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意效劳

　　那地址并非什么灯红酒绿的娱乐场所，也非几人常去的会所，而是一个深澜从未听过的、位于旧城区深处的地名。

　　车子在老旧的街巷中穿行，路灯稀疏，光影斑驳。

　　两旁的建筑低矮杂乱，店铺大多已关门，偶有24小时便利店亮着惨白的光。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油烟、垃圾和雨水的气味。

　　车子在一处看起来像是废弃市场入口的地方停下。

　　铁皮棚顶锈迹斑斑，入口处拉着半卷的、油污发亮的塑料帘子，帘子缝隙里透出浑浊的光线和隐约的怪异喧嚣。

　　“这……”深澜下车，看着眼前这地方，嘴角抽了抽，“空哥，你确定是这儿？这地方……看着不太正经啊。”

　　“正经地方有什么意思。”长空付了车费，率先朝那塑料帘子走去。

　　掀开帘子，一股热浪夹杂着难以形容的、搅合了各种香料、腥气、金属和某种甜腻熏香的气味扑面而来。深澜忍不住皱了皱眉，捂住鼻子，抬眼看去，却是一愣。

　　帘子后并非他想象中的肮脏杂乱，而是一条向地下延伸的、灯火通明的宽敞通道。

　　通道两侧是密密麻麻的摊位，悬挂着各色电灯笼和旗幡，上面用扭曲的字体或古怪的图案写着看不懂的招牌。

　　人影绰绰，摩肩接踵，但仔细看去，其中不少‘人’的形貌颇为奇异：有的头上生着角，有的身后拖着毛茸茸的尾巴，有的皮肤泛着金属或玉石的光泽，还有的笼罩在淡淡的雾气或阴影里，看不清面目。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器皿碰撞声、低低的私语以及不明意义的嘶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充满生命力的嘈杂。

　　“我靠……”深澜低声惊叹，眼睛都亮了几分，好奇地左右张望，“这地方……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偶然。”长空随意答道，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他并非第一次来，身为除妖师，想要找到这样的地方并不难。

　　以前不曾带深澜来，是因为他自己也很少来。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姿态闲散，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巡视感，径直朝深处走去。

　　周围不少摊位后的老板或顾客，在他经过时，都或隐晦或直接地投来目光。

　　有些目光带着审视，有些带着好奇，有些则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若有所思地移开，与同伴低语。

　　长空身上并无明显的外泄气息，但那股属于顶级除妖师家族、即便刻意收敛也掩不住的独特灵韵，以及他本身那种旁若无人的气场，在这种地方，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醒目。

　　更遑论，即便不曾亲眼见过他，但他这张脸，在妖界与除妖界也几乎无人不识。

　　“空哥，我怎么觉得……好多人……呃，好多……在看你？”深澜凑近，压低声音道。

　　“看就看。”长空在一处卖古旧器物的摊位前停下，随手拿起一只布满铜绿、形状古怪的铃铛掂了掂，“又不会少块肉。”

　　摊主是个眼皮耷拉、满脸褶皱的老者，蹲坐在小板凳上，抽着一杆长长的烟袋，对长空的动作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含糊道：“摄魂铃，三百灵泉，不还价。”

　　灵泉是妖界的通用货币，以特殊材料和灵力凝结而成，与人界货币有浮动汇率，但大致上一灵泉相当于普通人小半个月的工资。

　　“赝品。”长空将铃铛丢回去，发出沉闷的声响，“仿得挺像，火候差了。”

　　老者抽烟的动作一顿，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这才正眼看向长空，咧开缺了门牙的嘴，嘿嘿一笑：“真品也有，一千二。”

　　长空：“看看。”

　　老者慢吞吞地从身后的破木箱里摸出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层层打开，露出一枚同样古朴、但色泽暗沉、隐有幽光流转的铜铃。铃身刻满了细密繁复的符文，中心悬着的击锤竟是一小截指骨模样。

　　长空接过，指尖拂过符文，一丝极细微的灵力探入。

　　嗡……

　　铜铃无声震颤，一股难以言说的、似是蕴含某种无法违抗的念力波动扩散，但又瞬间被禁锢在铃身之内。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要凝结。

　　摄魂铃，名字怪唬人，也就相当于定身的作用。

　　深澜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后退半步。

　　老者没再多话，只是静静盯着长空。

　　“我要了。”长空没问价，直接道。

　　“爽快。”老者报了个数，比刚才说的还略低些，“一千灵泉，就当交个朋友。”

　　长空也不废话，从随身的储物法器——一枚看似普通的黑色指环中，取出相应数量的灵泉。

　　灵泉呈半透明状，内部有微光流转，如同凝固的液体。

　　现在有灵力的人或妖，已经不携带储物法器了，就怕哪天灵力全失，所有的东西都随之消失。也就长空仍旧我行我素。

　　“空哥，你买这个干嘛？”深澜跟上，小声问，“这玩意儿……听着就瘆人。”

　　“有用。”长空没多解释，目光落在前方一处更大的摊位上。那里围着不少妖和人，摊主是个穿着华丽锦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正口若悬河地介绍着几件流光溢彩的‘法宝’。

