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姑娘今天后悔了吗

作者:简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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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百花眼皮沉重,眼前似是蒙上了一层黑色的沙,什么也看不见。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的从嘴里喷出来,耳边除了三丫的尖叫声外,还有惊呼——“她吐血了!”

      她身子摇摇晃晃的摔下去,落到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一双坚实的手环住她的肩,穿过膝窝将她抱起,有力的心跳和匆乱的呼吸在她耳边交织,有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寒山的雪夜,时刻被白鹤眠紧抱在怀里的时候。

      哽咽涌上喉头,百花嘴唇张了张,下一息没了意识。

      三丫被眼前一幕吓住,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太子殿下已经抱起主子往外跑出,冲着侍卫喊:“叫太医令到最近的寄云馆来。”

      “叫所有医者都来!”

      这是三丫见到太子以来,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

      太子殿下或许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淡,他很在意冯姑娘,但他完全意识不到。

      他就像一个贪婪的稚子,习惯从她那里索取礼物,冯姑娘很少要求他付出,久而久之,他就觉得冯姑娘理所应当对她好。

      -
      百花陷在梦里,梦中的屋子里没有一个人。

      目之所及是漏风的屋顶和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木门。

      她躺在一张破旧木板拼成的小床上,半个身子支出去,一边咳嗽,一边努力伸手去够瘸腿凳子上的水,却意外从床上滚落,带翻了凳子,打碎了水碗。

      声音终于引起外面的注意,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貌若好女的少年郎斜倾着身子望进来,视线落在少女身上。

      她趴在地上,头埋在披散的长发里一动不动,四周和身上散落着稻草。

      少年慌了,放下手中的东西奔进来,将她抱回铺着稻草和陈旧被子的木板床上,让她靠在自己心口。

      少女并非毫无意识,她缩在他怀里,眼泪一下滚下来:“我不想过这种日子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难受。”
      他轻轻为怀中人拍着后背,用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温声道:“这样烧下去不行,我带你去找药。”

      听到这话,怀里的少女打着哆嗦,流着泪哽咽道:“现在山上哪还有药,都被灾民挖空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不想死,咳咳咳.....”

      她连哭都是小小的声儿,气息孱弱:“我还没过上好日子,白鹤,我不想死,我好害怕。”

      她抖个不停,泪珠子像断线一样往下掉,微凉的水珠滑入他衣领,长相秾艳的少年全身僵住。

      她对死亡的恐惧,重重砸在他心上,很快,他心口就氤湿了一小块。

      他摸着她后脑勺,嘴唇贴着她额际,轻声道:“不会死的,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密雪翻飞,飞雪似杨花,落于屋顶,簌簌掉在瓦上的响声犹如碎玉。

      高瘦的少年望着窗外厚厚积雪覆盖的长阶,山上古观宝塔巍然,厚重的积雪足足有半人高却无人打扫,那里是寒山禁地,据说关押着苗疆的少主。

      苗疆,千年苗医,万年苗药。
      他的药,或许能救她。

      落雪声吞没了他后面的话,少女并没有听见:“即便我死,也不会让你死......”

      他将少女裹在唯一的一张破被子里,用麻绳捆着覆在背上,一路背上山,将她塞进一个背风的废弃土地庙里。

      寒风吹了又吹,她只看得清他离开时长睫覆雪的模样。

      他雪睫下那双眼,明亮得如同月亮,独独照在她心上。

      她在那个很小的只能蜷缩着身子的土地庙里呆了很多天,不断的有小动物从她旁边路过,发出细微声响,还有小老鼠在她脚上跑来跑去,轻轻咬她鞋子。

      灾荒年间,怎么会有老鼠呢?
      人都快饿死了,老鼠怎么活得了。

      她好像被时间吞噬了一样,意识涣散,只有饥饿和病痛提醒她,少年可能已经丢下她离开了。

      她考虑着要不要挣扎着起来,把那只小老鼠捉住,咬断它细细的喉咙。

      还是不挣扎了,或者就这样死了也不错。

      她只是一个没有父母的小女孩。

      直到那天,难得雪晴了,有踩雪声在耳边响起,她勉力睁开眼,看见一个模糊的膝盖脏兮兮的雪人从晴亮的阳光下僵硬的走来。

      她不知道少年经历了什么,一张脸憔悴疲惫,唇色乌青,膝盖处满是血,弯曲时能听见骨节发出的声音。

      后来她才知晓,那个天之骄子的少年,在塔前整整跪了三日,终于求来一枚药。

      他伸手将她从很小的土地庙里抱出来,紧紧拥在怀里:“小花,我回来了。”

