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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偎襟暖忽作别,珠钏犹温生死分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雪陵王主脸上的柔和消失了,“进来。”
中常侍推开门,将一枚封着火漆的细铜管举过头顶,他肩头积着雪。
端元睿接过铜管,捏碎火漆,抽出里面的纸卷开始看。烛光照着纸面,他的脸沉了下去。
端承华站起来,走到父亲旁边,看向纸卷。她垂在身侧的手,手指收拢起来。
母亲的手按在了父亲的手臂上。
绯玲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下。她看见父亲把纸卷递给长姐,看见长姐接过,慢慢将那张纸卷握进手心。
暖阁里只剩下炭火燃烧的细响。
“什么事?”母亲问,声音平稳,但尾音绷着。
父亲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北海郡外三百里,发现大规模不明骑兵。”
“不是游牧部落。甲胄制式像中晟边军,又不完全一样。”
中晟?
一阵寒意爬上绯玲的脊背。
巷子里的口音,“二十车皮毛、十五箱矿石”,“北门换防”,碎片开始聚拢。
“多少人?”端溪言问,声音有些干。
“斥候只看到前锋,不少于五千,主力不明。”父亲把目光转向端承华,“华儿,去军机堂,召集阁臣。言儿,点齐亲卫待命。绰儿,赤岩国的条约暂缓,先稳住他们。”他看向二女儿,“瑜儿。药圃里所有疗伤药材,清点备库。”
指令清晰,姐姐兄长们起身:“是,父王!”
父亲转向母亲的方向,停顿了一下。母亲抬起手,轻轻握了握他的前臂。
他的视线移到绯玲脸上,停顿了更长的时间,才开口。
“绯玲,跟你母后回寝殿,今夜不要外出。”
绯玲从座位上站起来,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父亲伸手取过挂在一旁的大氅,披在肩上。
端承华和端溪言已经转身向门口走去。端慈绰与端瑜跟在他们身后。
经过绯玲身旁时,端瑜将一个塞得结实的小布包放进她手里,声音压得很低:“安神的。害怕就闻一下。”
人陆续离开。暖阁里只剩下母亲、绯玲和几名侍女。桌上的食物还散发着气味,先前聚拢在房间里的热气却迅速消散了。
母亲在原地站了片刻,走到窗边,将雕花木窗推开一掌宽的缝隙。
风裹着细碎的雪片刮进来。
她站在那里,望着那几道身影消失的方向,没有再动。
“母后……”绯玲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
母亲回头,脸上又露出微笑,她为绯玲整理衣领:“走吧,玲儿。今晚陪我说说话,好吗?”
“好。”绯玲握紧母亲的手。
走出暖阁时,她最后看了一眼。
灯盏静静烧着,照着一室未尽的暖意,雪陵的冬夜无边无际地铺开。
殿内很暖和,蓬瀛样式的纱帘垂着,熏笼飘出安神的香气。王妃让所有侍女退下,只留老嬷嬷守在门外。
“来,坐这儿。”她牵着绯玲在暖榻坐下,为她取下头发上的珠花,用温热的帕子擦她的脸。动作很轻,手指也变得有些热。
“母妃。”绯玲握住母亲的手,“北海郡那边……很严重吗?中晟国为什么……”
母亲将手指按在她唇上,摇了摇头。
窗外的夜很黑,远处宫墙的风灯在雪里晕开模糊的光。
“有些事,现在说不清,你父王和兄姐们会处理。”
她的语气平稳,有经历许多事之后的沉着。绯玲看见母亲望着窗外时,眼睛清澈,深处有沉重的忧虑。
“那您呢?”绯玲问,“您害怕吗?”
母亲停顿一下,把她拉进怀里,下巴贴着她的头发。
“怕。”她承认,声音里有笑意,也有颤抖,“我怕风雪冻坏你父王的旧伤。怕你二哥冲得太急,忘了护住旁边。怕你四姐待在药房忘记吃饭……怕我们的小绯玲,找不到有趣的狗洞去钻。”
绯玲眼眶发热,把脸埋进母亲衣襟,“我不会再乱跑了。”
“傻孩子。”母亲拍她的背,“该跑的时候,就要跑得很快。记得蓬瀛的童谣吗?‘浪来时,小鱼儿不跟礁石比硬,要顺着水,钻到深的海沟里去’。”
绯玲抬头看母亲。
女人没有解释,继续拍着她,哼起那首蓬瀛的歌。
低柔的歌声在安静的殿里绕,绯玲感到母亲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
观星塔顶层。
凌疏站在塔楼窗前,从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王宫。
他穿着玄色轻甲,外罩深灰色斗篷,手中握着一支单筒铜制远镜。镜筒对准的方向,正是凤仪宫。
在镜筒里他看见绯玲跟着王妃走进寝殿,宫人们匆匆退下,关上了殿门,只余下持剑武婢守着。
他放下远镜,手指在冰凉的窗沿上轻轻叩击。
“将军。”身后传来下属的声音,“各门已控,北营三队已就位。卫慕家的兵控制了东、南二门,王宫卫队中有十七人已确认倒戈。”
“知道了。”凌疏没有回头,“按计划,子时动手。”
“是。那……凤仪宫那边?”
