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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陷构陷·骨肉离殇
赐婚的旨意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千层暗涌。
听雪斋外忽然热闹起来。送补品的,送衣料的,送珍玩的,各房各院的管事嬷嬷流水般进出,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底却藏着刀刃般的冷光。
苏晚雪一概不见,只让春桃在院门口收下东西,连谢礼都免了。
“娘娘这是谨慎,”春桃私下里说,“可也太孤僻了些。如今您有了身孕,正是该多走动,与人结交的时候……”
“结交谁?”苏晚雪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婴孩肚兜,针尖在指腹上戳出个血珠,“这府里,谁不是看着王爷的脸色活?如今正妃要入府,谁还敢与我走得太近?”
春桃哑然。
她说得没错。自赐婚消息传开,从前还会偶尔来串门的几位侍妾再未踏足听雪斋。连院外巡逻的侍卫都多了两班,美其名曰“保护侧妃安危”,实则是将听雪斋围成了孤岛。
唯一常来的,是赵管事。
这位萧承煜的心腹四十出头,面容冷峻,行事却滴水不漏。
每日晨起必来问安,查看膳食单子,药材清单,连熏香的香料都要亲自验过。有他在,听雪斋确实安稳不少,可这份安稳背后,是密不透风的监视。
“王爷吩咐,正妃入府前,请娘娘静养。”赵管事总是这句话,声调平板无波。
静养。苏晚雪抚着小腹,如今那里已微微隆起,像藏了个小小的秘密。
孩子四个多月了,胎动日渐明显,常在夜深人静时轻轻踢她,像在确认母亲的存在。这是她唯一的慰藉,也是唯一的软肋。
变故发生在三月廿七。
那日春光明媚,连听雪斋的庭院都暖了几分。苏晚雪难得有兴致,让春桃扶她在院中走走。孕中多思,她总觉得胸口发闷,想透透气。
刚至廊下,院门忽然被推开。
一群丫鬟仆妇簇拥着一位华服少女走了进来。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一身鹅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头戴赤金嵌宝衔珠凤钗,眉眼生得极美,却带着一股骄矜之气。目光扫过苏晚雪时,像刀子刮过瓷器。
“这位便是苏侧妃吧?”少女开口,声音清脆如黄鹂,语气却冷,“我是林静瑶,奉太后懿旨,特来王府熟悉事务。听闻侧妃有孕,特来探望。”
正妃未入府,却已提前登门。
苏晚雪心头一紧,面上却平静行礼:“见过林姑娘。妾身身子不便,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侧妃客气了。”林静瑶嫣然一笑,上前虚扶一把,“你我日后便是姐妹,不必拘礼。我今日带了些补品来,”
她侧头示意,身后嬷嬷立刻捧上一个锦盒,“这是家父从北疆得的百年老参,最是补气安胎。”
锦盒打开,参须完整,确是好东西。
苏晚雪谢过,命春桃收下。林静瑶却不肯走,反而携了她的手往院中石凳走去:“今日天气好,我陪侧妃说说话。”
她力道不大,却不容拒绝。苏晚雪只得随她坐下,春桃忙去备茶。
“听闻侧妃出身江南苏氏,是制香世家?”林静瑶目光落在她脸上,细细打量,“难怪生得这般水灵,连王爷都格外怜惜。”
话里有话。苏晚雪垂眸:“林家姐姐谬赞。妾身不过蒲柳之姿,承蒙王爷不弃。”
“不弃?”林静瑶轻笑一声,指尖划过石桌桌面,“侧妃可知,王爷为何至今未娶正妃?”
她不等回答,自顾自说下去:“坊间传闻,王爷心里有个忘不掉的白月光。我原是不信的,可见了侧妃才明白,”
她倾身靠近,声音压低,“侧妃这双眼睛,这眉眼,是不是像极了什么人?”
苏晚雪指尖冰凉,强撑着平静:“妾身愚钝,不懂林姑娘的意思。”
“不懂最好。”林静瑶靠回椅背,笑意盈盈,“有些事,糊涂些才能活得长久。比如侧妃腹中这个孩子,”她目光落在苏晚雪小腹上,意味深长,“来得真是时候。”
茶端上来了。林静瑶执起茶盏,轻轻吹开浮叶,忽然“哎呀”一声,失手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泼了苏晚雪一身。
“对不住对不住!”林静瑶慌忙起身,抽出帕子要替她擦拭,“我真是笨手笨脚,侧妃没烫着吧?”
