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晓的女帝师

　　柳迎照自己一个人走到了城门。恰是夜晚，街道冷清，除她以外再无旁人。
　　望着高高的城门，柳迎照忽然想起半年前她回京的时候。

　　她骑在马上，跟在谢安的身后。
　　京城里面的百姓们自发的站在道路两旁，夹道欢迎他们的英雄回家了。

　　家里有些钱的公子小姐则坐在路旁酒楼的雅间里向外观望。
　　他们看见谢安，也看见柳迎照。
　　大部分人都在为谢安欢呼，为见到英雄而感到激动，也有那么几个人看见谢安身后的柳迎照。
　　“跟在靖王身后的人是谁啊？他穿的是麻衣诶，不是铠甲，看起来不像是军里的人。”
　　“不知道啊，没听说过靖王身边有这么个人啊。”
　　“他长得可真好看啊……”
　　“……”

　　诸如此类的窃窃私语响在人群中，柳迎照听不见。
　　谢安微微偏头，用目光扫了一眼右后方的柳迎照，想看一下她的反应。他看见平静，看见几分思索，再无其他。

　　柳迎照注意到谢安的动作，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把目光放在道路两旁的人群上，对谢安在百姓中的地位有了更清醒的认知。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进了京，再走几里路后，迎面就是前来接谢安班师回朝的人和车马。

　　“给王爷请安，下官姓李，是皇上派来接王爷的。”
　　“嗯。”谢安下了马，然后开始嘱咐身边的人，“肖将军，他们交给你了。”

　　柳迎照本来打算跟着肖将军一起走了，但是那个姓李的官员却拦在了柳迎照的马前。柳迎照压根儿没有料到这一出，赶忙把缰绳往回扯。马发出了不舒服的嘶鸣声。
　　骑在马上的柳迎照俯视着这个拦住她的人，微微挑眉，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李官员却感受到一种质问。可她一介布衣，有何资格质问朝廷官员呢？
　　这时候，有人代她说出了心里话

　　“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谢安开口。
　　“皇上听说打了胜仗有柳公子一份功劳，请柳公子随王爷一起进宫。”

　　柳迎照下了马，走到了谢安的身后。
　　“王爷请上马车。”
　　马车只有一辆，当然是给靖王的。
　　柳迎照默认自己是坐在车厢外的，但是谢安让她进去。

　　马车内。
　　“柳先生请坐，不必拘礼。”
　　柳迎照闻言坐下了，她的头微微低着，“王爷，皇上这次召草民进宫是为了……”
　　“先生如此聪慧，难道还猜不到。”
　　柳迎照猜是谢安的那个皇帝哥哥对他的疑心又重了，听说了谢安身边多了像谋士的人就想试探试探。但这种话，心里想想就好了。

　　“王爷谬赞了，草民哪里能揣摩出圣意。”
　　“本王也不知道自己的皇兄想干什么，我和他太久没见了，已经不似幼时那般亲厚了。”
　　像是在和知心好友谈心一样，谢安话说得随意，姿态看起来也自然极了。但是柳迎照却逐渐警惕起来。她主动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到谢安的面前的桌子上，一杯握在自己手里，权当没听见刚才那些话。

　　谢安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顿了一下。
　　一直看着谢安的柳迎照注意到那一瞬的停顿。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茶杯，第一反应是有毒，但是谢安又继续喝了第二口，柳迎照排除掉了这个想法。

　　她自己喝了一口，除了喝出这不是谢安在边塞经常喝的那一种茶以外，什么都没有品出来。
　　在柳迎照还在念书时，她的品鉴课是所有课程里最差的。她当然分得清好与不好，只是说不出细微的差别。就好比此刻，她喝得出现下的这杯茶比在边塞的要好喝，但是也不懂好喝到什么地步，让靖王殿下都露出这种细微震惊的神态。

　　她刚喝下第一口，就又听见谢安问她，“先生跟着本王来到京城，想好以后要干些什么了吗？”
　　柳迎照顿了顿，看起来好像是在思考，随后摇了摇头，“还没有。”

　　很早的时候，早在她还满腔热忱的时候，早在她还不懂藏锋的时候，柳迎照就为自己定下了一个宏远的目标。
　　她曾经以为认真读书考取功名就可以实现她想要的公平，但是后来才明白自己还是太过幼稚了。她不怀疑自己的目标，不动摇自己的决心，只是明白那样一条中规中矩的路实现不了她想要的东西。

　　再后来出了意外，恩人离世，十八岁的柳迎照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她不得不离开京城，随后一路向北，向着军营而去，或者说她是为了一位忠肝义胆的戍边将军而去，她想要在他那里得到一个光明正大回到京城的机会。现在，这个机会她得到了。