凌疏沉默了片刻。
远镜又举起来。这次他调整了焦距,对准那扇窗。窗纸上映出两个依偎的身影,一大一小,母亲正轻拍着女儿的背。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母亲也是这样拍着他的背,哼着歌哄他入睡。那时父亲还在,卫慕家还是雪陵最显赫的将门。
镜筒里的画面模糊了一瞬。
凌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冷硬的决绝。
“凤仪宫按原计划。”他说,声音平稳无波,“王后……不必留活口。但公主。”他顿了顿,“我要亲眼见到她。”
“属下明白。”
下属退下后,凌疏依旧站在那儿望着远方。
雪陵的冬天随时有风雪,此刻天上的雪变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片在夜空中狂舞。
他想起十三岁那年的初雪,绯玲拉着他在梅林里跑,回头时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凌疏哥哥,雪花落在我睫毛上了,你看得见吗?”
那时他看见她睫毛上的雪花,看见她冻红的鼻尖,看见她眼中干干净净的欢喜。
子时的钟声敲响了。
凌疏放下远镜,最后一次望向凤仪宫的方向,转身走下塔楼。
起初是风声,夹杂隐约急促的钟鸣,那是角楼示警的钟。
绯玲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拍背的手停了一拍,又继续,节奏变了。
远处传来闷雷一样的声音,许多马蹄、重物在撞击。
声音从远处持续传来,越过宫墙后变得模糊,但逐渐增强,越来越近。
殿外响起压低的脚步声和兵器相互磕碰的声响。
老嬷嬷在低声询问,穆雪的回答简短:“奉王命,加强凤仪宫守备。无事不得出入。”
歌谣的哼唱停止了,母亲的手臂重新调整了环抱的姿势,将她更近地圈在怀里。
一声极高极锐的长啸撕开夜空。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从不同方位响起,快速逼近。
“是‘破城鹫’的示警箭。”母亲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几乎在同一刻,寝宫外猛然炸开震耳的吼叫、金属的猛烈撞击和砖石垮塌的轰鸣。
声音不再是隔着距离的闷响,已变成贴到眼前的狂暴风雨。
火光照亮了半面窗户,人影在窗纸上晃动,倒下。
砰!
殿门被大力撞开,冷风卷着一股浓重的铁锈气味冲进室内。
冲进来的是鸦,他平日的黑衣被大片深色浸透,额角有一道新伤,血正沿着侧脸流下。
他手中的刀上挂着暗色液体。
“走。”他只说一个字,目光先扫过雪陵王后,随后定在绯玲脸上,“现在。后殿密道。”
王妃立刻起身,一把将绯玲拉向自己背后,绯玲撞上母亲衣裙的布料。
“王上呢?其他殿下呢?!”母亲的声音响起。
鸦的语速很快:“王上命我等护卫王后与公主突围,其余殿下另有安排。敌军有内应,宫门已破,正朝这边来。穆雪在前殿抵挡,撑不久。”
巨大的爆炸声从不远处传来,震得梁柱落灰。宫人的尖叫、垂死的哀嚎、疯狂的吼叫混成一片,迅速逼近。
母亲身体晃了一下,立刻给自己的孩子披上一件御寒的衣物。抓住绯玲的手腕,握得很紧:“跟他走。”
她转头对鸦,用命令的口气,“带她走。去蓬瀛找我兄长。”
“母后!我们一起走!”绯玲尖叫,反手抓住母亲的手臂。
“宫里要有人守着。”
母亲掰开她的手,把腕上的珍珠镯塞进她手心,“听着,绯玲。活下去。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快走。”
鸦不再犹豫,揽住绯玲的腰,拖着她向后殿冲去。
“母后!”
绯玲转过头时,母亲立在殿门的光影里,背脊笔直。母亲朝老嬷嬷说了几句话,随即关紧内门。
“母后——!”
身后的撞击声和碎裂声盖过了她的叫喊。
鸦在宫殿廊柱间移动,绕过燃烧的帷幕、翻倒的屏风与地上的人,他们冲进后殿书房。
鸦触动机钮,藏有海图的墙壁滑开,露出一个低矮的黑洞,冷风向外涌出。
“进去。”鸦将她推向洞口。
侧边的门轰然破裂。几个穿黑色皮甲、戴狰兽面具的人闯进来,手中弯刀亮着,直朝他们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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