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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
阿无际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们太像了,阿无际和随十三,他们总能一眼看透对方在想什么,会做什么。
没有人喜欢能一眼看透自己的人,所以他对随十三的第一印象不太好,具体说哪不好,却也说不上什么缺点。
所谓同性相斥,不过如此。
他对这种相似向来认可,甚至随十三喜欢言明生的时候,他还想了半天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言明生。
仔细研究后,才敢确认自己对人家没那种喜欢,说出来他都觉得好笑,这事儿得亏没叫随十三知道,要知道了不得笑个几十回不罢休。
随十三此人啊,太不像朝廷中的人。
他们毕竟是不同的人。
生活在不同的环境,历经不同的世俗,最后成长为相似的两块图腾。
很少有人去说他们有多像,反而是那两位被说的最多,还有人觉得言明生对随十三的态度恶劣,是因为同性相斥。
到底是不是,没人比阿无际更清楚。
他们确实看起来很像,甚至连相貌都略有相似,可这种像来源于灵魂,它渗透出一道无形的屏障,让其中只剩下对方,于是这一刻,他们同频共振。
那不是相似,随十三与言明生,如同月的圆缺。
阿无际自认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懂言明生。
那时他们算得上挚友,实际上,在随十三倒在血泊的前一刻,他们还是挚友。
阿无际会东倒西歪地坐在那人的榻上。
“你也真够狠心的。倒也不是说非得你回应他,不过啊,他这样喜欢着你,我就是觉得不该这样。”
他少见的词不达意,抿着唇想了片刻,却仍然找不出词句来形容这种”不该“。
翻开了说,无非是有一个痴情种,喜欢上一个不会喜欢他的人,为此做尽了三千无用功,这随十三再正常不过,哪来的什么不该。
不该的不是那个痴情种,而是眼前的言明生。
至于为什么……
他从前总和言明生玩笑,一边调侃随十三,一边看这人假正经地痛斥随十三不务正业。
“他和那些纨绔倒是能轻轻松松打成一片,有这聪明劲儿,真是一点不往正事上用啊!”他说罢,摆摆头,玩味地看向言明生。
那人正愣着,阿无际抬眉,疑惑他竟然不跟着诽腹一句,他果然如他所愿地开了口:“呵,他的聪明,全用在玩上了。”
“是是是。”他侧身,觉得有些没意思,“他的聪明都用来过安稳日子,你的聪明,是用来过惊险日子的?”
阿无际微皱起眉:“明明你的性格是踏实求稳的,他的性格才应该险中求富吧。”
他下意识抬头去看,言明生一双深色的眼眸有藏不住的悲凄,像旅人走过万里的路,却望见眼前无垠的海。
第二天,他对随十三说:“我看他不仅不讨厌你,反而是喜欢你,只不过顾虑太多,总不愿意表现出来。”
阿无际太懂洞察人心,有时又过于自信。
回到说“不该”的那天,他终于没忍住。
“你到底为什么讨厌他?”
言明生闻言抿住唇,纯白的衣袖随着他放下的手扫过茶水,晕开一片透明。
透过那片模糊,他缓缓道:“哪来的为什么,就是讨厌了。“
这种话本该是敷衍的,可阿无际去瞧他的样子,绷着个脸,似乎听起来无厘头的回答是自己深思熟虑的结果。
他突然信了,或许真正的厌恶,确实说不出原由。
“真讨厌啊,我还以为你骗人的呢。”他挥挥手,语气很轻松。
这下好,歪打正着。
阿无际一直把不信表现的非常明显,问是迟早的事,言明生尝试过去找能骗到他的答案,说来可笑,最后一个也没找着。
太无力了。
他实在在随十三身上找不到让自己厌恶的地方,于是跌跌撞撞,到真的有这个问题摆在眼前时,这位智者只能无力地回答出一句废话。
明明歪打正着,言明生却很不开心。
这世上最后一个没被他骗到的人,现在也落入迷雾,似乎这一切真成了事实。
就这样吧。
他们只能这样。
百年后,随十□□到门后,选择什么也不听。
门被关上而带来的风吹过,卷着阿无际轻透的袖衫,停在狐狸头上,弄出一丝痒意。
狐狸甩了甩脑袋,向空中抓去,却什么也没抓到。
“无际……”他放出灵力,一股脑地涌向一动不动的人,“控制住自己。”
阿无际深呼吸一口,朝他摇头,再开口的音量不大不小,却使屋里人正好能听到:“他没救了,我们走吧。”
走出神殿,他们漫无目的地绕圈,狐狸好几次欲言又止,却到底没说出口。
直到阿无际停下,一言不发看着他,他才终于传音,隐约带着震惊:“你……你的心魔,是他们的关系?”
