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我亲爱的傅先生

　　消息是苏景宸带来的。

　　周日的家庭聚餐后，他把苏晚拉到老宅偏厅的小阳台上，压低声音，笑嘻嘻的说：“晚晚，哥给你争取了个天大的好机会！”

　　苏晚正捧着杯热茶，看着院子里外婆种的几盆晚菊，闻言有些茫然的回过头：“什么机会？”

　　“跟傅承昀见面啊！”苏景宸挤眉弄眼，“正式的，就你们两个。奶奶跟他奶奶......反正长辈们的意思，让你们年轻人先接触接触。时间在下周一下午，地点承昀说他来安排。”

　　苏晚感觉一股热血猛的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手里的茶杯差点掉了。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苏景宸，嘴唇抖着，却说不出话。

　　傅承昀？见面？就他们两个？

　　这几个词在她脑子里炸开，让她没法思考。外婆前几天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母亲安排的相亲，秦薇那些刺耳的话......许多画面和声音混在一起，最后都指向了这个让她慌乱的消息。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又干又细，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哎呀，就是让你们像朋友一样见个面，聊聊天，别紧张。”苏景使劲拍了拍她的肩膀，“承昀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看着冷了点，但对咱们自己人向来周到。你就当是......出去喝个下午茶。”

　　跟傅承昀喝下午茶？苏晚觉得这像是在说梦话。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和他单独见面。这不再是家族聚会上打个招呼，而是一场目的明确的见面，背后藏的意思，谁都明白。

　　“我......我不去。”她本能的抗拒，退了一小步，后背抵住了冰凉的玻璃门，“景宸哥，你帮我推了吧，我......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苏景宸收起玩笑的样子，认真的看着她，“晚晚，奶奶为了你的事，这几天都没睡好。那个陈先生的事你也知道了，难道你想听你妈的？见见承昀怎么了？他是咱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比姓陈的强多了。就算最后没成，多认识个朋友也没坏处。”

　　“可是......”苏晚心里一团乱。她不是不想见傅承昀，恰恰相反，那个人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正因为这样，她才更害怕。她怕自己在他面前手足无措，怕藏不住眼里的喜欢，怕自己笨拙的样子让他失望讨厌。更怕这只是一场长辈安排的会面，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在这种场合下显得特别可笑。

　　“别可是了。”苏景宸打断她，语气带上了兄长的强势，“地点时间我会发给你。好好准备一下，别想太多，就当是完成奶奶的一个心愿。”

　　说完，他摆摆手，转身走了，留下苏晚一个人僵在原地。秋天的风吹着她单薄的衣服，她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脏和手脚都因为紧张而发麻。

　　接下来的几天对苏晚来说是种折磨。越是靠近周一下午，她的心跳就越乱。她想集中精力工作，但脑子总是不由自主的飘走；想画画静心，笔下的线条却乱七八糟；晚上也睡不着，一闭眼就是想象中见面时的尴尬场景。

　　苏念知道消息后，比苏景宸还激动。

　　“姐！你要跟傅承昀约会了？天啊！我就知道！外婆出手就是不一样！”周日下午，苏念直接杀到苏晚的公寓，手里拎着好几个大纸袋，里面全是新衣服和配饰。

　　“不是约会......”苏晚无力的解释，但苏念根本不听。

　　“管他是不是，反正是正式见面！第一印象很重要！”苏念把苏晚按在化妆镜前，兴致勃勃的在她身上比划各种衣服，“这条米白色的连衣裙怎么样？温柔；这条雾霾蓝的针织套装呢？显气质。哎呀，都好难选！傅承昀那种人，穿得太隆重显得刻意，太随意又不够重视，真纠结！”

