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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木棉
裴昭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审慎,“现在,你需要的是休息。”
他转向晋菁,语气不容反驳,“先带她下去。接下来,由我大理寺按规程,先核实齐小姐案与徐、陈二人的具体关联,再递交三司,再行决议。”
说完,他不再看他,径直带着谢沛转身离开。
留明黎君僵在原地,看着他挺拔却固执的背影。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她熬了一夜找到的突破口,在他口中,竟又成了“不靠谱的臆测”!
她猛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总是这样,每每在她以为大家终于达成共识时,用他那套该死的“规矩”,给她浇一盆彻骨的冰水!
明黎君已累极,原本以为这一觉会睡得很香,事实却是她在梦里跟裴昭大斗了八百个回合。
她说要去查案,裴昭说不行大家要一起活动。
她说要去周边调查,裴昭说不行不能惊动百姓。
她说要查验尸体,裴昭说不行她不是大理寺编内人员,这不合规矩。
好不容易抓到了凶手,她说要去见见,裴昭说,等他向上申请。
明黎君气得一脑门汗,进进出出将房门摔得砰砰作响。
与她甚干!有好几次,她也想撂挑子不干。反正她也不是大理寺的人,破不破案与她毫无关系!
可是不行,她坐在房内圆桌前,将送来的汤膳一饮而尽。
就算不为了救人性命,她也必须要抓到凶手洗清自己的嫌疑。
至于之后的事情,那就是看他们大理寺的造化了!
正想着,晋菁敲门走了进来,询问她是否休息好,她们现在可以启程去绣庄了,裴大人和谢沛已经先行带人前往。
当然要去!
明黎君快速将自己收拾利落,和裴昭不一样,她无比相信自己的直觉。齐小姐是打开这把悬案的钥匙,绣庄便一定能开口讲出齐小姐生前的故事。
按晋菁所说,齐小姐家的绣庄从她祖母那代起家,她父亲和母亲感情甚笃,家庭和谐,母亲善女工,父亲善经营,将绣庄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远近闻名。
齐小姐受母亲的熏陶,也绣得一手好刺绣,灵巧平滑的针线在无数珍贵布料间穿梭,留下了不少上乘珍品。
可自从唯一的女儿遭遇不测意外离世,凶手又逃匿不知所踪,齐小姐的父母再也无心经营,携家远走,不愿再面对这片伤心之地。
明黎君下了马车,面前是荒草丛生早已破败不堪的院子,只有那宽大厚重的牌匾,斜靠在一旁的门柱上,昭示着昔日的荣光。
抬脚踏入,鞋底落在积了一层厚灰的青石地上,激起无数尘埃在阳光中飞舞,将面前的场景分割成无数破碎的画面。
那歪斜的绣架旁,一个眉眼温婉的少女正低头飞针走线,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阳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光。
明黎君缓步靠近,绣架如今早已东倒西歪,被虫蚁啃噬得千疮百孔。几匹褪色生霉的绸缎委顿于地,早已看不出往日的鲜亮光泽。
后院荒草已齐膝高,唯有角落一架废弃的秋千在风中吱吱呀呀地摇晃。
少女的秀发随风扬起,衣裙翩飞,齐小姐越荡越高,几乎就要触到湛蓝的天空。
她母亲父亲则携手坐在石桌旁,眉目含笑,偶尔出声提醒她留神些,手要抓紧。
现实和幻影在明黎君脑中交错,又剥离。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自己心中的悲酸,定了定神。在这残留的美好痕迹下,必然藏着通往真相的密码。而她只有找出真相,才是对齐小姐和她家人最好的交代。
右侧房间隐隐传来裴昭等人交谈的动静,她踏着残败的枯叶走过去,却看见这间房间意外的干净。
地面一尘不染,家具整整齐齐都在该在的位置,整洁明亮,绣架上甚至还保留着未完成的半幅绣品。
像是...有人常来打扫...
