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他命不久矣

　　窗外，百岁镇的雪还在静静地下。镇子很安静，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或某家妇人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祝小福站起身，走到门边，看着外面这个他即将履职的、寒冷偏僻的小镇。

　　然后，他默默地从怀里掏出那本《死神纪要》笔记，又摸了摸那支劣质骷髅笔。

　　“……得，开工吧。”

　　他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服，迈步走进了风雪里。

　　开始了他作为百岁镇新晋死神的第一项工作，挨家挨户走访，寻找那些应该离开，却还徘徊不去的“客户”。

　　镇子不大，住户稀疏。他按照册子上的简易地图，敲响了第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一位满面红光、声音洪亮的老太太，手里还拎着根正在滴水的洗衣棒槌。

　　门一开，屋内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感染了祝小福，里面的火炉烧得正旺，窗台上挂着一些风干肉。

　　“谁啊？……哟，生面孔！新来的？”老太太上下打量着祝小福。

　　“老人家您好，我是镇上新来的……管事。也没什么大事，这个…冒昧打扰，就是想了解一下，咱们镇里最近有没有……嗯，身体不太爽利，需要特别关心的老人？”祝小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官方而温和。

　　老太太一听，乐了：“身体不爽利？小伙子，你瞅瞅咱百岁镇，哪个需要你关心？”她侧身让开一点，指着屋里。

　　只见堂屋里，一个头发全白、怕是有百岁开外的老头子，正赤着膊，呼喝着举起一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石锁，一看就是练家子，“嘿咻嘿咻”地在锻炼，仔细一看，肌肉线条还挺清晰。

　　祝小福：“老人家果然正值壮年…打扰了！”

　　他又敲了几家，才知道这“百岁镇”果然不是吹嘘出来的，每家每户都有百岁以上的老人，长寿又康健的老人整体起码占了一半。

　　有百岁老汉为了吃一口传说中的的“金钱肚”，大清早扛着自制的冰镐说要出海去找食材；有个老太太为了曾孙女的婚事，准备徒步去三十里外的另一个镇子打听好小伙；还有个竖着高发髻的老爷子，坐在油灯下“头悬梁锥刺股”，温习古籍，准备明年去雪国都城参加“老年博学鸿词科”考试……

　　一个个精神矍铄，中气十足，聊起生死话题都哈哈大笑，表示“阎王爷嫌咱吵，不肯收”。

　　祝小福走了一下午，毫无收获。那三个逾期好几天都没去地府报道魂魄更是影都没摸着。

　　天色渐暗，风雪似乎更大了些。他拖着疲惫的步子，又冷又饿，准备先回落脚处，那个宽敞却冷清的死神府，等休息一晚再做打算。

　　直到绕了一圈，快回到死神府邸的时候，路过一处僻静的小院，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院子很整洁，但异常安静，与其他人家那种鲜活热闹的气氛截然不同。院子里似乎种着些耐寒的墨色竹子，在雪中显得孤清。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死神职守录》忽然微微发热。

　　祝小福一愣，拿出来翻开。

　　只见那“遗留事项”的页面上，代表三个失踪游魂的淡淡印记没有任何变化。

　　但是，在册子末尾空白的“辖区生灵感应”区域，却缓慢地浮现出一行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字迹：

　　“当前地界有异常生命体魄，此魄高度虚弱，魂火飘摇，与地脉联结异常。位置：百岁镇西侧，独居。

　　下面甚至浮现出一个极简略的箭头，指向他此刻所在的方位。

　　祝小福看了看身后那栋宅子，心脏猛地一跳。

　　高度虚弱？魂火飘摇？这……这不就是他苦寻的将死之人或者迷失在凡间而需引渡者的典型特征吗？

　　难道册子还有自动检索功能？还是说，这附近藏着第四个“客户”？

　　他立刻抬头，看向那处寂静的小院。

　　院门紧闭。但根据册子感应，目标就在里面。

　　祝小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有找到目标的急切，也有第一次真正面对“勾魂对象”的紧张。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虽然还是很破，走到院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

　　“请问，有人在家吗？”

　　院内一片寂静。只有风雪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就在他准备再敲时，院内传来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过了好一会儿，咳嗽声才渐渐平息。一个极其虚弱、清冷，像是冰片相互摩擦的年轻声音，伴随着轻微的、拖沓的脚步声，靠近了门边。

　　“……谁？”

　　门，缓缓开了一条缝。

　　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光，祝小福看到了一张脸。

　　异常年轻，恐怕不到二十，精致到发光。肤色是与雪色相提并论的苍白，近乎透明，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头发是罕见的银白色，随意披散着，衬得脸更小，更脆弱。他的眼睛颜色很浅，像是蒙着雾气的琉璃，此刻带着疲惫和警惕。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即使在门内，也裹着一件厚厚的、毛色雪白光滑的狐肷披风，领口簇拥着他尖俏的下巴。即便如此，他的唇色依旧淡得发白，没有一丝血色。

　　整个人，像一尊精美却布满裂痕的冰雕，仿佛下一秒就会在风中碎掉。

　　祝小福看着这张脸，又低头看看册子上那行“高度虚弱，魂火飘摇”的字迹，再联想到这百岁镇老人们生龙活虎的诡异情况……

　　脑海里有些疑云，如此不符合百岁镇风格的人怎么会住在此处？病殃殃的样子，怎么不去有地炉的大城市养病，是太穷了还是早已病入膏肓经不起折腾。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有一件事祝小福是确定的，那就是此人是这个镇上目前最接近死亡的居民，是他死神的职业生涯里第一个潜在任务对象，也就是第一个他可能要送走的人。

　　看看这病弱得快碎掉的样子，这魂火飘摇的感应，这与其他镇民格格不入的孤寂气息，简直比那三个游魂更需要他的帮助与关心！

　　祝小福立刻挺直腰板，努力让脸上浮现出自认为专业、可靠、带着神职人员悲悯的表情。

　　他清了清嗓子，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开口：

　　“您好。我是百岁镇新上任的管事，特意来拜访一下镇上的居民。我看公子似乎身体欠安？不知是否需要一些……特别的关怀与帮助？”

　　银发少年浅淡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好几秒。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故作镇定的外表。

　　然后，少年缓缓地、极轻微地，咳嗽了两声，更紧地拢了拢披风，让开了门。

　　“临终关怀？”

　　“不是不是，公子如此年轻，怎么说这么不吉利话呢！”祝小福昧着良心，企图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外面冷，进来说话吧。”

　　声音轻得像叹息。

　　如果不是他比祝小福还高出半个头，即使面色苍白，身形却如松竹般挺拔，祝小福可能直接就上去搀扶住这位病殃殃的少年了。

　　他心中一定，迈步走进了小院。

　　在他身后，怀里的《死神职守录》上，那行灰白色字迹微微闪烁了一下，悄无声息地隐去了。

　　而远在死神府邸里，吃饱喝足、正在新主人给它布置的温暖窝里打盹的金丝熊小仓鼠顶顶，忽然动了动耳朵，黑豆眼睁开，闪过一丝疑惑的光。

　　它的小鼻子在空中使劲嗅了嗅，随即，它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飞快地窜到窗边，朝着镇子西侧的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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