　　苏晚任由她摆布，眼神有些空。她看着镜子里被摆弄的自己，那张脸还是那么苍白，眼神里全是藏不住的忐忑。她真的要去见傅承昀了，以这样一种被安排好的方式。

　　“姐，你别这么紧张嘛！”苏念最后选定了一条烟粉色的丝质衬衫裙，款式简洁，剪裁很好，能显出腰身又不太贴身。这颜色很温柔，衬得苏晚苍白的脸色多了点暖意。“傅承昀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再说，他既然答应见面，至少说明他不反感啊！这是个好兆头！”

　　不反感......苏晚品味着这个词，心里很苦。不反感，也许只是因为苏老夫人的请求，因为两家人的情分，因为他有教养，不会驳长辈的面子。跟她苏晚本人，又有多大关系呢？

　　周一早晨，苏晚顶着淡淡的黑眼圈起床。一整天都心神不宁，下午特意请了假。苏念中午又跑过来，监督她化妆做头发。

　　“淡妆，一定要淡！突出你皮肤好、眼睛大的优点就行。头发就松松的挽一下，留几缕碎发，显得随性又温柔......”苏念拿着化妆刷和卷发棒，忙得不亦乐乎。

　　下午三点，苏晚站在公寓的穿衣镜前。镜中的女孩穿着烟粉色的丝质长裙，外面罩了件米白色的羊绒开衫，长发松松的挽在脑后，露出了脖子和锁骨。脸上化了淡妆，遮住了疲惫，五官显得很清秀。

　　很美，连苏念都赞叹。

　　可苏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很陌生。这身打扮像一层壳，把她真实的、不安的自己包在里面。她深吸一口气，想压下胸口乱撞的心跳。

　　手机响了，是苏景宸发来的地址和时间，还有一句话：【放松点，承昀已经到了。】

　　已经到了......苏晚的心又是一紧。她拿起手包，最后看了一眼镜子，转身出门。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傅承昀选的地方，在南城美术馆附近一家私人画廊的咖啡厅。画廊不大，但品味不错，主要展出新锐艺术家的作品。咖啡厅和画廊用大落地玻璃隔开，既通透又安静。室内是简约的风格，灰白色的墙，原木色的桌椅，还有些绿植点缀。

　　苏晚到的时候是下午三点二十分，晚了十分钟。路上有点堵车，她又因为紧张在停车场待了一会儿。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咖啡厅里客人不多，放着舒缓的爵士乐。

　　她的目光一下就找到了那个坐在靠窗位置的身影。

　　傅承昀背对门口，正微微侧头看着窗外。他今天没穿西装，而是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配深色休闲裤，少了些商场上的锐利，多了点随和。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连发梢都像在发光。

　　只是一个背影，就让苏晚的心脏漏跳一拍，然后跳得更乱了。她停在门口，迈不开步子。

　　傅承昀似乎察觉到了，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苏晚呼吸一停。傅承昀的目光平静深邃，像秋天的湖水，清楚映出她有点发呆的样子。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到她时，眉头好像松开了些，然后站了起来。

　　他很高，站起来时，那种无形的压力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觉到。苏晚下意识的握紧了手包带子。

　　傅承昀朝她走了过来，步子很稳，不快不慢，在她面前一步远的地方站定。

　　“来了。”他开口，声音比记忆里更低沉好听，带着一种磁性，却不像电话里那么公事公办。

　　“嗯。”苏晚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这个音，声音轻得听不见。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落在他羊绒衫的第二颗纽扣上，又觉得不对，飞快垂下眼。“抱歉，我......迟到了。”

　　“没关系，我也刚到。”傅承昀的语气很自然，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位置在那边。”

　　他领着她走向窗边的座位。苏晚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极淡的、清冽又沉稳的气息，像雪后的松林，混着一点干净的皂香。这味道让她本就乱了的心跳更加失控。