　　“……这面‘老花镜’，乃是取雪山之巅万年冰晶，辅以地心火髓淬炼而成，不仅能照妖显形，更能定妖锁人，实乃防身破敌之佳品！只要八千灵泉！”

　　“这把‘破伤风’，以……”

　　摊主说得天花乱坠，周围几名看似初出茅庐的小妖面露心动之色。

　　长空在旁边听了几句，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嘲讽。他目光扫过摊位，落在一堆不起眼的、像是边角料的矿石和几块颜色晦暗的骨片上。

　　“那些怎么卖？”他指了指那堆‘垃圾’。

　　摊主正说到兴头上，被打断有些不悦，瞥了一眼，见是长空，冷哼一声：“打包五百灵泉，不退不换。”

　　“就要这些，一百。”

　　摊主嗤笑一声：“我知道你是谁，但砍价不是这么砍的。五百打包，不单卖。”

　　“不卖就算了。”长空并没有执意再买，尽管那摊子‘垃圾’是好东西。他绕过摊主，朝他身后走去。

　　他今晚来这儿的目的只有一个，买个蛋。

　　前世的那枚蛋，是只小妖转送的，赠送人没透露，只说是送给他的。

　　那蛋拳头大小，外壳颜色灰扑扑的，他当时没了修为，感受不到内里是否有妖气流转，但知道有生命迹象，那会儿长空还想起了路边卖的毛蛋。

　　可能是颜色比较奇怪，又可能是反骨心作祟，他对那枚蛋格外关注，甚至是当自己孩子看待的。

　　后来偶遇当初那只小妖，顺便问了这蛋从哪儿来的，那小妖似乎料到他有这么一问，便道出了答案——长空眼下所处之地。

　　深澜已经看花了眼，只觉得处处新奇，连刚才那铃铛带来的不适都忘了，东张西望，啧啧称奇。

　　长空却对周遭的热闹兴致缺缺，锐利的目光扫过一个又一个摊位，从法器残片到古怪药材，从不明生物的骨骼到泛着异光的矿石，唯独没有他要找的那颗灰扑扑的、拳头大小的蛋。

　　“空哥，你到底想买什么？”深澜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又问，“这儿东西是挺多，可看着都不像你平时会用的啊。”他印象里的长空，对身外之物一向挑剔得近乎刻薄。

　　“一颗蛋。”长空言简意赅，脚步不停。

　　“蛋？”深澜一愣，“什么蛋？鸡蛋？鸭蛋？还是……妖怪蛋？”他脑补了一下，“该不会是龙蛋吧？！”一想到龙蛋，他两眼骤然放射出炽热的光芒。他还没见过龙呢！

　　长空没理他，在一处卖各种奇异种子和干枯植物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脑袋上顶着几片嫩叶、脸颊有着绿色纹路的小妖，怯生生的，见长空驻足，细声细气地问：“大人，需要点灵植种子吗？都是山里新采的……”

　　“见过一颗灰扑扑的蛋吗？拳头大小，看着像石头。”长空直接问道。

　　小妖茫然地摇摇头：“没、没有。我这儿只卖种子和草药……”

　　长空点点头，没再多问，继续往前。

　　深澜看他问得认真，也收起玩闹心思，帮着留意。两人几乎将整个夜市从头到尾筛了一遍，连卖小吃与俗世杂货的角落都没放过，依然一无所获。

　　“会不会……卖掉了？或者，根本不是在这里？”深澜猜测。

　　长空站在夜市尽头一处相对安静的阴影里，看着眼前喧嚣未减的灯火洪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前世那小妖言之凿凿，就是这里。时间点也对得上，就是他死前三个月左右。难道因为他的重生，一些细微的轨迹发生了改变？

　　不，那颗蛋对他而言意义特殊，并非只是寻常物件。冥冥中他有一种感应，它应该出现了。

　　“空哥，现在怎么办？”深澜看了看时间，已近午夜。

　　长空沉默片刻，转身：“先回去。”

　　两人循原路返回。穿过拥挤的通道，掀开那油污的塑料帘子，重新踏入清冷寂静的旧城区街道。潮湿的夜风一吹，将夜市里那股混杂的气息冲淡不少。

　　叫的车还没到，深澜摸出烟盒，又递了一根给长空。两人靠在斑驳的墙壁上，默默抽烟。

　　“空哥，”深澜吐着烟圈，声音在夜色里有些模糊，“你非要找那颗蛋……很重要？”

　　长空“嗯”了一声，没多解释。

　　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明灭。长空的目光投向远处深沉的夜空，那里云层又渐渐聚拢，将方才露出的些许月光重新吞没。

　　蛋没找到，但这一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确认了，某些事情的轨迹，或许并非一成不变。

　　这样才对，毕竟，未知，才有趣。

　　车子先将深澜送回他家别墅，随后拐到一处由老破小改造后的小区前。付了钱，下车。

　　手机振动两次，他点开消息界面，是在备注栏里填欢迎的那位。

　　长空并未看消息，而是查看起了对方的个人信息：头像是连绵不断的茶山；昵称：J。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这才点开消息，一张图片，下面是两个字：脚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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