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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半夜,公路上。
江羡戴着一次性手套的手里拿着两瓶“肮脏的”,“充满细菌”的矿泉水和一个发圈,踌躇着要不要把它们放在公路旁边。
此时在他面前的女孩只是他的私人助理而非亲密之人,更非他在乎的人,他无需在意她的感受。
这对以前的他来说本是一个无需思考的问题,可这会儿,他居然反反复复犹豫了接近两分钟。
假使管家白谦看他犹豫了这么久,一定会吃一惊的。
晚风吹过,女孩身上好闻的味道飘过来,像是花香,但说不出是哪一种花。让他想起大学时坐在草地上,遍地的草木香和花香流淌……景色看似美好,对与他来说仍是花香弥漫的另一处无聊之地。
江羡紧了紧矿泉水,又迟疑了几秒钟,目光余光看向马路边。
此刻夜色并不很暗,白云掩映着月亮模糊的轮廓,这一处也偶得微光,他看到女孩无意识张开的红唇,纤细的手指穿插在浓密的黑发中,看上去颇有美感,但对他来说也无意义。
他今夜的目的只是夜跑,不是看风景,也不是看女人。
所以更不应该管手上那堆东西!
他这样对自己说。
可是无情地放下这些,忽然那么困难。
为什么?
他想。
因为在他将要将其放下时,由于幻想的扩大,他几乎想象到了女孩的表情从惊讶,到不解,再到疏离,最后到冷淡的变化。
他抿紧唇,他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仿佛沉闷的雷声,胸口出来的气也好像来自山谷的风声。
他好像已经把手上的东西放到了公路的草丛上,夏蓝星好像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再对他说出那些嘲讽的话,说他和那些虚伪的富人别无二致,这句话本身的杀伤力对他为零,可其所标志的是他以后很大可能无法再体会到今夜与她夜跑带来的愉悦。
他立在她旁边,好像一尊石人。
过后,他忽然想,这愉悦对他来说,真有那么重要?
正当他要继续给自己找个理由,反驳上一个念头的时候,手上的发圈被拿走,他转头就见女孩把浓密的黑发扎成一个简单规整的花苞头,她抬起头,素颜的脸上,眼睛睁大,对他微微一笑:“多谢啦。”
她的眼睛炯炯有神,她喜形于色,柔和诚意。
随即手上一轻,她又把那两瓶矿泉水拿过来:“这个你可能不会想要,就给我吧。”
“走吧。”
夏蓝星拿着那两瓶水往前走。
江羡跟上去,他一下子就没有什么想法了,心中生出异样的舒适感。
……
凌晨四点半,两人回到别墅。
与江羡分道扬镳,夏蓝星还没走到房间门口,就看到花拂顶着一双黑眼圈守在那儿了。
这个女人居然敬业到了这种程度。
花拂端详着夏蓝星的脸色,笑道:“看来这次夜跑还算顺利。”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也太拼了。”夏蓝星说,“快回去休息吧。”
说着伸展了一下手臂:“我也要躺会儿了。”
花拂摇摇头:“你赶紧洗澡换衣服,根据我的经验,他可能还不会睡。”
“什么?”
花拂摊摊手:“他入睡困难,很多时候都是间断性地睡,有好几次夜跑完还会拉着我打游戏。”
她抓着夏蓝星的肩膀:“所以,答应我,坚持完这后半夜好吗?”
夏蓝星沉默,少顷,她眨眨眼:“当然,我会的。”
她的脸上绽放出真诚的笑容。
花拂信了她,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夏蓝星则是慢悠悠地洗了澡,换好睡衣,往床上一躺,安稳地进入了梦乡。
由于经常性的昼夜颠倒,她浅眠,确信自己睡一觉不会耽误事,所以还顺便把专机设为了静音。
江羡原本以为自己还需要同往常一样,费一番功夫才能睡着,可没到夜跑回来洗完澡一沾床,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大亮,连个梦也没有。
早上七点半,江羡一睁眼,脑海就闪过昨晚那个外卖小哥对他诚恳的笑,随后画面便开始走马灯似的闪现夏蓝星的样子,最后定格在她的笑容。
昨晚的舒适感竟延续到了早上。
起床洗漱时,身体习惯性地躁动,他本想不管它,但它久久不平息,只好亲自解决了一番。
两个小时的健身过后,他给铭盛的助理打了电话,今天上午他要去一趟公司处理必要的事务,在此之前,他需要吃早餐和看报纸。
……
夏蓝星是被花拂叫醒的,她一睁眼就看到花拂气呼呼的眼神。
“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床?等着老板叫你起床?”