　　走到桌边，傅承昀很自然的替她拉开了椅子。

　　苏晚低声道谢，小心地坐下。位置很好，窗外能看到美术馆和一小片草坪，阳光暖暖的。

　　傅承昀在她对面坐下，招来侍者。

　　“看看想喝点什么？”他把饮品单轻轻推到她面前。

　　苏晚的手指有些僵硬的翻开单子，上面是手写的花体英文，各种咖啡和茶。她其实没什么心思看，紧张得字都看不清。

　　“我......都可以。”她小声说。

　　傅承昀看了她一眼，对侍者说：“一杯热拿铁，一杯花果茶吧，要温和一点的。”他转向苏晚解释，“这里的伯爵红茶配佛手柑还不错。或者你喜欢别的？”

　　他记得她好像不怎么喝咖啡，以前在苏家，总见她捧着一杯热茶。傅承昀不太确定，只是凭着模糊的印象，加上她现在有点苍白的脸色做的选择。

　　“就、就这个吧，谢谢。”苏晚连忙点头。心里却因为他这份体贴，更加慌乱。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吗？还是巧合？

　　侍者离开，只剩下他们两人。短暂的沉默在空气中散开，只有背景音乐轻柔的响着。

　　苏晚低着头，盯着桌面上的木纹，手指无意识的绞在一起。她能感觉到傅承昀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平静，却又像在审视。这让她坐立不安，恨不得马上逃走。

　　“最近工作忙吗？”傅承昀先开口，语气像普通朋友聊天。

　　“还、还好。”苏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点，“刚忙完一个项目，最近......不太忙。”

　　“听景宸说，你在做策划？”傅承昀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

　　“嗯，在一家小公司，做项目助理。”苏晚小心的回答。

　　“喜欢这份工作？”

　　“喜欢。”提到工作，苏晚稍微放松了点，“能接触到不同的项目，挺有意思的。”

　　“那就好。”傅承夕点了点头，“做自己喜欢的事，很重要。”

　　简单的对话，他问，她答。气氛不算热络，但也不算冷场。傅承昀问话很有分寸，不深入也不敷衍，似乎在很认真的完成这次“见面”的任务，想要了解她。

　　可苏晚却感到一种压力。他的每个问题，她都像在参加面试，绞尽脑汁想给出最合适的答案，生怕暴露自己的笨拙和无趣。她不敢主动提问，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侍者送来了饮品。她的花果茶装在白色骨瓷杯里，散发着佛手柑和红茶的香气。傅承昀的拿铁拉花很漂亮，是只天鹅。

　　“谢谢。”苏晚小声说，伸手去端茶杯。可手指因为紧张有点发抖，杯子又有点滑，她刚端起来，手腕一软，杯子猛的歪了——

　　“啊！”她低叫一声，滚烫的茶水泼了出来，一半倒在桌上，几滴溅到她的手背和裙子上。

　　瞬间的灼痛和狼狈让她大脑一片空白，脸“唰”一下白了。完了......她竟然在傅承昀面前打翻了茶杯！

　　慌乱和羞耻感淹没了她。她手忙脚乱的想去抽纸巾，手指却抖得更厉害。

　　就在她快要无地自容的时候，一方干净的深灰色手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放在了她的手边。紧接着，那只手又从容的按下了服务铃。

　　“没关系。”傅承昀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还是那种平稳的语调，“有没有烫到？”

　　苏晚怔怔的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没有不耐烦，没有嫌弃，只有平静的关切。他看着她，又问了一遍：“手有没有事？”

　　记忆的门，在这时突然打开了。

　　很多年前，也是在苏家。大概她十岁的时候，一次家庭聚会，她不小心打翻了果汁，弄脏了新桌布和她的浅色裙子。周围一下安静下来，母亲皱眉，同母异父的妹妹在偷笑，连佣人都退了一步。她僵在那里，脸色发白，不知所措。

　　是当时在场的傅承昀，第一个递过来一张干净的手帕。然后，他叫来佣人处理，还对皱着眉的母亲淡淡说了句：“小孩子不小心，很正常。”

　　此刻，眼前的手帕，温和的询问，和多年前那个少年清冷又善意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时光流转，他已经从少年长成稳重的男人，而她，好像还是那个容易紧张出错的小女孩。

