微颤,灰白瞳孔睁开一线,落在木鞘,却像看见极远星辰。
干裂嘴唇,轻吐二字:
“鞘……空?”
沈无咎点头:“空鞘,也空人。”
空执抬手,指尖触鞘,一瞬,透明断刃自他掌心化光而散——
笼中忽起风,吹动白发,像一场小雪。
下一息,空执整个人化作无数光屑,顺着风,卷入炉鼎——
“轰!”
鼎心火焰骤然矮下半尺,暗金火纹熄灭一瞬。
机会!
段无笙身形如电,掠至鼎前,双掌钳住残钉,喝声:“起!”
“咔——”
钉出三寸,裂纹喷火,灼得他十指焦黑,却死不松。
沈无咎同时掠上,左掌覆于段无笙手背,无垢血顺裂纹灌入——
火遇血,“嗤”地化白雾,裂纹闭合,钉身冷却。
“给我!”
少年低喝,双臂较劲,
“噗!”
归元钉彻底离鼎,七寸残钉在他掌心跳动,像活骨。
几乎同一瞬——
炉鼎万剑浮雕,齐齐发出悲鸣,剑尖竟渗出暗红,似在流泪。
地火“呼”地窜起丈余,却又急速回落,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石窟陷入短暂黑暗。
黑暗中,沈无咎听见空忍低声念佛号,像为刚才“复燃”的剑奴,也为即将被钉死的自己。
六
钉已入手,却只剩一半。
段无笙以布裹住焦伤双掌,声音发哑:“下半段,需钉入心脉,才有归元之效。”
沈无咎把残钉揣进怀里,笑里带苦:“放心,我下手快。”
空忍合十一礼:“佛火暂熄,一炷香后重燃,诸位请。”
三人沿石阶返上,身后,石闸缓缓闭合,锁链重响,像替剑奴合上棺盖。
塔林之上,天色微明,东曦既驾,照得“少林”金匾泛起温暖光泽。
沈无咎却觉背脊生寒——
归元钉在怀,像揣一条冻僵蛇,随时会醒。
阿阮趴在他肩头,小声问:“心脉被钉,会不会很疼?”
少年望向远处山巅,晨钟即将响起。
“疼,”他答,“但疼才能证明——心还在。”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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