夏蓝星马上从抽屉里拿出专机看了一眼,然后微笑着向花拂晃了晃:“没有电话哦。”
花拂呼了口气,还是板着脸:“先起来。”
在夏蓝星起床洗漱的时候,花拂看着她的背影嘀咕:“奇怪,这都快九点了江先生怎么还没找你?一般他不会睡这么久的。”
夏蓝星正在刷牙,吐掉嘴里的泡沫,“可能他熬不住了,又不是铁打的。”
刚说完,专机屏幕就亮了,电话来了,要她准备早上的事。
花拂哼了一声:“这次就算了,以后专机不能调静音。”
她又扫了眼乱糟糟的房间,“有空把自己的房间也整理一下。”
……
夏蓝星早已把所有江羡的习惯都背熟,还用整整一个笔记本和便签纸做了详细的记录。
吃完早饭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开始准备早上的事。
今日饮品:只喝黑咖啡,附加一块真丝手帕。
今日早餐:两个鸡肉虾仁汤包,两个香菇蔬菜包,一块布里欧修面包,两根香肠,四片培根,还有草莓蓝莓等各种水果。当然这些食物必须干净,而且摆盘一定要整齐有序并且对称。
一开始夏蓝星觉得这个早餐还挺多的,后来才知道他很多时候一天只吃一顿……他是怎么长出那么多肌肉的?
报纸(对,他看纸质报纸):《人民日报》,《每日新闻》,《每日财经》,《华国金融》,《金融经济学志》,《科学》,《自然》……
准备好了之后,夏蓝星还要看一遍笔记本上所记载的江羡喜欢的和不喜欢的各种东西以及他的习惯,这样就能在与他工作的时候避开。
当夏蓝星再次熟记了一遍之后,她觉得对于江羡的洁癖和强迫症了如指掌了,深感这人可真是奇葩。可怜她这种万年披头散发,最多只扎个马尾的懒女人,现在和花拂一样整上发型了。
吃早饭的时候时候,江羡微微皱眉,坐在一旁的夏蓝星在心里默默吐槽,这人不是纯折磨自己吗?不喜欢吃还硬塞。
但是不管怎样,这顿早餐就这样沉默地吃完了。
然后两人一起坐着干净到发光的劳斯莱斯去铭盛总部。
车内气氛凉凉,十分安静,就如同别墅里那样,司机板正地坐在驾驶座,仿佛一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
接近十一点的时候,车开到市中心这栋傲视其他建筑的庞然大物面前,夏蓝星远远就看见这是个对称形的建筑,和别墅一样。
有几个衣着干净整洁的西装革履的人站在大厦的旋转门口,带着一种严肃而不安的心情瞧着这边。业内人士都知道,要碰见一个比江羡还难搞的总裁是很不容易的。
司机停好车,从引擎盖前绕过打开车门,夏蓝星随着江羡下了车。
他的身量高大,两腿颀长,肩膀宽厚,一副黑色墨镜压过眉心,把他那张白到发光的精致脸庞遮去一大半,露出的半张脸毫无表情。由顶级羊毛制作的黑色定制西装,完美地贴合着他的身形,连同他修剪整齐的黑发一样,找不出任何瑕疵。从头到脚都给他添上了一种说不出的严苛。
他摘下墨镜走过去,那威严和气势完全符合一个经营如此庞大商业帝国的上位者形象。
对面三个男人也穿得十分出色,江羡大略地扫了他们一眼,三人不约而同严肃而敬畏地叫了声江总,然后让出一条道,让江羡走进去,夏蓝星紧随其后,经过时,她感受到了那三名CEO身上让人难以忍受的紧张感。
进入大厦后,里面本来随意走着的员工远远绕过这边,有的隔着一段距离路过时便恭敬点头小声说江总好。
走了几步,江羡忽然停下来,抿起了唇。
前方几十名工作人员涌向电梯。
夏蓝星想起笔记本上的记录:他不喜欢和别人接触。
身后的一名身着藏蓝色西装的CEO连忙上前说:“是策划部,他们刚刚在大会议室开完会,现在可能要去吃饭。”
从他额头上的细汗可以看出,显然这名CEO在努力保持镇定。
铭盛的员工太多,为了避免拥挤,有相当一部分员工是错峰吃饭的。