　　她回到了京城，她当然还想去实现这些年深埋心底的目标，但是，希望在哪儿呢？她看不见。
　　柳迎照把自己从自己的思绪中拔出来，然后问谢安，“王爷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吗？”

　　她不觉得谢安只是随口一问。
　　“先生有大才，待在本王身边未免有些屈才了。离秋闱开始还有些时间，先生可以去试试，也许在太和殿之上可以有先生的一席之地。”

　　柳迎照看着此时的谢安，觉得他此刻仿若站在营帐中的城防图前。

　　刀还在刀鞘里，但是人人都可以想象它的锋利。往日里，她是这刀的追随者，如今，她是这把刀的针对者。

　　最开始，柳迎照以为谢安怀疑她是伊族派来的人，但是后面柳迎照慢慢明白，他是怀疑自己是皇帝派来的人。
　　而这怀疑至今都不曾打消。

　　而柳迎照听到这番话的第一反应不是谢安还在怀疑她，而是觉得好笑。
　　太和殿上怎么会有她的位置呢？
　　柳迎照认真的回答：“多谢王爷赏识，不过我还没有考秋闱的想法。”

　　谢安几乎以一种审视般的目光打量着眼前低眉顺眼的人，“先生可以多考虑考虑。”谢安的目光垂了下去。
　　柳迎照知道，那把刀被放下了。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在这安静的片刻，马车停了。
　　本来骑马跟在马车旁边的孙官员下了马，走到马车的窗户旁。
　　“到宫门了，还请王爷下车。”

　　柳迎照听到这话，快速的下了马车，然后微微低头在马车旁边等候。
　　走在宫道上，柳迎照也还是跟在谢安身后，头微微低着。
　　一步一步走到太和殿，看着台阶中央部分的云龙浮雕，几年前的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再次浮现在柳迎照的脑海。柳迎照多看了那浮雕一眼，谁都没有注意到。

　　太和殿内，皇帝高坐在龙椅上，龙椅之下，是文武百官。太和殿之外，是长长的宫道，宫道外，是喧闹民间。
　　也许麦子熟了几十次，也不会有一个来自民间的人穿过长长的宫道来到这大殿之上，也许四季都转了好几轮，也不会有一个皇帝走过长长的宫道走到民间去。

　　“臣给皇上请安。”谢安两手交叠向前推了出去，做了一个半鞠躬。这是拱手礼。
　　“草民给皇上请安。”柳迎照跪了下去，两手交叠放在地上，然后以头碰手。记不清楚多久没有行过跪拜礼了，柳迎照本来以为自己会忘了，原来她还记得。

　　“平身，免礼。”谢承坐在高位之上，笑吟吟的看着台下的人。“靖王戍守边关多年辛苦了，朕打算在宫里为你办一场庆功宴，就定在下月十一。不知你意下如何。”
　　“皇上有此想法，是臣的荣幸。”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谢承把目光转向了大殿中另外一个人。“赵爱卿，这件事你们礼部一定要办得漂亮。”
　　“臣谨遵圣意。”赵现说。

　　“想必站在靖王身后这位就是柳公子了吧。”谢承看着台下的柳迎照，欣赏的目光里浮动着一抹探究。
　　柳迎照低着头答话，看不见皇帝眼里的东西。但是她不需要看见，她能想象到皇帝是以怎样一种目光看着她。“回皇上，正是草民。”
　　“战场上的事朕都听说了。你做得很好，你想要什么赏赐。”

　　柳迎照说：“草民初入京城，尚无居所，还请皇上赐草民一间小屋子。”
　　柳迎照识破敌方计策，为靖王献上奇策。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觉得他应该是个奇人。没有想到他想要的赏赐竟是此等身外之物。
　　“好，朕准了。”

　　柳迎照并不会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恰恰相反，她觉得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开始。
　　谢承问谢安：“柳公子有功，让他参加你的庆功宴，你觉得如何？”

　　谢安微微弓着腰回答：“臣以为这件事应该过问柳先生的意见。”
　　“柳公子意下如何？”

　　两匹头狼同时盯上了本不是猎物的猎物。

　　殿内寂静，所有的达官贵族都在等一个无名黔首的回答，等待她选择皇上还是靖王。

　　那一刻，柳迎照的第一感觉竟然不是紧张，而是兴奋，一种踏入了权力场的兴奋。柳迎照觉得自己的血在发烫，内心深处有一种欲望在叫嚣。
　　众目睽睽之下，她跪了下去，她触碰到地面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她因埋头而被藏住的双眼露出一种锐利，“能参加靖王殿下的庆功宴是草民的荣幸，谢皇上恩典。”

　　一匹头狼把目光移开了，一匹头狼的目光变得凶狠。“那朕便赐你这个恩典，起来吧。”

　　当谢承准备退朝的时候，谢安提及了昨晚的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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