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殓习生不是练习生啦

　　那手心温暖，触感柔软，指甲干净，指节分明。陆青暮迅速眨了下眼，心头一跳。他听到那人轻轻说了句：“干嘛呀……”
　　声音绵软得像是在撒娇。
　　这种撒娇和小苒的还不一样。小苒的撒娇是纯粹的犯错后耍赖，声音小小碎碎的像只小狗，紧接着就会不打招呼自己爬到陆青暮腿上，知道哥哥会对自己心软；而吴羽铮这种带拖音的撒娇，是不想有人闯入自己睡眠地界的无意识本能。
　　“两个撒娇精，以后日子怎么过。”陆青暮的脑海里突然没来由地飘过这么一句话，自己都忍不住一愣。
　　“汪汪！”狗叫声把陆青暮的思绪拉了回来，同时吵醒了熟睡的吴羽铮。他轻“唔”一声，揉了揉眼，看向窗外。
　　小黑狗在门边等了很久，不见主人开车门，这才摇着尾巴叫起来。陆青暮扔下一句“到家了，下车”，就拉开车门训狗去了。
　　“福顺，安静！不看看几点了！吵醒奶奶和小苒怎么办？”
　　福顺听训，黑脑袋一耷拉，“呜呜”两声夹着尾巴回了自己的小狗屋趴下。那小屋用的木头是陈哥几年前救下的落水小孩家里送的，木材其实不便宜。但陈哥说就当给元元积福，硬是没收钱，陆青暮也不好推脱。
　　或许是积的福还不够多不够深，最终这家朴实善良的人还是没能留住幼子，这天高地阔的人世间，并无一计可施。
　　吴羽铮跟着陆青暮回到屋里，一开灯就被吓了个激灵。
　　客厅角落里堆放着做道场用的纸人纸车，惨白的脸上两坨大红，嬉笑着看他，眼里没有一丝生气，阴森森的。
　　听到身后的抽气声，陆青暮转头向他解释：“这些都是奶奶做的，奶奶年轻时学过制油纸伞，手艺很好。现在眼睛看不太清了，光线不够上色就会有点重。”
　　桌上有个小木头屏风，上面绣了一个红润饱满的小仙桃，针脚细密，配色鲜亮。吴羽铮停在前面看了很久，发出一声赞叹：“哇！好漂亮！”
　　“是奶奶准备送给元元的生日礼物，元元很爱吃桃子。”陆青暮的声音很淡，“小家伙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六岁生日了。”
　　吴羽铮的指尖顿住，心下凄然。
　　困意被福顺吓走了，他“嗯”了一声指着桌上的一个黑色小方纸盒问道：“这是啥？”
　　“大哥大。”
　　“啊？这年代还用大哥大？在下面还能有信号吗。”吴羽铮把“大哥大”拿在手上把玩，竟然还挺有分量。
　　这是按照实物的比例做的，机身扎实，数字键也是立体的。黏合处溢出的胶水很少，细长的天线被打磨得饱满圆润，足以见得制作人的耐心细致。
　　“其实很多老人都对一样标志性物件有个执念，越到垂暮，执念越深。”陆青暮把外套挂到衣架上，“大哥大是那个时代的科技结晶产物，象征着一定的社会地位，很多人订。”
　　“打不了游戏刷不了新闻吃不了瓜，多无聊啊。”
　　“他们可能想打麻将多一点。”陆青暮说着拿过一双新的布拖鞋给他，领着他来到仅剩的一个小房间，打开顶灯，“你以后就住这，我去拿被子。”
　　小房间简朴但干净，一个衣柜，一张靠墙单人床，一张木窗前的书桌，一眼就能望到底。窗帘是简简单单的赭色棉布，被窗外的清风吹得盈盈晃动。
　　房外是一道简单的水泥廊，无遮无挡，靠着一条墨绿的河。
　　等吴羽铮洗完澡回来，陆青暮已经坐在了铺好的床上。见吴羽铮怔在原地，走近一步细细盯着他问道：“睡不惯这样的老床单？”
　　对方身上的香橙沐浴露香味伴着隐隐的热气袭来，冲进陆青暮的鼻中，仿佛蒸发过的某种香水中调，好闻，又不至于冲人。
　　吴羽铮没有即刻给出回应，其实是勾起了伤心事。
　　小学的时候，在家境很差的同桌家借住。大家欣喜地打开那条被郑重收藏着的床单时，却发现它早就被老鼠咬穿了。
　　吴羽铮永远忘不了同桌那个窘迫的表情，和对方母亲眼中的泪花。
　　后来吴羽铮一回家，就和老吴提了要匿名资助同桌的事儿。老吴虽然不是什么善人，但也不差这三瓜俩枣的，登时就同意了。
　　可同桌后来再也没有请同学回过家，不久后就转学了。听同学说，好心人给他资助的学费被他爸爸赌钱输光了，再后来，就杳无音信了。
　　那条被小心翼翼呵护毁了的床单和面前铺着的一模一样。
　　“不是，”他上前轻轻抚摸那条床单，“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把事情团吧团吧大概说了一下，当然隐去了老吴的名字。陆青暮问道：“这么说来，你从来没睡过这样的床单？”
　　“嗯。”这是真的，但是吴羽铮给出的原因是——“那会挺贵的，我爸没舍得买。”
　　他努力把后背留给对方，给自己留一个合适的表演方式，尽量不在那双犀利的眼里留下破绽。
　　“天都亮了，快休息吧。”陆青暮起身道，“以后这样的作息基本就是常态了，受不了了可以随时跟我说。”
　　“青暮哥。”
