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暗流
第六章暗流
三天后,周子砚一大早就来敲门。
春杏开门时,他还喘着气,额头上都是汗:“谢兄在吗?”
谢青梧正在院里读书,闻言放下书卷:“子砚兄?进来坐。”
“不坐了不坐了。”周子砚摆摆手,压低声音,“我刚从县衙那边过来,你猜怎么着?”
“怎么?”
“那征地的事,有结果了!”周子砚眼睛发亮,“顾公子真查了!县丞那个小舅子,被革了职,那几个被压价的地,官府答应按市价补钱!”
谢青梧点点头,并不意外。
“还有呢,”周子砚接着说,“听说顾公子还往府衙递了折子,说要查查其他地方有没有类似的事。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好些人背后骂他多管闲事呢。”
“骂他的人多吗?”
“多啊!”周子砚啧了一声,“都说他一个京城来的公子哥,懂什么民间疾苦,净给地方官找麻烦。不过老百姓都说他好,那几个村的百姓还打算给他送万民伞呢。”
谢青梧没说话。
她想起那天顾临渊站在台阶上的样子。月白锦袍,神色冷淡,但说出“我会查”三个字时,眼神是认真的。
“谢兄,你怎么看?”周子砚问。
“他能查,是好事。”谢青梧说,“至于别人骂不骂,不重要。”
“那倒也是。”周子砚想了想,“不过顾公子这一闹,往后他在地方官那儿,名声怕是不好听了。”
“名声好不好,看他想要什么。”谢青梧淡淡道,“若想要清名,就不会管这事了。”
周子砚若有所思。
又说了几句,他便告辞了,说是要回去温书。春杏送他出门,回来时小声说:“公子,这位周公子人倒是实在。”
“嗯。”谢青梧重新拿起书,“就是太实在了。”
容易吃亏。
后面这话她没说。春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去厨房准备午饭了。
下午,谢青梧去了趟书铺。
府试在两个月后,她得找些府试常考的文章来看。谢家虽然有书房,但那些书她不能随便动,免得惹人注意。
书铺在城西,不大,但书挺全。掌柜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戴着一副老花镜,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谢青梧在书架前慢慢找。四书五经的注疏本,历届府试的范文集,还有几本时政策论。她挑了几本实用的,拿到柜台结账。
掌柜眯着眼看了看:“这些书可不便宜。”
“多少?”
“一共三两二钱。”
谢青梧从袖中掏出钱袋。钱是王氏给的,不多,但够用。她数出银钱递过去,掌柜接过,慢悠悠地包书。
就在这时,门口进来一个人。
月白锦袍,腰佩白玉,不是顾临渊是谁。
他也看见谢青梧了,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过来。
“谢怀瑾?”
“顾公子。”谢青梧拱手。
顾临渊扫了眼她手里的书:“准备府试?”
“是。”
“这些书……”顾临渊拿起一本翻了翻,眉头微皱,“太浅。府试虽不比乡试会试,但也不是背几篇范文就能过的。”
谢青梧垂眸:“学生家境寻常,只能找到这些。”
顾临渊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他走到书架前,手指在书脊上掠过,很快抽出两本,扔在柜台上。
“加上这两本。”
谢青梧看了眼书封。一本是《策论精要》,一本是《经义辨析》,都是京城有名的书院出的,她之前见过,但买不起。
“顾公子,这……”
“借你的。”顾临渊淡淡道,“考完还我。”
他说得随意,好像真是随手一借。但谢青梧知道,这两本书在县城根本买不到,他是特意找出来的。
“多谢顾公子。”她没推辞。
顾临渊嗯了一声,自己也挑了几本书,一起结账。掌柜包书的时候,他忽然问:“那天在书院门口,你问我那老汉可有凭证,是早就想到这一层了?”
谢青梧顿了顿:“学生只是觉得,空口无凭,总要有个依据。”
“依据……”顾临渊重复这两个字,神色有些复杂,“你说得对。我回去查了,那些百姓手里真有地契,真有邻村的买卖文书。可县衙的案卷上,写得清清白白,补偿银两一分不少。”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平静,但谢青梧听出了一丝压抑的怒意。
“顾公子打算怎么办?”
“已经办了。”顾临渊说,“该革职的革职,该补钱的补钱。至于往上还有没有牵连,我会继续查。”
谢青梧点点头,没再多问。
书包好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书铺。外头阳光很好,街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
顾临渊没立刻走,站在门口,看着街景出神。
“谢怀瑾。”他忽然开口。
“学生在。”
“你觉得,朝廷修运河,是对还是错?”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谢青梧沉默片刻,才说:“利国利民的事,自然是对的。”
“那伤及小民呢?”
