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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袂翻飞
苏辞影向来不喜欢宗门的条条框框,好不容易下山一趟,加上近日心情烦闷,她忍不住多饮了几杯,与席间几人笑闹作一团。
“问我喜欢什么样的?”苏辞影眉眼含笑,“我喜欢……喜欢对我好的。”
有人凑趣道:“那天下人若都对仙子好,仙子难不成个个都喜欢?”
“对,我都要喜欢。”苏辞影随手解下腰间的胭脂剑,她的双颊已染上薄红,有些发烫的模样。
“这有何不可以呢?”
她将那冰凉的剑鞘一下下往掌心轻拍,斜倚在桌边看向他们。
苏辞影酒后不太清醒,如今覆着面纱又实在闷热,她想着总不会这般凑巧,自己偏就被人认出是天玑门弟子,便抬手将面纱解了下来,待视野清朗的刹那,她也瞧见了众人怔住的神色。
“怎么,你们真要喜欢我?我可不是什么好人,说不我是邪修门下的弟子呢。”苏辞影笑意更深了些,眸中漾着潋滟的水光,直叫人神摇意动。
上次的送伞男子仍在席间,此次他未着鹅黄的衣裳,换了一身淡雅的天青色。当他听见苏辞影这话,也笑着打趣:“我若跟着仙子,仙子恐怕转手就把我卖了去,或是拿来炼药?”
“那可不好说。”
苏辞影最贪恋这人间风流的时候,酒越喝越多,已有了八分醉意。
这时楼里忽然静了一瞬。
原是今日未设奇珍异宝来拍卖,是另有一场热闹。掌柜请了几位修士登台舞剑,并说台下看客亦可自告奋勇,上台一试。而这次舞剑则是闲乐之比,众人皆要禁用灵力与神识,全凭技法、剑术一定高下。
苏辞影本就带着醉意,席间有人见她随身佩剑,便七嘴八舌撺掇她上去一试。
苏辞影摇头笑道:“我去舞剑,岂不是自取其辱?纵使我不动用灵力,我也非什么魁首之材。”
“何必争那魁首,舞得尽兴便好,横竖是楼里办的玩乐罢了。”
苏辞影尚在迟疑,那天青色衣衫的男子便温声道:“倘若仙子愿上台舞剑,改日我当绘一幅仙子小像,赠与仙子。”
此言一出,席间更是笑语纷纭。苏辞影迎着众人目光,加上酒意翻涌,她在众人的嬉闹之中,不知不觉握紧了胭脂剑,由那天青衣裳的男子引着,竟恍惚地走到了高台之上。
台下有无数道目光落在身上,他们皆不认识她,无论她是好是坏、是天才或寻常。即便苏辞影多年以来没有登台争锋的念头,但在这酒楼高台上,她也有了拔剑、舞剑的机会,能不顾一切地舞一场。
她不必再忧虑什么,只当是醉后的一场梦。
她又告诉自己一遍。
这是醉后的一场梦。
“铮——”
当胭脂剑出鞘的刹那,白刃自血色剑鞘中陡然闪出。许是她如今身在凡尘,又许是醉意朦胧,心中竟再无一丝慌乱。
循着往日记忆挽出剑花,寒光流转间,她踏步回身,衣袂翩飞。
此处仿佛不再是人间酒楼,而是那株熟悉的玉兰花树下。
苏辞影学过白虹剑法的首章,且练习多年,后面章节虽说未有参透,前几式却已烂熟于心。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
那些招式早如刻入骨血,令她的姿态越发流畅而平滑。
胭脂剑带起凌厉的风声,白虹剑法本是端严而风致,苏辞影也舞出了几分味道,而在她的回忆中,叶如照却能将其舞得凛冽而肃杀。
纵使她时下只得其形、未得其神,却也引得满堂喝彩,让众人移不开眼。
“此乃何派剑法?真是华美非常,不知仙子师承何处——”
“还不曾动用半分灵力,纯是剑术技法……这姑娘日后定然名动一方,绝不逊于那些剑宗天骄!”
而苏辞影舞完这一场剑,往日里压着的愁绪也渐渐消散了,可当她望向台下窃窃私语的人群时,浓重的疑虑也涌上心头。
自己到底有没有剑修天赋?
不过,她其实也不想做什么剑修,毕竟实在太累了,剑修要跟着宗门出任务、入秘境,每年还有考核与大比,更要与其他修真世家的弟子相较,怎么看都不适合她,她更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
将胭脂剑插入剑鞘,她的脸庞早已通红,额头也沁出细汗。一路摇摇晃晃地走下高台,她正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中途却与一个戴着帷帽的男子擦肩而过。
“苏辞影。”
这是苏辞影极其熟悉的声音,如山涧落泉般清朗、舒缓的语调。
“我叫你抄书,你不抄,却跑来喝酒舞剑?”