　　眼眶莫名有些发热。苏晚飞快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接过手帕按在微红的手背上，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细微的哽咽：“没、没事，不烫。”

　　侍者迅速过来清理了桌面，重新为她换了杯茶，还放了一叠纸巾。

　　小意外处理好了，但气氛却更微妙了。苏晚攥着那块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手帕，指尖都在发烫，不敢再碰那杯新换的茶。

　　傅承昀看着她快要埋进桌子里的头顶，和那截泛着粉色的脖颈，眼神深了深。她似乎......比他想的还要紧张，还要容易受惊。

　　“这里的甜点不错，”他主动换了话题，“要试试吗？或者，去隔壁画廊看看？今天好像有个小幅油画展。”

　　苏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还算自然的微笑。

　　“好......好啊。”她轻声应道。

　　傅承昀点了点头，招手示意侍者结账。他没再提吃甜点，显然看出了她没什么胃口。

　　离开咖啡厅，走进画廊。空间更安静，只有几个参观者。墙上挂着色彩各异的油画。两人并肩走着，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傅承昀走得很慢，像真的在欣赏画作，偶尔会在一幅画前停下。苏晚跟在他身边，心神不定，目光在画作和他挺拔的侧影之间飘忽。

　　“这幅怎么样？”傅承昀在一幅描绘雨后江南小巷的油画前停下，画面上湿漉漉的青石板路映着天光，角落一株芭蕉很绿。

　　苏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幅画让她感到一种平静。“很好，”她轻声说，这次声音稳了些，“光影处理得很细，潮湿的感觉画出来了，颜色也干净。”

　　傅承昀侧头看了她一眼，好像有点意外她对画的评价。“你喜欢这种风格？”

　　“嗯，”苏晚点头，“安静，又有细节。让人看着心里能静下来。”

　　“不错。”傅承昀只说了两个字，但苏晚能感觉到，他是认真的。

　　他们在画廊里慢慢走着，看画，偶尔交流一两句。气氛比在咖啡厅时缓和了很多，至少苏晚不觉得那么紧绷了。

　　一个小时的见面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走出画廊，已是傍晚。秋天的风有些凉，苏晚下意识的拢了拢开衫。

　　“我送你回去。”傅承昀很自然的说。

　　“不用了，我自己......”苏晚本能的想拒绝。

　　“这个时间不好打车，我开车了。”傅承昀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但并不强势，“走吧，车停在前面。”

　　苏晚没有再坚持。她跟着他走向停车场，坐进他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里。车内很宽敞，弥漫着和他身上一样的味道。

　　车子平稳的开着。傅承昀专注开车，没再找话题。苏晚靠着椅背，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很复杂。

　　今天的见面，算成功吗？她搞砸了，打翻了茶，紧张得话都说不好。而他，一如既往的完美、绅士、周到。越是这样，越让她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鸿沟。

　　车子停在她公寓楼下。

　　“谢谢你送我回来。”苏晚解开安全带，低声道谢。

　　“不客气。”傅承昀看着她，夕阳的余光照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今天......谢谢你的时间。画展不错。”

　　他没有评价她这个人，也没有提任何关于“后续”的话，只是礼貌的感谢这次见面。

　　苏晚心里那点微弱的期待，悄悄灭了。她点了点头，推开车门。

　　“苏晚。”傅承昀忽然叫住她。

　　苏晚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他看着她，目光在昏黄的光线里显得有些深。然后，他指了指她一直攥在手里的、已经皱了的灰色手帕。

　　“那个，”他的声音很平静，“不用还了。”

　　苏晚愣了一下，随即脸颊微微发热。她竟然一直捏着他的手帕忘了还。

　　“哦......好。谢谢。”她慌乱的应着，关上了车门。

　　黑色的轿车缓缓开走，消失在街角。

　　苏晚站在公寓楼下，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柔软的羊绒手帕，上面仿佛还留着他的温度和气息。晚风吹起她鬓边的碎发，带来一阵凉意。

　　一场兵荒马乱的见面，就这样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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