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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然而至
宿会侠的纸傀跟着虞踏雪时,她本尊正穿过齐物宫回廊,径直来到后山观星台。
陆和清背对着她盘坐起卦,无声六转后,他收钱入袖,起身。
“如何?”宿会侠倚着廊柱问。
“吉”陆和清看向北方天际。
“那看来不吉了。”宿会侠眉头习惯性地蹙起,这人越是笃定地说“吉”,往往越意味着前路叵测。
“定然吉”陆和清转向她,“师姐那边?”
“饵下了,鱼听着了。”宿会侠道,“你少来这套‘定然吉’。卦象到底怎么说?”
陆和清站起身,“卦象两阳,我说吉,它便会吉。”
“行。”她不再纠缠卦象,两人一同走在路上,只问,“几时动身?”
“稍后。”
宿会侠点点头“行。对了,以往这种事你没接触,那草喜附阴脉,常伴生‘蚀骨花’,记得用‘离火符’隔空摄取,别傻乎乎用手碰。”
陆和清脚步未停,“记下了。”
“嗯。”陆和清应道。
“北地散修世家近日摩擦颇多,龙蛇混杂。”他顿了顿,“若运气不好,遇上你那位‘故人’……当如何?”
“能如何?”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没什么笑意,倒像是自嘲,“躲着点呗。当年……”她的话音在这里含糊了一下,“……确实是我理亏。他若气还没消,你总不能真跟他对打吧。”
陆和清侧目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细节,只道:“嗯。”
“知道了。你赶紧收拾去,别误了时辰。啰嗦。”
陆和清不再多言,略一颔首,便转身朝着自己洞府的方向行去。蓝衣身影很快消失在蜿蜒山道的转角。
宿会侠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可千万……别遇上啊。”
而卫煜那边。
卫煜没想到消息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自清微观返回后不过半日,虞踏雪便匆匆寻来,将自宿会侠处听来的话,连同那份未加掩饰的担忧,一五一十地转述给她。
末了,虞踏雪握住卫煜微凉的手,叹道:“虽然我对那陆道长不甚喜欢,但他身上也有伤,……阿月,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青台道长能等到他平安带回药草么?”
“虞姐姐,陆道长本事高强,定能顺利取回药材。我们……我们安心等待便是。”
“等待”二字,她说得轻巧,心却沉了下去。
陆和清奉命离山寻药,时机如此巧妙?
她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个陷阱。
但……万一是真的呢?若青台的伤势确需此药,而陆和清又“恰巧”在北地出了意外,延误甚至损毁了药引,导致青台留下终身隐疾,乃至道途受损……这岂非比她亲自出手更为隐秘、更不落痕迹?
这样不比健康的尘缘更容易困住一个人?
夜色深沉,卫煜独自坐在窗边。
她拿着宿会侠的遁地符。
天大地大,护好自己最紧要——宿会侠当时的话语犹在耳边。
最终,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翌日,寻了个由头出门,卫煜从一个跑北地行商的掮客口中,套出了几条通往北地幽寒山脉的常用路径,以及几处可能生长阴寒药草的深涧大致方位。
接下来,便是等待一个“合理”的离开借口。
好在,机会很快自己送上门来。
虞踏雪接到了期盼已久的消息——锦州那位贵人府上的秋日宴,终于发来正式邀约,请她前去献艺。
宴后或许还有留在府中教导琴艺的可能,这正是虞踏雪梦寐以求的。酬金丰厚,但路途遥远,往返加上筹备与停留,至少需半月有余。
狂喜过后,虞踏雪看着手中的邀帖,却陷入了两难。之前没有想过会这么久,她紧紧握住卫煜的手,眼中光彩与忧虑交织,“阿月,锦州……机会难得,姐姐必须去。可这一去少说半月,你独自一人,我如何放心得下?”
