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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库里的「风水局」与话术攻防
中午十一点五十,西郊殡仪馆旁边的旧仓库。
王树坤提前到了。仓库比他想象的还要破旧,水泥地面开裂着无数细纹,墙壁斑驳,高处的小窗户玻璃碎了几块,用塑料布蒙着。空气里有股灰尘和旧木头散发的味道。
但他没时间挑剔。按照老舅的交代,他快速从带来的蛇皮袋里掏出「道具」: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仿古木罗盘(表舅从旧货市场二十块淘的),几本泛黄的、书名唬人的线装书(《堪舆秘要》《阴宅宝鉴》,其实是地摊货),还有——最关键的——四个纸扎的童男童女。
这四个纸人可是表舅妈李秀梅连夜赶工,倾注了「毕生功力」的作品。童男穿着大红绸褂,童女穿着粉红裙子,脸蛋涂得红扑扑,眼睛用黑笔点得又圆又亮,嘴角微微上翘,站在仓库四个角落,在昏暗的光线下,确实有种…诡异的「喜庆」。
王树坤把它们摆好后,又把罗盘和书放在一张摇摇晃晃的旧桌子上,调整了一下角度,让从破窗户透进来的一点光刚好打在罗盘上。别说,这么一布置,这破仓库还真添了点神秘兮兮的气氛。
他刚喘口气,仓库门被推开了。
刘俊丽走了进来。她今天果然气场全开,深蓝色套裙纤尘不染,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身后跟着小赵和小孙,两个人都穿着黑西装,戴着墨镜(大阴天戴墨镜,坤坤心里吐槽),像两尊门神,一左一右站在门口,警惕地打量着仓库内部。
看到角落里的纸扎童男童女,刘俊丽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漂亮的眉毛微微挑起。
王树坤赶紧迎上去,脸上堆满恰到好处的恭敬和激动:「刘总!您来了!地方简陋,您多包涵!客户们应该快到了!」
刘俊丽矜持地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道具」,最终落在坤坤脸上,笑容完美无瑕:「树坤有心了。还特意布置过?」
「是!」王树坤顺着话头,「我老舅说,这些老同志特别信这个,讲究风水气场。我就借了点他的『法器』布置了一下,也显得咱们专业,还…聚财!」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带着点「你懂的」意味。
刘俊丽似乎被「聚财」打动了,嘴角弧度更明显了些:「不错,有想法。」她走到桌子旁,拿起那个仿古罗盘,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嗯,这个地方…虽然旧了点,但方位不错,藏风聚气。树坤,你老舅是懂行的。」
王树坤内里终于松了半口气——第一步,让刘俊丽放松警惕,成功了至少三分之一。
这时,仓库外传来脚步声和人声。王树坤精神一振:「来了!」
随之门被推开,五个六十岁上下的男人走了进来。穿着上虽然朴素,但个个显得神态沉稳,带着点老干部特有的气质。领头的那位,微胖,头发花白,正是老书记的儿子,老周。
王树坤立刻进入角色,热情地迎上去:「周叔!各位叔叔!你们来了!快请进!这位就是我们福寿园项目的刘总,特意来给各位讲解!」
老周和另外四人跟刘俊丽客气地握了手,寒暄了几句。他们演得很自然,话不多,但问的问题都在点上:「刘总,你们这个『云端祭扫』具体怎么操作?」「家族福位是不是永久性的?」「听说现在政策有变,你们这项目有批文吗?」
刘俊丽显然对这种「有文化、有购买力」的客户群体很重视,立刻进入状态,打开坤坤带来的文件袋,拿出精美的宣传册和规划图,开始了口若悬河的讲解。从传统文化讲到现代科技,从孝道传承讲到资产保值,舌灿莲花。
王树坤也在一旁装模作样的帮腔,递资料,倒水(水是他带来的几瓶矿泉水),同时,他把手悄悄伸进口袋,摸索到了那个微型录音设备,轻轻按下了开关。设备很小,藏在他外套内衬的缝里,几乎不可能被其他人发现。
时间一点点过去。刘俊丽讲得投入,老周他们配合地点头,偶尔提出些「担忧」,都被刘俊丽用准备好的话术轻松化解。气氛似乎很不错。
但王树坤的心却越来越沉了。刘俊丽很谨慎,说的都是宣传册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半点把柄不露。眼看快十二点半了,约定的「客户」最多只能再拖二十分钟,然后就必须「有事先走」。
怎么办?
