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

　　白日诸多梦，旭日点莲蓉。彩云河下相对影，一帆破风重。迷蝶隐，烟雨微胧。

　　醉掬光阴瓮，双刃刻枫瞳。二十四骸横嶂里，万鬼唱幽钟。肃山行，此去无空。

　　《肃山行》本为老祖宗叶知弦入鱼峰山诛鬼前留下的一首词。自她离开以后，鱼峰山再无半只妖孽。后世为了纪念她这一壮举，便有人写了一首尽显深秋萧瑟的琴曲，也命名为《肃山行》，与另外五首崩裂曲并称“六清”。

　　《肃山行》也是柳经年的成名曲。

　　陈文旭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因为太凶，崩裂曲在镇妖界，以杀伐暴戾闻名，其中以“六清”最为凶狠。譬如《肃山行》，三阶以下的鬼都受不住，寻常二阶的法器，若是认主没有十年，也受不住，至于镇妖师，没学过十年法器，根本不敢练这首曲子。

　　放眼所有三阶镇妖师，也不过偶有一二能弹出来，而且稍有不慎，便是五脏俱裂。

　　若是连稍有不慎都没有发生，那也可能要断几根经脉，主要看此人已经到了什么水准。

　　据说柳经年十八岁就练成了《肃山行》，且十分酷爱此曲，二十岁人曲合一，几乎不会受到任何反噬。不过二十四岁的柳经年弹出来似乎不好，毕竟他二十一岁那年患上了不治之症，而且是在这三年里才学的琵琶，乐器也没有磨合好。

　　难怪他说自己要死。

　　张二三终于画出了一张遮眼符，他跟了老陈多年，看似没学到什么本事，其实已经把基本功练得极好了。他虽然没有注入真气的能力，但是在画符上一笔一线都十分稳健。

　　注入真气在众多镇妖师眼中是修炼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许多老师父都是从这一步开始教，但老陈始终却认为扎实的基本功比什么都强。不然张二三今天也画不出这张符了。

　　陈文旭接过来一看，感觉跟自己记忆中的遮眼符确乎是差不多，于是立即临摹了四张。

　　画了半天的张二三：“……”

　　这下可真是使他变强的信念更坚定了。他抬头看那四盏虚火一盏都没有灭，又暗自在心中给自己打气。两人贴好遮眼法符刚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身后便有个人追了过来。

　　是张金石！

　　张二三一下子跳起来，“金石哥！”

　　张金石满头大汗地笑道，“终于找到你们了！”

　　他接过陈文旭递来的遮眼符，道，“我是真没想到我居然还能活着出来，你们还记得酒肆里那个蒙着眼睛弹琴的人吗？他跟我们一样也是来销毁黑骨笛的人，是他救了我，还让我们赶紧把它毁掉。”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下山了，那群无名小卒根本伤不到他，对了，他还帮我医好了伤！”张金石使劲地拍着肩膀，“已经完全好了。”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张二三满是感动地感叹了一句。

　　“玉满堂那儿的人都走了吗？”陈文旭问。

　　“都撤得差不多了，死的死伤的伤。”

　　陈文旭点点头忽然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赶紧带着他们离开了。

　　没多久，便在山腰找到一座玉娘庙，陈文旭点了一只火符放进香炉中，三人都虔诚地拜了拜。

　　张二三又点燃了一根烧火棍，翻开了指引，“我们才出玉满堂，便又与大黄相见。原来玉满堂有钗金凤布下的血阵，没有鬼能进得来，它只能在外面守着。我出剑迎战，叫小徒带如花先行。小徒却莽，又杀回了黑鬼阵中。我只能干着急，想着先把面前的难题给解决。”

　　“可后来却有越来越多的镇妖师冲了出来——谢家对我下了诛杀令。我实在忍无可忍，便将大黄引向他们，叫他们尝尝刀尖舔血的滋味。”

　　“伏围之人几乎无一幸免，我却也受了不少伤，出自大黄之手。大黄是三阶上极厄鬼，极莽极凶，接上的手指亦是削铁如泥。我从那群镇妖师身上捡来缚网将其困住便跑了，带着木头去黑鬼阵寻如花。”

　　“可黑鬼阵只剩见满地剑痕、符文、死尸，还有小徒，小徒死于黑鬼，腿已经少了一截，面目狰狞，死状奇惨。”

　　“木头言定是谢家已到，我猜也是。遂下山到青龙街入院寻人。其他不谈，我只想知晓如花是否受伤。”

　　至此再次结束，张二三合上指引还显得心有余悸，没想到这次倒下的人就是自己。他把黑骨笛交给了陈文旭。

　　陈文旭顿感十分不妙，黑骨笛马上又剧烈地颤抖起来，“走！”

　　他们还在昌吉山，大黄又找来了！

　　三人一搂指引即刻下山。

　　天色已经开始微微发亮，不远处大黄的横冲直撞吓得阵阵群鸟惊飞。

　　没想到白日的昌吉山竟然别有一番景色，陈文旭迎着晨曦在林中穿梭，张二三被他拎得晕头转向，“哥啊，这好像不是下山的路啊。”