“虞姐姐,这是好事呀。”卫煜立刻露出欢喜又懂事的笑容,“姐姐前程要紧,我能照顾好自己的。正好,前日隔壁阿婆还说让我帮她抄几日经文,我也有事可做,不会闷的。”
见她如此懂事,甚至比自己更激动地支持这次远行,虞踏雪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担忧化作了满满的感动与决心。
她用力点头,“好阿月……那姐姐便去搏这一回!你定要好好的,等姐姐回来。”
决心既定,虞踏雪便全心投入,眉眼间尽是奔赴前程的光彩与忙碌。
出发前夜,卫煜细致地与她打点行囊,“路上舟车劳顿,姐姐定要顾好自己。这些……以备不时之需。”
虞踏雪看着她心中暖流涌动,“阿月,等姐姐在锦州站稳脚跟,一定接你过去,我们再也不分开。这几日,你千万当心门户,夜里警醒些……”
“知道啦,”卫煜将脸埋在她肩头,声音闷闷的,带着笑,“姐姐才是,路上小心,到了锦州定要给我捎信。祝你……一鸣惊人。”
翌日清晨,卫煜将虞踏雪送至码头。秋江雾浓,客船即将启航。虞踏雪抱着心爱的琵琶,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在船家的催促下,踏上了跳板。
卫煜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如常度过了白日,甚至还去隔壁阿婆家坐了坐,拿了要抄的经卷。
她知道陆和清必然已先行数日,但她不急。猎手需要耐心,也需要让猎物先踏入预设的场地。
北地风物与文溪镇的温润水乡截然不同。越往北,越是干冷刺骨,山势也变得愈发陡峭嶙峋。
翻过一道矮坡,猛地传来一阵灵力爆鸣之声,紧接着是妖兽的嘶吼和隐约的人声叱咤。
卫煜悄然朝那个方向潜去。
那是一处不大的山谷,此刻已被各种法术光华照得忽明忽暗,莫五六名服饰各异的修士,正手忙脚乱地围攻一只体型庞大如小屋的黑蜘蛛,场面颇为混乱。
卫煜来时,这场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黑蜘蛛身上添了数道伤口,墨绿血液汩汩流出,卫煜没了观看的兴趣。
便见一直静立于一块灰岩上的陆和清,忽然动了。
他并未看向战场中央,仿佛对结果早已了然。卫煜心念一动,分身立刻如轻烟般缀了上去,一同进入那道被藤蔓半掩的狭窄裂口去。
其后是一段向下延伸且越来越狭窄潮湿的天然甬道,光线晦暗,寒气刺骨,只有岩壁上的磷光幽幽闪烁。
越往内,通道越显潮湿阴冷,石壁上凝结着冰霜,脚下也开始出现滑腻的苔藓。
甬道尽头的开阔地比想象中更为死寂,地面中央有一口小潭,潭中央便是一大片一大片奇异的花草。
陆和清没有立刻去取草,而是再次取出了罗盘和铜钱。
卫煜则盯着那几株近在咫尺的草药。
几点幽蓝光芒在漆黑潭水映衬下,显得格外诱人,也格外诡异。
“咕嘟。”自潭心传来。
然而,异变并非起于潭心。
他脚下所站的泥土,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数条由泥沼凝成的触手猛然探出,缠向他双足脚踝。
头顶原本静止的钟乳石群中,数点寒光无声激射而下的阴寒水箭,封死了他向上腾挪的空间。
“铿!”金石交击之声炸响。
铜钱没入岩石,那岩石表面竟如水波般剧烈荡漾起来,发出痛苦尖锐的嘶鸣,伪装褪去,露出一只附着在岩壁上的妖物本体。
卫煜冷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并不属于梦胥境中之人,所以她的分身不会被任何人瞧见,所以这些妖怪自然也不会攻击她。
直到陆和清已经力竭。
这时,那一直沉寂如死的幽黑潭水,中央猛地塌陷下去,形成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
触手从中腾起击来,陆和清如遭重锤,整个人只来得及将长剑横于身前,凝聚起仓促间所能调动的全部灵力。
“砰——!!!”
漆黑触手结结实实地抽打在清光之上。
陆和清整个人向后抛飞,鲜血狂喷,在空中划出一道凄艳的弧线,重重撞在后方坚硬的石壁上,又软软滑落在地。
陆和清的身躯沿着石壁滑落,浸开一滩暗红。
“师姐……”
听到这声音,卫煜下意识地、极轻微地侧了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向甬道入口的方向。
她没想到宿会侠真的会来,更没想到她来得……如此安静,如此……不是时候。
一道紫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如钉子般,死死钉在了甬道的出口处。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呼喊陆和清的名字,没有因眼前惨状而失控的尖叫,甚至没有因急速赶路该有的沉重喘息。
她只是站着。
卫煜不知为何,不想再看下去,离开了此地。
陆和清的死,已成定局。而宿会侠……
再次见到宿会侠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
虞踏雪与她顺利地留在了锦州。
深秋的锦州依旧热闹非凡,城东广场前人声鼎沸——齐物宫在此公开遴选弟子,今日正是首日。
卫煜站在街边一株老槐树下,远远望着那抹熟悉的紫色身影在高台上忙碌。
据说宿会侠成为了首席。
她穿着齐物宫制式的紫色劲装,外罩纱袍,马尾高束,正单手叉腰,清亮的声音传遍全场:“……都听清楚了没?测灵石就在那边,挨个过去,手放上去就行!别怕,炸不了!”
她甚至还像从前一样开了个玩笑,引得台下一些少年笑起来,气氛轻松。
宿会侠自是也一眼见到了她,眼睛亮了起来。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放下茶杯,脸上绽开一个比秋阳更明媚的笑容,甚至举起手挥了挥,扬声道:“良月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真是巧了!我还想着等这边忙完,要不要去文溪镇看看你呢。青台那小子还没醒,不过师尊说性命无碍了,你别太担心。”
然后她又拍了拍卫煜的肩膀,“对了,你怎么在这,虞大家呢?”
卫煜笑着垂下眼,“踏雪姐姐如今在这锦州安定下来了,一切都好。我只是……随便走走。宿大侠在忙,我就不打扰了。”
“原来是这样啊,恭喜恭喜。不过这有什么打扰的!”宿会侠浑不在意地摆手,“我这边就是些琐事。你要是没事,就在这儿看看热闹也行。”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等青台醒了,我让他给你捎信。那傻小子要是知道你挂念他,肯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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