王树坤脑子飞快转动着。他想起表舅说,刘俊丽信风水,也要面子…他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些咧着嘴笑的纸扎童男童女,忽然有了个冒险的主意。
王树坤趁着刘俊丽讲完一段,正在喝水的间隙,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刘总,您讲得真好!我刚才看周叔他们听得多认真!不过…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刘俊丽放下水瓶,微笑着问:「坤坤,有什么话尽管说。咱们都是为了更好地服务客户。」
王树坤指了指仓库角落,特别是那个站在西北角、脸朝门口的童男,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我老舅摆这个风水局的时候跟我说,这个仓库…方位是还行,但就是…就是『气口』有点问题,尤其是西北角,主『财路』和『贵人』。今天咱们在这谈这么大的生意,我有点担心…是不是该稍微…调整一下?」
他话说得含糊,带着点「玄学」的玄乎劲儿。老周他们适时地露出关切的表情。刘俊丽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她转身看了看那个纸人,又看了看树坤:「哦?什么问题?」
王树坤硬着头皮,继续编:「我表舅说,这『气口』不顺,容易…容易让贵人…呃…就是让像刘总您这样的贵人,说话…不够…那个…顺畅?就是可能有些关键的、掏心窝子的话,说不出来,或者说了效果打折扣…影响…影响签单的『气场』。」
他边说边观察着刘俊丽。果然,听到「影响签单」,刘俊丽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这种人,最在乎的就是成交。
「那…怎么调整?」刘俊丽问,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王树坤心里打鼓,脸上却更加「诚恳」:「其实也简单!就是…需要咱们这边,身份最高的贵人——也就是苏总您——亲自对着这个『气口』,说几句…呃…『定场的话』,把『气』定住!就是…说说咱们项目的『根』,说说咱们做这事最实在的『底』!不用多,三五句真心话就行!把『底』亮出来,『气』就顺了,财路也就通了!」
王树坤这套说辞,完全是临时胡诌的,话里结合了风水忽悠和激将法。核心目的只有一个:逼刘俊丽在「调□□水」的幌子下,说出这个传销骗局的真实本质——扣身份证、威胁家人、虚构项目!
仓库里安静了几秒。小赵和小孙在门口动了动,墨镜后的眼神锐利起来。老周他们则一脸「不明觉厉」地看着王树坤和刘俊丽。
刘俊丽盯着王树坤,那目光像手术刀,仿佛要把他一层层剖开一样。王树坤手心后背全是汗水,但强迫自己迎着她的视线,眼神里混合着「无知小辈的担忧」和「对大师(表舅)的盲目信任」。
终于,刘俊丽笑了。不是那种完美的职业微笑,而是带点玩味,带点…或许是被勾起兴趣的微笑。
「坤坤啊坤坤,」她轻轻摇头,走到西北角那个纸扎童男面前,看着它红扑扑的脸蛋和咧开的嘴,「没想到,你还懂这些。你老舅…是个人物。」
忽然刘俊丽转过身,面向众人,也面向王树坤口袋里那个正在工作的录音设备,语气忽然变得语重心长,甚至带着点「推心置腹」的味道:
「既然树坤提到了『根』和『底』,那今天趁着各位老前辈都在,我也说几句实在话。咱们这个福寿园项目,表面上看,卖的是福位,是服务。但实际上,咱们做的,是『唤醒』和『规划』的事业!」
「现在很多人,活了一辈子,都没想明白身后事!我们,就是帮他们想明白!用一点点的投入,撬动未来的保障,家族的福荫!这个过程,需要决心,需要魄力!有些人,一开始不理解,甚至抵触,这很正常!所以我们需要一些…方法,一些『保障措施』。」
刘俊丽优雅地挥了挥手,仿佛在驱散不必要的顾虑:「比如,集中保管重要的证件,是为了防止家人一时冲动,做出不理性的决定,也是为了更好地为大家办理后续的『产权』手续。再比如,深入了解每位家人的家庭情况,是为了提供更『精准』的关怀和服务,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外界干扰。」
刘俊丽的目光扫过老周他们,最后落在王树坤脸上,笑容加深:「这些东西,听起来可能有点…直接。但商场如战场,慈不掌兵!我们是在为每一位家人的『终极幸福』负责!没有点雷霆手段,哪来的菩萨心肠?各位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就像这风水,」她指了指纸人,「有时候,就得摆明车马,把话说透,把『气』理顺!遮遮掩掩,反而坏了大事!」
王树坤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说了!她虽然没有直接说「我们扣身份证是违法的」、「我们威胁家人」,但她承认了「集中保管证件」、「深入了解家庭情况以防止外界干扰」!而且是在「调□□水」、「说实在话」的语境下,亲口承认的!加上之前她默许的「雷霆手段」、「慈不掌兵」…
够了!这些录音,再结合表舅可能拍到的账本,这些足够了!
王树坤强压住激动,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和「深受教诲」的表情,用力点头:「刘总说得太对了!是我肤浅了!这么一说,我觉着这仓库的『气』…立马就顺了!」
老周他们也配合地露出赞同的表情。
刘俊丽显然很满意自己的「即兴发挥」和「掌控全场」得变现,她看了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各位老前辈,如果还有什么疑问,或者对咱们的项目有兴趣…」
话没说完,王树坤口袋里那个「纽扣」紧急信号器,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清晰的震动!
一下,两下,三下!连续三次!
是表舅约定的危险信号!他那边可能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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