这人还没说完,那群人就远远看到了这边,他们匆匆忙忙地散开,一边让出一条道,一边整理着自己的仪容仪表,有的甚至飞奔进附近的员工电梯,慌张地按着关门按钮企图逃离这里。夏蓝星能看到其中一名男员工从西装里面掏出一个粘尘滚轮打理周身,却丝毫没有放慢远离的速度。当旁边两个员工电梯里的人走出来时,她看到一个女孩脱下外套挡住自己那张只有几根微乱头发丝的头,踩着五六厘米高的高跟鞋疯狂地冲进附近的女卫生间,夏蓝星甚至不确定她是什么时候看到江羡的。
夏蓝星眼睁睁地看完这一幕,发现这些人毫无尊严的表现与别墅里的花拂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了眼身前人修剪整齐的后脑,夏蓝星望天,真是个大魔王啊。
江羡踏上被让出的道路,走向专用电梯,其他的人见到他就轻声向他问好,然后迅速逃之夭夭。夏蓝星跟在他身后,仿佛感受到了周围的冰冷。
夏蓝星本以为那三名CEO会跟着进总裁专用电梯,谁知她和江羡刚进去,那三人就打了个招呼,然后迅速走向其他的电梯。
电梯停在了顶层,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洁白无瑕的大理石地面。
“江总好。”早就守在门口的一个衣着和花拂不相上下的年轻女人冲动地小声说,“您来得真快……”
江羡只淡淡扫了她一眼,然后走出电梯往前走,那位紧张说着话的年轻女人满脸通红,夏蓝星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种混合着困惑,痛苦和羞辱的感觉。
真是造孽。
“简报更新了吗?”江羡自顾自地问,然后走过员工区走向总裁办公室,夏蓝星注意到他用消毒水擦了手。
“更新了,江总,就是这个。”年轻女人谄媚地说,踩着高跟鞋紧跟在夏蓝星的身后跑过去,戴着一次性手套的手把一个文件夹递给了他。
夏蓝星静静地跟在他身后,看着江羡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在场所有的员工都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忙碌起来,四周陷入了寂静。
“三哥,”忽然一个极客打扮的年轻英俊的男人走过来,笑眯眯地迎了过来,“你来了。”
看到那双标志性的桃花眼,夏蓝星一眼认出他是经常在媒体面前露面的铭盛明面上的总裁江家铭,有点诧异,他今天的形象,与在媒体面前的样子截然不同。
“今天我也在努力工作哦。”江家铭说。
江羡把手中的文件递给一旁的年轻女人,平静道:“是真努力,还是看到我来了?”
江家铭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进来吧。”
江家铭跟在江羡的身后,夏蓝星也跟着他们两人一起进去了。
江羡解开扣子脱了西装外套,正要给夏蓝星,江家铭已经戴上一次性手套殷勤地接过来。
江家铭目光落在夏蓝星的身上,桃花眼微微一挑,戏谑地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说:“我来我来。”
随后把西装挂在了丝绸衣架上。
夏蓝星闻到他身上昂贵的香气,这真的是媒体上那个谈笑风生风光无限的多金少爷江家铭吗?
江羡嫌弃地扫了江家铭一眼,“我叫你过来了吗?”
江家铭起身,尴尬地咳了一声:“好歹我也是铭盛名义上的总裁,总得欢迎一下您。”
江羡面无表情看他。
对上三哥那双幽黑深沉的眼,江家铭顿时咽了下口水,干笑道:“我……跟一个小演员闹了点绯闻……不过我已经公关掉了!没有闹大!”