      隔着衣物她都感受到了他的颤抖。

      还有他像冰坨子一样的体温。

      他僵硬的从怀里掏出用黄纸包裹的药丸子,单手哆哆嗦嗦的打开,他手指已经僵的活动不开,使不上巧劲,只能一手抱她,一手抬起黄纸包,低着头用牙将纸咬开。

      药丸掉到地上,他珍惜的捡起来,吹了吹,送入她口中。

      可她连吞咽的能力也没有,一双眼睛涣散的看着天空。

      “咽下去......咽下去,求你,咽下去,不要死,不要丢下我。”

      少年虚弱恳求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下一刻,冰凉的手腕贴上了她严重干燥起皮的嘴唇,温热的液体贴着她嘴角流下,她本能的开始吞咽,贪婪的吸吮,想要更多。

      直到她尝到铁腥味。

      是的,他在放血喂她。

      少年静静的拥着她,手腕贴着她唇瓣没移动过。

      他的手是冷的,血是温热的,他的声音变得模糊:“要健康活到一百岁,以后做个快乐的缺牙小老太太,求你快快好起来......”

      这一觉睡了很久。
      醒来时脸上一片冰凉,百花慢慢伸手触到面上,才发觉面上有泪。

      屋子里昏黄安静,屋外簌簌的落雪声很明显,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还身处在寒山那个破旧的屋中,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之前晕倒了。

      是白鹤眠把她抱回来的......

      百花垂下眼帘,心绪复杂。

      原本已经劝好自己,放下他,也放下那些过往,心湖却因那场回忆梦而掀起波澜。

      她偏了偏头,用手遮住脸,她忽然很想见他。

      正想着,门从外被推开。

      “姑娘醒啦!”来人捧着药碗,转身对外面的人吩咐了几句,快步来到她身边,“您先别着急起身,太医令说姑娘是急火攻心才会吐血晕倒,要多休息,切忌多思多虑。您睡了两日,醒来定是饿了,有什么想吃的吗。”

      百花视线随着眼前陌生女子的身影转动。

      “晚膳还得等一会儿才好,姑娘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告诉奴,正好殿下一会儿会过来,姑娘可以和殿下一起用膳。”

      那名女子利落的把药碗坐在小炉子上,将窗户支开一条小缝。

      百花原本有一肚子话要问,听到她说白鹤眠要来看她,这才做罢,打算亲自问白鹤眠。

      俄顷,外面响起脚步声,帘栊被人撩起,寒气入屋,满屋烛火跳跃。

      百花偏过头去,不出所料,在一座设在户牖之间轻薄朦胧的云母屏风后,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

      他的肩膀比梦中少年宽阔了许多,面庞少了年少时的稚嫩和秾艳,多了份坚毅和沉郁,总体来说,还是温雅柔和的。

      “醒了,身上有哪里难受。”他声音与前几日相比,柔软许多,像冬日里的阳光照在草地上,让小猫咪忍不住想懒懒的打个滚儿,再露出柔软的肚皮。

      百花一眼不错的看着他越走越近,铺床的厚褥子微微下陷,是他在床沿坐下。

      他靠近用额头碰她的额头,下一刻,她腰上便多出一只手,她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就调转了个位置,连人带被的拥进了他怀里,他用力的抱住她:“还好不烧了。”