裴昭听到她进来的声音,不动声色地至上到下将她扫了一遍,随后招手示意她过来,仿佛两人早上的争执没发生过一般。
待站到绣架前,明黎君才明白众人为何立在这里。
这幅未完成的绣品,原应绣着一对戏水的鸳鸯。
这本是最常见的纹样,只是这两只鸳鸯明显出自两人之手,其中一只的眼部,则选用的突兀的,鲜红色的丝线绣成,仿佛血泪般,砸在人的心里,显得诡异而悲伤。
明黎君忍不住抬手轻抚,手下触感莫名熟悉。
鸳鸯戏水,本应是一副欢愉美满的画面,如今针脚却密密麻麻都是苦楚隐痛。
见她默不作声,裴昭则在房间里继续翻找,果不其然在一个隐秘的隔层里,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妆奁。
他三下五除二便轻易将锁打开,露出里面发黄的信件和一只青白玉簪子来。
他眉心一跳,这只簪子,和这两次案件的凶器别无二致,只是这只是完好的,凶器则是断裂过又重新用红线缝补过的。
“致我的中原木棉:
见字如晤。
若你见到这封信,定还要笑我汉文写得还是这般歪扭,像沙漠里被风吹乱的骆驼脚印。
可有些话,只能用你教我的这些文字来写,才配得上你。
刚回西域时,我总坐在黄昏里发呆。这里的落日极大,像熔化的金子,泼满整个沙丘,壮阔得让人心慌。这时,我总会想起京城的夕阳,是隔着绣坊的薄纱看到的,温温柔柔,朦朦胧胧,像你每晚端给我那盏蜜糖水。
想起你教我念“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总念不好,你便笑着用团扇轻敲我的头,腕间是我送你的驼铃,叮叮当当系着,比我听过的任何诗文都动听。
齐月,告诉你个好消息,我阿爸下月答应带我回中原了。等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应当在路上了。
你当备好我爱吃的樱桃毕罗,酥蒸桃花糕,还有你偷藏在后院树下的那壶梅子酒。
齐月,等我,等我一起,我们还去东城赏花灯,去城外登山。
齐月,等我...
阿史那云
景和七年,五月初五”
待众人传阅完这封信,满屋皆陷入了沉寂。
殷殷悲戚化作千丝万缕的丝线流淌在众人之间,又紧紧缠绕包裹,让他们无法呼吸。
齐月最终没有等到阿史那云,五月初七,是她去银兴酒楼的日子。
五月初七,也是她遇害的日子。
听说,银兴酒楼的酥蒸桃花糕最为出名...
明黎君压抑住眼眶的温热,将信仔细叠好恢复原样,几乎哽咽。
“徐掌柜和陈员外绝对和齐月的死脱不了干系,而这个阿史那云,正在开展一场属于她的复仇。她要为她的好友齐月报仇!”
裴昭此时心里也不好受。真相近在咫尺,可他们却让凶手逍遥法外长达七年之久,寒了一众人的心。
也许明黎君说得对,大理寺在办案上面,真的迟滞的可怜。
饶是如此,他仍是小心将妆奁中的玉簪和信件收了起来。“这是重要物证,能够证明阿史那云的杀人动机。现在我们要小心打草惊蛇,一边全程秘密搜捕阿史那云,一边调查当年还有没有其他人参与齐小姐的案子,若是有,也许他们就是下一个目标。”
明黎君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大理寺的,她的心很沉,很重,像吊了千斤石头一样坠着她生疼。
她只能蜷在马车一角,头倚在窗框上随马车起伏摇摇晃晃,回去的路与来时并无二致,可队伍的氛围却愈来愈消沉。
一个近日的线头,顺藤摸瓜竟牵扯出七年前的一桩惨案,而这层层包裹下的,又是什么。
众人一回到大理寺,方才派人调查的消息也快马加鞭的传了回来。
七年前齐月确实去了银兴酒楼,正巧那日徐掌柜邀请了自己的至交好友陈员外相聚。几杯马尿下肚,控制不住地有些举止轻浮晕晕沉沉,乍一看见温婉姣美的齐月,心中皆起了些不该起的心思。你一挑拨我一起哄,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
齐月哪能想到自己只是出门买些点心,也能遭遇如此祸事。
只是可惜,中原木棉就此凋谢。
他们接过递来的信件。正如他们所料,白纸黑字上,除了徐掌柜,陈员外,明明白白地还写着另一个人的名字——盐官,李元海。
据线人所报,李元海是他们三人中钱财最为丰厚,权势也最为凌人的。
邰朝虽开放,可盐的生产贸易渠道仍握在国家手里,李元海能获得盐的经营权,又要往来各个地区买卖,想必必然是花了不少功夫疏通。
朝堂里有人,犯事后自然也不会吓得东躲西藏。故而,他是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在景和七年落荒而逃的人。
也许,他身上的人命官司,不止这一条,所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明黎君愤恨地想。
自古以来,有权势之人已经习惯于视他人命如草芥。
获得权势金钱太过容易,在舞台中央被众人捧着笑得太久,他们也会忘记,大家出生时,都是同样赤裸,洁净,嚎哭。
“李元海最近什么情况?”
明黎君率先发问,按理说他常年呆在京城,应该是头号目标才对,怎会拖到最后,还是说凶手也忌惮于李元海的地位。
毕竟李元海这种众星捧月之人,属于高风险犯罪对象,一旦遇害,凶手被发现逮捕的可能性会直线上升。
这几日明黎君和裴昭形影不离的查案,大家都看在眼里,大理寺上上下下任谁也不会再觉得她是无关之人。
这会见明黎君问话,来人已经不需要再看裴昭的脸色,顺从应答:“李元海前些日子去了京城外的庄子,听说是要修葺以供接下来避暑,按日子,后天才会回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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