　　话音刚落，陈文旭把他抛入怀中，单手翻过横木，几经偏转，顺势下腰，收紧了臂，穿过了一截形成半圆的老树根。

　　张二三头晕目眩，又踏着一截树皮，翻过了一丛灌木，随后重新回到地面，迎面是一座陡崖，陈文旭三下五除二就跳下去安稳落地了。

　　但张二三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却简直响彻了整个昌吉山。

　　张金石想都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结果发现这个坡陡到难以言喻，他随便找了几个落点蹦跶两下就滚下去了，都没张二三这么惊人。

　　陈文旭有意等了他一下，就这一下，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嘭”地一声，砸出一座巨坑，激起无数飞石。

　　大黄直接从坡上跳下来了，那张杀气冲天的死人脸双目眦出鲜血，抬手便是重拳。

　　张二三忍不住哆嗦一下，忽然身子一斜，陈文旭直接避开，山坡霎时抖落一层浮土，混着枯枝败叶簌簌往下滑。

　　张金石狼狈地站起来，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感受劫后余生，就又要殊死搏斗了。他露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微笑。

　　“回玉满堂。”陈文旭沉声道调了头又跑，大黄也奋起直追。

　　张金石发现原来自己可以用这种手段摆脱大黄，他不禁慢下脚步。跟着陈文旭跑还真不是一般人跟得上的，要不是他皮糙肉厚现在可能已经有个好歹了。

　　“咱们跑去干嘛？”张二三问。

　　“你带着黑骨笛，求钗金凤留你。”

　　“她会肯吗？”

　　“先试试吧。”

　　两人找到一条极其危险的捷径再次跑回了栅栏里，大黄也跟着闯进来，还没碰到栅栏便直接就被震飞了。

　　张二三惊掉了下巴，“这酒肆这么厉害！”

　　“不然怎么敢开在这里。”钗金凤抱着手不紧不慢地从屋里走出来，“你们怎么又来了？”

　　白日里的玉满堂全然没有黑夜里的那副棺材板的影子，就是个正儿八经的小酒肆。一个小二正垂着头勤勤恳恳地扫着门前的落叶呢。

　　“凤儿姐！”张二三轻车熟路地喊了一句，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比明显放慢了步子的陈文旭要快得多。

　　“又干什么？”她虽然语气不善，但也没有露出明显的恶意，“不是讲了不许再出现在老娘面前了吗？敢把金鬼王和两大家都惹了，老娘这儿可不留你们。”

　　张二三笑得比花还灿烂，迎了上去，黏黏糊糊地说，“凤儿姐，你也知道，所有的祸患那都是姓秦的和黑骨笛搞的鬼，和我这个小人物扯不上关系，您就别赶我走吧。”

　　钗金凤望了一眼不再向前的陈文旭，弯着这双丹凤眼笑了两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怀里藏了一根笛子吗？怎的，耍花招刷到老娘头上了？”

　　“我……我我我，我是……”张二三不知怎么辩驳。

　　“进来。”她扭了身道。

　　张二三咧开嘴一笑，成了，赶忙跟上去，见了还有几桌人围在小桌前吃面喝酒，不由得眼馋，咽了咽口水。

　　“小六子，端碗面。”钗金凤一拧扇柄，“还不滚进来？”

　　张二三嬉皮笑脸地到她跟前坐下，没多久小六子真端了碗面过来，还就放在他跟前。他抬头瞧着钗金凤满眼打趣，道了句，“多谢凤儿姐”便动筷了。

　　“听说你小子认了姓秦的当大哥？”

　　张二三狼吞虎咽地应了一声。

　　“饭都吃不饱，小命也留不住，不如这样，你跟他断了，认我做姐姐，你看这天上地下，哪个敢动你？”

　　天上指镇妖师，地下指妖魔鬼怪。她钗金凤有一个独门血阵，地下的都不敢把她招惹，天上的也要敬他三分，绝不是玩笑话。放眼整个云野天外，能让她放在眼里的还没出生呢。

　　张二三嚼着面条望着他，她钗金凤怎么就相中我了？他想不通但仍是推拒，“我大哥救了我的命，我发誓要跟他一辈子。”

　　“你多大，一辈子那么长。”钗金凤摇了摇扇子，一伸手就揪他耳朵，“你这个小鬼，他秦诉救了你的命，难道我钗金凤就没救吗？要不是老娘，你早就被捶成肉泥了。”

　　“痛痛痛！”张二三赶紧求饶，“您说的是，我张二三就跟定你了！”

　　“这就跟了？你们拿着黑骨笛是要做什么？”

　　“当然是毁掉了。”

　　“那你交出来。”钗金凤笑笑，“你现在把黑骨笛交出来我就信你。”

　　“你……”张二三的心一下子悬到了顶点，“你要干嘛？”

　　“我也是毁掉。”

　　张二三：“……”大哥走了，我现在要走也走不掉，要跑又跑得慢，要打又打不过。

　　他一番抉择之后——束手就擒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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