“那就想法子不伤。”谢青梧说,“或者少伤。”
顾临渊转头看她:“说得轻巧。”
“是不容易。”谢青梧承认,“但不容易,就不做了吗?”
顾临渊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不是那种温和的笑,而是带着点自嘲的。
“你说得对。”他说,“不容易,也得做。”
他摆摆手,转身走了。月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谢青梧提着书,慢慢往回走。
她想起刚才顾临渊那个笑。世家公子,金尊玉贵,第一次看见底下那些脏污,心里不舒服是正常的。
但他还会查下去吗?
谢青梧觉得会。不是因为他多心系百姓,而是因为他是顾临渊。顾家的骄傲,他自己的傲气,都不允许他半途而废。
这就够了。
回到谢府,春杏已经摆好午饭。一碟青菜,一碟豆腐,一碗米饭,简单得很。
谢青梧吃完饭,回屋看书。顾临渊借她的那两本,确实比她之前找的好得多。注解详实,例子也新,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编的。
她看得很认真,直到天色暗下来,春杏进来点灯。
“公子,歇会儿吧,眼睛该累了。”
谢青梧揉揉眉心,放下书。确实有点累,但心里踏实。
有了这些书,府试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第二天,谢青梧照常早起读书。刚读了一个时辰,外头传来敲门声。
春杏去开门,回来时脸色不太好看:“公子,大公子来了。”
谢明远?
谢青梧放下书,起身走到外间。谢明远已经进来了,背着手,在屋里慢悠悠地转了一圈。
“二弟用功啊。”他说,眼睛扫过桌上的书。
“兄长有事?”谢青梧问。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谢明远在椅子上坐下,翘起腿,“听说你前几日去县学宴,见着顾临渊了?”
消息传得倒快。
“是。”谢青梧说。
“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打了个招呼而已。”
谢明远显然不信:“打招呼?我怎么听说,你还跟他在书院门口说了半天话,什么征地补偿的。”
谢青梧心头一凛。那天在场的人不少,有人把话传到谢明远耳朵里,也不奇怪。
“只是凑巧碰上。”她说。
“凑巧?”谢明远冷笑,“谢怀瑾,我告诉你,顾临渊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自己心里有点数。人家是首辅公子,将来要入阁拜相的,你一个寒门出身的,攀得上吗?”
这话说得难听。春杏在一旁听着,脸都气红了。
谢青梧神色不变:“兄长多虑了,我没想攀谁。”
“没想最好。”谢明远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母亲让你替考,是给你条活路。你乖乖考完,拿个功名,对谢家有用,对你也有好处。别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懂吗?”
他离得太近,呼吸喷在谢青梧脸上,带着一股酒气。
谢青梧退后半步:“兄长的话,我记住了。”
“记住就好。”谢明远满意了,又打量她几眼,“不过你最近倒是长进了些,看着没那么畏畏缩缩了。好好考,要是真能中个举人,谢家不会亏待你。”
他说完,转身走了。脚步声远去,院子里恢复安静。
春杏气得眼泪打转:“大公子他……他怎么能这么说!”
“他说他的。”谢青梧走回书桌前坐下,“我们做我们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谢青梧翻开书,“春杏,你要记住,在这家里,我们说的话不重要,别人怎么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做什么,能做到哪一步。”
春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谢青梧不再说话,继续看书。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书页上,字迹清晰。她看得认真,一字一句,慢慢咀嚼。
外头的世界很吵,谢明远的话很难听,顾临渊的态度很复杂。
但这些都影响不了她。
她要走的路,从一开始就注定孤独。能依靠的,只有手里的书,笔下的字,和心里那点不肯熄灭的火。
窗外的树影慢慢移动,从东边挪到西边。
谢青梧放下书,揉了揉手腕。该练字了。
她铺开纸,研好墨,提起笔。
笔尖落在纸上,写下一个字:
“静”。
心要静,气要定。
外面的风雨再大,关起门来,这一方书桌就是她的天地。
她继续写,字迹工整,一笔一划,都透着股沉静的力量。
写完一张纸,她放下笔,看了看。
还不错。
至少比昨天有进步。
她笑了笑,把纸收到一边,重新铺开一张。
府试在即,她没时间想别的。
只能往前。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