她动作太急,帕子还没碰到苏晚雪的衣裳,脚下忽然一绊,整个人朝苏晚雪扑去。电光石火间,苏晚雪下意识护住腹部侧身躲闪,
脚下一空。
石凳旁是三级青石台阶,她原本就坐在最上一级边缘。这一躲,竟直直朝台阶下跌去!
“娘娘!”春桃的尖叫声刺破耳膜。
天旋地转。苏晚雪只来得及用手肘护住腹部,后背,腰侧,膝盖接连撞上坚硬石阶,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最后一下摔在庭院青砖地上时,小腹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绞痛。
温热的液体从腿间涌出,浸透了裙摆。
“快来人啊!侧妃摔倒了!”林静瑶的声音带着哭腔,人却站在原地,一步未动。
混乱的脚步声,惊呼声,哭喊声混作一团。苏晚雪蜷缩在地上,疼得浑身抽搐,视线渐渐模糊。朦胧中看见林静瑶俯身靠近,那张娇美的脸上没有惊慌,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你以为,凭着这张脸和一个孩子,就能在王府立足?”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苏晚雪听见自己破碎的喘息,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正在一点点离开她的身体。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她躺在潮湿的床褥上,浑身像被碾碎了一般疼,可最疼的是小腹,那里空了。
“孩子……”她嘶哑开口,声音像破旧风箱。
守在床边的春桃“扑通”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娘娘……孩子……没了……府医说,您从台阶上摔下来,胎位不正,出血太多……小世子……没保住……”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凌迟着她的心。
她怔怔望着帐顶,眼中干涩,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原来痛到极致,是连哭都哭不出来的。
房门被推开,萧承煜走了进来。
他仍穿着白日那身墨青常服,衣摆沾着夜露,面色在烛光下冷得像寒玉。走到床前,垂眸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有怒,有冷,有一闪而过的痛,最终都归于深不见底的寒潭。
“怎么回事?”他问,声音低沉。
“是妾身……不慎失足……”她听见自己木然的声音,“与旁人无关。”
“不慎?”萧承煜俯身,手掌抵在她枕边,将她困在方寸之间,“赵管事说,林静瑶今日来过。”
她闭上眼:“林姑娘是来送补品的,是妾身自己没坐稳……”
“苏晚雪。”他打断她,语气里压抑着某种翻涌的情绪,“你看着本王的眼睛说,是不是她推的你?”
她缓缓睁眼,对上他的目光。那双眼依旧深邃,可此刻里面没有信任,只有审视,像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忽然觉得可笑。
他若真想查,何须问她?院中那么多仆妇,那么多双眼睛,他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这样问,不过是想听她亲口说出“不是”,好让这件事有个体面的了结。
正妃未入府,侧妃便与未来主母起了冲突,还失了孩子,传出去,皇室颜面何存?丞相府颜面何存?
而她,一个无依无靠的替身,一个失了孩子的侧妃,在这盘棋里,连棋子都算不上。
“是妾身自己不当心。”她一字一句,声音平静得可怕,“辜负了王爷的期许,请王爷……责罚。”
萧承煜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她以为时间都要凝固了。最终,他直起身,拂袖转身。
“你好生养着。”他走到门口,停住脚步,“林静瑶那边,本王会让她暂时不必再来王府。至于你,”
他侧过脸,烛光在他轮廓上投下冷硬的阴影。
“既知不当心,日后便更该谨言慎行。好好想清楚,在这王府里,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门开了又合。
脚步声消失在深长的回廊尽头,像从未出现过。
屋里重归死寂。春桃跪在床边低声啜泣,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
苏晚雪缓缓抬手,抚上平坦的小腹。那里不再有微弱的胎动,不再有温暖的隆起,只剩一片冰凉的空洞。那个曾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那个她以为可以倚靠的生机,就这样化为一滩血水,消失在阴谋算计里。
而那个男人,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她疼不疼。
他只是让她“好好想清楚”。
想清楚什么?想清楚她不该有孩子?不该碍着正妃的路?还是不该痴心妄想,以为凭着这张脸就能得到一丝真心?
掌心传来刺痛,低头看,才发现指甲已深深嵌入皮肉,渗出血珠。可她感觉不到疼,心口那块地方,已经疼得麻木了。
“娘娘……”春桃哽咽着握住她的手,“您别这样……孩子还会有的……王爷他……他心里是有您的……”
有她?苏晚雪扯了扯唇角,想笑,却连牵动肌肉的力气都没有。
他有的,不过是透过她看到的那个影子。
如今影子坏了,孩子没了,她还有什么价值?
窗外忽然起风了,吹得窗棂呜呜作响,像孩子的哭声。她侧过脸,望向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那里没有光,没有路,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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