      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个落魄到生命中只剩下她,柔软的、珍视她的少年郎。

      死去的心,再次因他咚咚跳起来,百花将脸颊贴在他胸膛前,苍白的面上扬起一抹微笑。

      可下一刻,他给的当头棒喝,再次将她敲醒。

      “太医令说,你先前就惹了风寒,这回忧思太过加上怒急攻心,才会吐血晕倒。”他低头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抱着她柔软腰肢的那双手轻轻掐了掐,即便隔着厚被,她的腰也不足一握。

      他都不知她何时清减了这么多。

      白鹤眠叹了口气,软声道:“我最近太忙,倒不知你是因什么忧虑,但不论是什么,终归都是小事,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因一些风言风语而难过。”

      她被下毒,她命不久矣,她处处被人欺负被瞧不起。

      他说都是小事,有什么值得难过。

      百花心房缩了缩,憋闷感堵在喉间。

      白鹤眠端起药碗,指腹试着碗壁温度合宜,舀了一勺药,亲自喂到她唇边:“喝药才能早点好。”

      她挑开脸,药勺擦着她柔软的雪腮而过,药汁洒在两人身上。

      白鹤眠执药勺的手顿住,好脾气的将药勺收回去,单手执碗,另一只手捏起药托上放置的葛帕,想把她脸上的药渍擦干净。

      百花再次躲开,他拿葛帕的手滞在半空中。

      房间里静翳无声。

      “啪——”
      药碗磕在几面上,发出一阵脆响,白鹤眠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他再迟钝也知晓她在对自己表达不满,微微倾身,低声哄道:“和我闹小脾气可以,但别拿自己身子置气。”

      百花头转回来瞪他,眼睛里盈满了水光,冲他喊道:“倘若我不是生病,是中毒呢。”

      白鹤眠皱眉思索了一下她话中的可能性,放缓了声音道:“宫中太医都来看过诊,并无大碍,别乱想。”

      什么太医,医术如此差劲,而他只信太医说的,一口咬定她是忧虑太过。

      失望和对死亡的恐惧腌透了她,眼泪说落下便落下了,她哽咽着小声道:“不是乱想,是我要死了。”

      “白鹤眠,我快要死了。”

      她语气里有不甘,有害怕,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要死了,这个世上这么多人,怎么偏偏是她要死了,日子好不容易好起来,她怎么就要死了。

      眼泪被他用手接住,有力的拇指擦过她眼底的泪光。

      她的脸被白鹤眠轻轻捧起来。

       “别说什么死不死的。”

      “不想喝药就先不喝,睡了两日,饿坏了吧,先喝粥。” 白鹤眠命人端来粥,接过想喂她,百花反手将碗推翻打烂,忍不住哭出声起来,“你听不懂吗,我说,我要,死了......”

      “你是被我宠坏了。”

      白鹤眠看着地上的粥碗,和被烫红的手,笑了。

      “眼泪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吓唬不了人。”他淡淡道,低头用葛帕擦手,而后强势的毫无波动的对她说,“你知道吃不下饭喂不进药的人最后是什么样吗?脑子会坏掉,只能躺在床上像鬼一样哀嚎,手指头啃没了就啃脚指头,谁看了都嫌弃。趁我还不想放弃你,趁自己还有个健康身体,好好吃药,而不是像这样,打翻药打翻饭,闹给我看,你年少时不是没见过饿死的人。”

      “如今我看你是好日子过久了,想的太多了。”

      百花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她是见过,她见过她爹娘兄弟饿死在她面前,她见过暴君无道大旱三年、枯骨成山,雪汛后瘟疫横行,一座座城池沦为死城。

      大旱那年,她爹死前想将她卖给富贵人家,这样好歹能留一条命。她被偷跑出宫的白鹤眠买走,所以后来他被撵上寒山,所有人都避他如蛇蝎,只有她投桃报李跟去伺候,遇上雪汛瘟疫,又是他救了她一命。

      小姑娘一颗春心怎能不触动,她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会相互扶持走下去。

      眼泪争先恐后的滚下来,一颗又一颗,砸在他手腕上:“白鹤,你还记得自己在寒山上曾对我说过什么吗?”