　　他转身回头：“嗯？”
　　那双眼在不探究人的时候，是温柔的。
　　吴羽铮眯眼笑，露出尖尖的虎牙：“谢谢你。”
　　陆青暮望着那张映在晨曦中的俊脸，突然生出了一种他不属于这里的感觉。他的预感向来准确，他觉得吴羽铮不会待很久。他脚步微顿，点了点头，出去带上了房门。
　　吴羽铮爬进被子里，刚脱下袜子的脚在棉布床单上蹬啊蹬，不过两分钟就舒服得睡着了。
　　梦里，曾经的小同桌和他妈妈在他们的床上睡得香甜，身下正是这条大牡丹花床单。
　　“哦哟娘！”
　　吴羽铮刚睡着没多久，就被房门口的声音吵醒了。他迷迷糊糊睁眼一看，就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提着扫帚，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
　　刚刚那一句应该是这里的方言感叹词，他似乎在哪听过，但不是很熟悉。
　　他“唰”一下从被子里坐起来，礼貌喊道：“奶奶好。”
　　“好好好，好囡囡，你吓我一跳呀。”奶奶努力挤着生硬的普通话，“你是煞宁家的小囡啊？”（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紧接着还说了些什么，但后半句话就基本都听不懂了，只能靠猜。
　　“奶奶，我叫吴羽铮，是跟着青暮哥做学徒的。”吴羽铮乖乖答道。
　　“哦……暮暮的徒弟啊，跟小杰他们那样的？”
　　暮暮？这个称呼和他本人怪不搭的，也怪可爱的。
　　“是的奶奶，你可以叫我铮铮。”
　　吴羽铮两手放在被子上，乖乖地小松鼠式并拢，大眼睛眨巴眨巴亮晶晶地看着奶奶。他遇到长辈的时候已经有一套成熟的应对体系，俗称“练出来了”。每当长辈看到他这个样子的时候，就几乎立时被收服了。
　　“铮铮昨天回来也晚了哇。”奶奶倚着门框笑得很慈祥，“暮暮回来一直晚的，你们辛苦。”
　　吴羽铮赶紧摆手，“不辛苦不辛苦，我应该的。是青暮哥辛苦，他要统筹。”
　　还要帮警察叔叔破案。但是这样说会吓到老人，还是别说的好。
　　“你睡你睡，我去外面。睡醒我们吃面好不好啊？”奶奶做了个吃东西的手势，“给你做新鲜的爆鱼香菇面，好吃的。”
　　吴羽铮实在困，囫囵听了，谢过奶奶以后又一头栽了回去。
　　等再醒来已经是中午了。窗帘有些透光，却透得正好，阳光看起来柔柔软软，还有一缕刚好照在床头。
　　手机上有几十条信息都是彭来的，还有几个未接来电。
　　【铮总，你这速度真够快的啊，我还没睡醒呢，你爸就找我来了。】
　　【你现在在哪呢？碰到啥事跟我说，哥罩着你！】
　　【大佬举刀表情包晃啊晃.jpg】
　　【铮总别不理我啊，我就帅一下下，我错了哥。】
　　【……】
　　【……】
　　【……】
　　吴羽铮快速浏览完，没啥有用信息，大致就是老吴发现他跑了，在找了。彭来演技差，不让他知道自己在哪是最好的办法，他只要负责瞒好副卡的事就行。
　　他简短回复：【人活着，勿念。准备去干活了，爱你。】
　　翻开被子一落地，冷风“嗖嗖”地灌进短袖领子里，他下意识地抱住自己，“嘶”了一声。
　　他忘了其实南方多数家庭都是没有地暖这玩意儿的。因为他怕冷，所以每个他会去小住的家里老吴都让人装了地暖。
　　他跑到自己的小包那里翻了半天才发现，他确实没有带毛衣。又奔到衣柜边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花花绿绿的被子和毯子。
　　这下完球了，要冻死。跟陆青暮要衣服，大少爷又拉不下这个脸。
　　正当他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乱窜，房门很合时宜地响了。
　　他打开门，见陆青暮一件黑色高领毛衣，笔挺地站着，臂弯里是一件白色的暖融融的毛衣。
　　“今天大降温，奶奶让我拿给你的。”他伸手递过来，“混纺的，不是很好的材质。但家里只有这件还是新的，不介意的话就是你的了。”
　　“哇！！！谢谢青暮哥！也谢谢奶奶！”吴羽铮赶紧接过来套上，“不介意不介意，没关系我不挑的。其实除了骆马绒，其他材料都差不了太多。”
　　“是嘛。”陆青暮看着他穿衣服，轻声道。
　　“是啊！”吴羽铮一下子暖了起来，一高兴就忘了把门，“哦，小山羊也不错的。”
　　“怎么样？好不好看？”他朝陆青暮一个wink，一脸的阳光少年俊朗气。
　　陆青暮微微移过眼，“嗯。出来吃饭吧，奶奶今天现炸的爆鱼。”
　　炸鲍鱼？这是什么吃法，还没见过。吴羽铮跟着陆青暮屁颠屁颠地来到客厅，一下子被香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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