一听这声音、这语气,苏辞影瞬间打了个哆嗦,方才那点意气风发顿时烟消云散。
她不知道叶如照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甚至看完了她舞剑,他就坐在她那张桌子的不远处,桌面上摆着些糕点与茶水,与酒楼中其他客人并无二致。
叶如照绝对是刻意收敛了威压与灵识,而且收敛得极好,才让在场无人认出。可是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这里是凡间,酒楼里多是三教九流之徒,他身为天玑门的剑尊之一,平日居于清净、冷寂的天宫,怎么看都与这烟火之地格格不入。
苏辞影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
天玑门上下皆不尚艳丽,弟子服与长老服皆是素淡之色,因此叶如照所戴帷帽也是雪白的。而更让她尴尬的,是叶如照衣衫的颜色,竟与方才那男子撞上了,都是天青色。
苏辞影看不清帷帽下叶如照的神情,但只听他方才说话的语气,便知自己大难临头。她的酒意此刻彻底醒了,却记不清自己究竟说了多少胡话,又被他听去了多少。
他的指尖一下下轻点着桌面,不再言语,那节奏却仿佛揪紧了苏辞影的心。她下意识后退一步,便见叶如照自桌后站起身来。
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远处那天青衣衫的男子见她举止异常,连忙走上前,疑惑问道:“仙子,怎么不回来了?”
“跟我回去。”叶如照的嗓音极为漠然,“立刻。”
苏辞影只觉天旋地转,根本无暇顾及身旁那不知姓名的男子。
“我不想回去。”沉默良久,她还是说出了心底的话。她不想回天玑门,更愿做个无拘无束的散修,“师尊……请您原谅我。”
纵然苏辞影心中始终记挂叶如照的恩情,这一生也仿佛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她不愿再回到那个令她伤心、感到压抑的地方。
“仙子?这位是……您的师尊?”那男子显然也吃了一惊,忙向叶如照行礼,“真人好……不知真人如何称呼?”
叶如照却根本未曾理会他,连目光都未偏移分毫,当听到苏辞影的回答,他只问道:“你是不愿随我回去,还是不愿回天玑门?”
苏辞影如实答道:“都不愿意,我想留在凡间。”
楼中许多人的目光已投向他们。众目睽睽之下,叶如照静立片刻,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这片繁华喧闹中带离。
这次他未曾收敛修为,临近合体期的威压蓦然荡开,让不少人膝头一软,更有甚者当场昏厥,酒楼内顿时乱作一团,惊叫与碰撞之声不断响起。
但苏辞影并未受什么影响。
天色已暗,她被叶如照拉着向外走,视线中只剩他柔顺的乌黑发丝。他那身宽大的天青色衣袖拂过她手背,触感微凉,可握着她腕间的手心却一片滚烫,紧紧贴着她的肌肤。
“凡尘自有其好。”他的声音透出些许倦意,“但你不该在此久留。”
话音落下,笼罩四周的威压如潮水般退去。
酒楼中的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当他们惊惶未定地望向门口,那处却早已空无一人。
……
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
如今正值戌时,圆月高悬,长街寂静无声,叶如照仍未松开她的手腕,这算不算逾越?苏辞影不懂这些规矩,心底有些慌乱无措。
待行至半途,前方的叶如照忽然停下脚步。她一时反应不及,难免撞上他的后背,她正抬手揉着有点疼痛的脸颊,却见他已转过身来。
他身量太高,苏辞影只得仰头去看。
月亮在他身后映出一圈朦胧光晕,等他略微抬手,掀开雪白而轻薄的帷帽,露出了那张足以令人失神的容颜。
叶如照的眼睛生得极好,这样垂眸望来之时,他的眼帘微敛着,恍若被云翳浸染一半的血月,既柔美,又神秘。
苏辞影却浑身僵硬,她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手,声音都有些发涩:“师尊是要带我回去受罚么?”
叶如照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
“我不能罚你?”
“……不是。”她不知该如何接话,他自然可以罚她,十六年的养育之恩,他犹如她半个父亲,可这话她不敢说出口,“但我不想抄书……也不喜欢抄书。”
“那你想要何种处罚?”
苏辞影以为自己听错了,向来只有挑选奖赏的,哪有自选惩罚的道理?
见她怔愣住,叶如照竟弯了弯眉眼。
苏辞影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样恬淡的目光,一时间心如擂鼓,当她屏息敛声的时候,也忘记询问他为何会出现在酒楼。
只见叶如照往前略微倾身,又补了一句:“既然你自己选不出,那为师便替你决定,你近日不得再下山,安心留在宗门,好不好。”
她想要拒绝,可对上他那双眼睛,仿佛能勾魂摄魄一般的眼睛,令她的话堵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一直盯着为师看?”
苏辞影像是又醉了一般,迷迷糊糊地说:“因为师尊……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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