      白鹤眠莫名的看向她:“我说过很多话,你指的是什么。”

      “很重要吗。”

      他说过,怎么舍得让她死。

      现在他不记得了。

      他说他会让她过上好日子,他也不记得了,现在他对她说,你是好日子过多了。

      他也不是对她不好,更没有对不起她,她忽然意识到,她只是没有她想的那么重要而已。

      从始至终,在乎她的,把她当宝的,是寒山上的白鹤,不是她面前的太子殿下。

      她拼命去追赶,用尽全力靠近的那个人,早就死在那场冬雪里了,眼前人已不是最初让她心动的那个人。

      “既然记不起了,可见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她垂下眼,不再看他,亦不肯再在他面前奉浼垂泪,转移话题道,“你既不信,就换南宫医女来给我诊脉,南宫医女会告诉你的。”

      白鹤眠伸手为她擦泪的手顿住:“医女死了。”

      “她医术不精,得罪了康敏,前日被打死了。”

      百花恐惧的看着他,她明明躺在他怀里,屋子烧着暖和的地龙,却觉得冷的吓人。

      她是故意的!百花满脑子只有这一个想法,康敏一定是故意的!

      会不会就是康敏给她下的毒呢?可怜的南宫医女,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她了。

      百花整个人都在发抖。

      白鹤眠看着她颤抖的模样,心里升起陌生的情绪,但他没有往深处想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

      “别多想。”

      他为她裹紧被子,让人点上安神香并端上新的粥和药,告诉她:“你不是舍不得那个叫三丫的小家伙吗,好好用饭,乖乖吃药,我会把她还给你。”

      这次他成功的把药和饭都喂进了她的肚子里,他伸手摸了摸她吃饱后微微鼓起来的胃,看着她乖乖缩在他怀里紧紧抓着他袖子好像整个世界只有他只依赖他的模样,心情很好的半眯起眼睛。

      他抱了一会儿,把怀里的百花放在床上,塞进被子里。

      “你要去哪,”百花怯生生的看着他,“别留我一个人。”

      “我出去见一下康敏,为了让你安心在这住着修养,她搬出去了,我去和她说些事,晚上不一定回来的早。”

      原来这里是康敏的院子。

      百花的手仿若被刺了一下,立即放开,她不安的扫视着四周,好似这里每一个角落都藏着什么凶兽。

      不知是否是错觉,在看着她毫不犹豫放手的那一霎,她好像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自他面上滑过。

      百花自嘲苦笑。

      她在幻想什么啊,以为白鹤眠很在乎她吗?

      “你在这乖些。”白鹤眠用手轻轻拍了拍她头发,不知晓的人还以为他们感情甚笃,是一对甜情蜜意的少年夫妻。

      他离开后百花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死死闭着眼睛。

      屋子里的香料味其实很熟悉,她曾近距离闻到过两次。

      她第一次听见“康敏”名字的那个夜晚,他回来时袖子上除了酒味,还有一丝馥郁的女子香,后来她再也没见过那件衣服。

      一次是在鹿台,就在康敏身上。

      现在她住在康敏曾住过的屋中,那种香味无孔不入的将她包裹,她躲在被子里,怎么也躲不掉。

      “你不会还蠢到以为这些都是巧合吧。”窗户嘎吱一声被人推开,少年戏弄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烛火一晃,窗已经闭合,俊美邪性的少年翻了进来。

      他今日没穿红袍,穿的是苗族服饰,银灿灿的饰品在灯光里一闪一闪,露着一小节劲瘦的小腰。

      苗疆少年嘴角扯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冯小花,你傻不傻。”

      “当初在寒山时我早说过,你跟着他不会有好结果,有些人只能同苦不能共甘,你就是听不进去。你看,他们现在不就是欺负你身份低微吗。”

      他双手环胸,一点没有要撬人墙角不齿,反而非常高兴:“当初他救你的药还是从我这儿求来的,算起来那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不要换一个人报恩呐。”

      苗疆少年俯身,将手搭在她肩上,蛊惑道:“我可不是白鹤那种人,我回云南继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京城找你。”

      “我肯定是不会像白鹤哥那样欺负你的。”

      “莫要他了,随我远走高飞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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