“你那点破事我没兴趣知道。”
江羡说着,走到黑色办公桌前坐下,开始翻看那些整齐地铺满整张桌子的文件,其中有一部分是江家铭的工作。
江家铭攥紧手掌,紧张吞咽口水。
在他忐忑的目光下,江羡拿出几份文件:“重做。”
江羡没有起伏的声音让江家铭浑身一抖。
别看几个江家同辈里他跟三哥走得最近,但其实他对三哥又敬又怕。
三哥是个天才,爷爷本来准备让他进部队的,但是三哥从小就有主见,坚持从商,爷爷也就由他。
16岁起边工作边修学,就这样,也让他三哥拿到了全球排名前三的高等学院商学院证书。
现在三哥的产业遍布全球各地,家财万贯,反正他们这些同辈的江家人一辈子都别想拥有超过这位三哥的成就了。
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在爷爷身边待过一阵子,三哥的那股狠劲也带到了商界,有时干起事来连他这个堂弟都害怕。
“好的三哥。”发怵的江家铭干笑着说完一溜烟跑了。
等门关上,江羡马上起身打开身后休息室的门开始洗手。
夏蓝星纳闷:“这好像也没碰到脏东西啊。”
江羡听到她的声音,说:“江家铭不干净。”
夏蓝星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她才想起江家铭的花边新闻很多,怪不得江羡那么嫌弃他,原来是碰到了江家铭碰过的文件。
他来来回回洗了三遍手,这才把手擦干净,又叫夏蓝星把那件价值不菲的西装扔掉。
心中念叨着暴殄天物,夏蓝星把它扔进垃圾桶,后来发现衣柜里有十几套同样的西装。
安静地处理了几个小时的事务,夏蓝星又陪着江羡去参加一场并购签约仪式,这个仪式是在接近四十度的露天场合进行的,夏蓝星发现那些私募大佬全都穿着清一色的三件套羊毛西装,有人签字的时候,汗珠子把合同都洇湿了。
夏蓝星听一旁的人调侃道:“这才是热钱。”
她琢磨了一下,才感觉到这话透着的行业规则——金钱游戏里形象管理本身就是一种实力证明。
具体的东西夏蓝星不懂,只是她帮忙让江羡与其他无关人等保持距离的时候,偶尔会看向江羡,即使额头上有细汗,脸色也丝毫不变。
这舒服吗?
回别墅的车上,夏蓝星试探着说:“你要不要把外套脱了?”
江羡盯着笔记本电脑:“没有换的。”
夏蓝星盯着他额头上的薄汗,抿了抿唇,轻声说:“现在不需要应酬了,脱了也没关系的。”
江羡:“不用。”
话是这么说,他的眉头却不自觉地皱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从早上出门开始,他的眉头就一直微微皱着。
这男人真是死要面子。
“你不热吗?”
“不。”
“你头上有汗。”
“没关系。”
“回别墅还有接近四十分钟呢。”耐心劝说。
“嗯。”
“你脱一下试试,相信我。”
“……”
见江羡不说话了,夏蓝星忍无可忍,忽然提高声调:“江羡!脱!”
这声音有如暴风骤雨,席卷在车内,连前面的司机都僵了一下。
江羡敲笔记本的动作顿住。
“快!”她又大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劫持男人的女土匪。
江羡幽黑深沉的眼睛盯着她,颇有威势。
夏蓝星可不管什么威势。
江羡直直地看着她,在她的眼中看出了不屈不挠。
夏蓝星感觉他在审视自己脸部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缕头发,他移动得迅速,她岿然不动,她闻到了他身上清新干净的味道,他正全神贯注地审视着她的脸。
“你看我干什么!快点!”她说,“还要我给你解扣子吗!”
江羡垂下眼,伸手一颗一颗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
“真臭屁,”她嘟囔,“非得我发火你才听。”
她接过了江羡的外套。
车内的空气无端活泼了起来,仿佛被热烈的气息充盈,司机开车时再不像早晨时那么僵硬,之后的一段路程,江羡的眉头再也没有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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