“怎么可能。”他轻笑一声,蹲下来摸了摸狐狸的头,”期待,你想听吗?“
阿无际道:“或者说,你想要知道更多…别人不知道的事吗?”
别人不知道的事,其实很少,如果把这个别人定成随十三,那就更少了。
无非是一个心魔。
心魔啊……
如果不是遇见期待,他都快忘记自己还有心魔了。
这么些年,习惯了封闭情绪,像没事人般的过着日子,阿无际竟然觉得还挺好的。
心魔算不得恐怖,可一旦染上,便怎么也不能脱身,它会放大微不足道的情绪,让人如同置身于无望。
人间那时灵气微薄,心魔也无处施展,奈何他如今在神渊。
神渊确实是个好地方。
而他亲自动手,拔了自己的情丝。
如今又因为眼前的狐狸,亲手安回去了。
“神官,你要带我回家吗?”
“你有心魔,我可以帮你的。”
狐狸的话像天真的呢喃,让人心头一痒。
于是他抢走了言明生的狐狸。
这样美好的存在,抓住你问“你要带我回家吗”,没有人会拒绝,更何况是心魔缠身的阿无际。
因为多年前,曾有一个孩子,笑着问过他同样的话,便无意种下心魔。
阿无际兀自回忆着那些蒙了尘的往事,污浊的血从他的脸上生出,划出道道冰冷。
他被藏在无人的皇宫一角,耳边只有寂静的风,听不见全族近百人绝望至极的嘶吼,这世代丞相的大家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只因太后只手遮天,急于铲除先帝信臣。
他们都是无辜的棋子,阿无际是不幸中的万幸。
“无际小公子?”身后传出稚嫩的童声,像这覆天盖地的棋盘旁,一盏才温好的茶。
他知道这是皇帝。
孩童脸上天真未散,毫无恶意的眯着眼,道:“小公子该逃的,怎么到这来了?”
他下意识的张了张口,却吐不出半句话来,那孩子眸光一闪,带起身上破烂的衣袖遮向前一步,睁大眼歪头。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他是来……
他是来逃命的。
阿无际垂眸看向小皇帝鲜血淋漓的脚,生锈的铁镣丑陋,是勉强能钻出来的大小,他知道这人惨,本就不是太后所出,又年幼登基,做的是傀儡皇帝。
三月前,皇帝病重,太后垂帘听政,原来是病在人为。
这个自身难保的“逃犯”抬起头,轻声道:“你要跟我走吗?”
小皇帝的笑容僵住,老半天才缓缓从脸上降下去,却摇头道:“不要。”
“小公子,你带上我,死路一条啊。”
他歪头闭着眼,笑得灿烂。
阿无际最后没能带走他。
自身尚且难保,如何能救想救的人。
他逃到荷讼的第四天,赋豫最后一个皇帝死了,赋豫在一杆白旗下国灭,烽火染污了一色天地,太后扯下纱帘,凋零于血云中。
这本该是他的业障,就如言明生之于随十三,是劫,是逃不开抹不去的执念,叫他痛不欲生。
阿无际却没因此痛过,这不是障也算不得劫,而是他的道。
那年的阿无际也不过十三,他在荷讼人微言轻,只有言明生,一个宦官的养子,愿意帮他四处找消息,也就在这天,两个将会纠缠一生的对手,命中注定般相遇。
刚开始,他并不知道随十三是在这时候遇见言明生的,可有的人三句不离心上人,说得多了没话再说时,又提起一些琐碎,渐渐地,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他以为无所不知的人,可以拯救一切。
“有点难以置信吧,我的心魔竟然是我的道。”他摸了摸狐狸的头,故意玩笑道。
四周烟云变幻,狐狸蹭上神官盘着的腿,小心地问:“那为什么……会成为心魔?”
阿无际抬头看了一眼山峦,又偏过头看他。
“因为我……”阿无际顿住,抬头望天,“因为我想保护一些人。”
眼前山川连绵,故里人间。
这没有鲜血的世界,他不过想保护一些人。
狐狸其实算不得多么美好,不过它太像太像当年的孩子,灵力化成的脚链像,清澈透亮的眸色也像。
他这一生,或许本该为守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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