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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烛藏影3
晚宴后,凉意沁人,院中的众人早早便收拾好躲在屋子里歇息。裴昭容应是烦心事多了,早早便让江浸月服侍着睡去,也好让江浸月早做些准备。
江浸月换上准备好的黑袍,戴上面纱,全身只有两只眼睛露出来。长袍擦过地面,发出飒飒微响。她一个人在夜里走走停停,警觉地留意周围的动静。云院不大,绕过几间下人房便到了云晔的书房,屋内偷出暖黄的灯光来。
云晔借着摇曳的烛光,伏案研读治宅之策。他未经过科举入仕为官,自然寻常读的都是些奇闻逸事和诗词歌赋,论作诗倒要比谋略更甚一筹。只是读书人能挣些什么钱,只好打碎骨头,弯着腰戴上官帽了。
江浸月轻叩屋门,少顷,门吱呀打开。云晔见一位黑袍女子着实吓了一跳,缓了一会开口道:“敢问阁下可为宜春才人?”
江浸月轻轻点头,未曾给云晔一个眼神,便径直走向书案前落座。黑色兜帽下露出的那双眼睛带着审视与挑剔,锐利如鹰。让一旁站着的云晔生寒,空气都凝滞了一分,他开口道:“宜春才人,云某今日内宅不安、仕途不顺。多亏才人能够出手相助云某。”
江浸月心中暗喜,若不是自己将浑水搅了搅,云晔这般闲散之人,定不会如此急切想要救灾之策。
宽松的兜下,她的半张脸被阴影笼罩着,看不出面上有丝变化。沉默不语地将怀中的信纸平摊在桌案上,云晔伸出的手刚触碰到纸尖,江浸月就伸出另一只手,指尖稍微勾了勾。
云晔见状,只好将袖中一块沉甸甸的银子递到她手上,才拿出纸看起上面的内容。他面上的凝重渐渐谈去,眼中微微一亮,满是期待与惊喜道:“才人有如此高明的治灾之策,为何朝廷内未听闻过才人盛名?”
江浸月脚步一顿,但并未开口解释,推开门转身欲悄无声息离开时,身后窸窣的脚步声。她呼吸一滞,长长的睫毛扑闪着,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裴昭容手提一盏灯笼,昏黄的灯光打在粉红散花袄上,拉长了她的影子。她开口道:“阁下可是宜春才人?我有事与才人单独聊聊。”她一步步走到江浸月面前,将手中的两块银子放到江浸月手中,压低声音道:“才人学识过人,此事莫不可向旁人提及。若才人的法子成了,日后便多提点云大人。”
裴昭容亲昵地搭上江浸月的肩,看着她走出云院,消失在夜色中,才长舒一口气。
江浸月绕了几个巷子,终于在街头巷尾见到了提着一盏花草灯的叶呦呦,她时不时抻长脖子向四周探望,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奔奔跳跳地跑到江浸月面前,昏黄的灯光打在江浸月脸上,长睫微垂,阴影落在她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
裴昭容赏了一件袄子给她,可袄子宽大,黑袍盖不住。为了不被看出身份,二月寒冬只穿了件厚衫。
叶呦呦惊呼出声:“怎么脸色那么差。”
一边脱掉江浸月的黑袍一边揭开身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一只手搂着往马车上带。
马车上传来的暖意,让江浸月感觉全身血液都流了起来。
楼弃端坐在马车中央,拇指与食指间捻着一枚墨绿的玉扳指,闭着眼睛缓慢地转动着。像是等了许久,感受到江浸月身上的冷气,眼帘依旧低垂,声音低沉而平缓道:“办妥当了?”
江浸月点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嗯。
楼弃缓缓抬起那双眸子道:“云晔定给了些好处。”
冻得通红的手指,颤抖地伸向衣袖中,指尖碰及那三枚冰凉的银子,只是思考了几秒,便拿出一枚银子递到舅舅手中。
“裴昭容没有给你吗?”楼弃把玩着手中的银子,两只眼睛深深盯着她,嘴角扯出一抹温柔的笑,道:“你从前,从来不和舅舅撒谎。”
江浸月避过他的眼神,从衣袖里拿出一枚银子,快速地放到楼弃手里,便将手缩到衣袖中开口道:“没有了,舅舅。”
楼弃颠了颠两枚银子,满意地塞到衣袖里。他脸色悄然一转,眼神里渗入一丝失望:“岜玛族被靖澜如此残害,如今的计谋和牺牲都是正义之举。”他微微叹了口气,语气却带着沉重的压力:“若是成功了,你便是整个岜玛族所敬仰的英雄。”
江浸月下了马车,周身的冷气让她陡然一缩。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开走的马车,像是锁定了猎物般。扯出一抹渗人的笑:“舅舅,我们之间的情谊还有多少呢?”
指节分明的手攥紧仅剩的一枚银子,指甲扎进肉里沁出血珠。
卯时,太初殿
云晔将折子呈上去后,靖澜帝大悦,赏赐金一百两。
下早朝时,文武百官投来炽热的眼神,让云晔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脚步轻快地穿梭在人流中,嘴角挂着一抹得意的笑。
实在是不怪那些文武百官,平日里云晔虽时不时也提上几次折子,但那折子还没递上靖澜帝面前,就被内阁大臣否了。
崔巍搭上云晔的肩,压低声音道:“我都做好了要送你去永州的准备了,没想到你想出了这般巧妙的法子。”他突然脸色严肃了起来,回头看了看周围:“今日皇上命我和宋大人草拟变法,你如此聪慧,不如帮我出出主意,叫那宋澈吃一会儿瘪,压压他那风头。”
云晔眯起眼睛,摸了摸胡须,刚要开口回答,一位身穿墨色软甲,软甲边缘用金丝钩编,贴身而制的软甲精妙地勾勒出男人精悍的身形。
云晔慌张地咽了口口水,哆哆嗦嗦地开口:“请问,这位公子是哪位皇子的侍卫?”云晔向崔巍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崔巍假装没看见,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道:“改日,我去你院上喝酒啊!”
男人恭敬地行了礼,开口道:“在下顾晦,三皇子有请云大人去。”
云晔僵直的身子软了几分,长舒一口气,暗道:“还好是温润知礼的陆沉舟,要是那阴狠毒辣的二皇子陆归鸿,怕是要脱层皮。”
宋澈与其他官员攀谈时,眼睛时不时留意着云晔,见到他跟在三皇子的贴身侍卫后,蹙紧眉稍。与身旁人草草聊了几句,便命马夫速速备马车回府。
幽深的内殿,蜡烛噼里啪啦地作响,烛火打在云晔身上,投下巨大而摇曳的阴影。
云晔的双脚哆哆嗦嗦地颤抖,但礼教刻进骨子里,直直跪下恭敬地行礼:“微臣参见三殿下。”
高高的主位上,陆沉舟端坐着,身形隐没在背后更浓重的黑暗里。
他面前的一盏屏风以素娟为底,极细的银丝勾勒着诡异的龙纹。烛光在屏风上晕开一片朦胧的光域,勉强映出他脸部轮廓。他脸上最引人注目的,是左眼上覆盖着黑色眼罩,露出的右眼精准透过屏风注视着地上的云晔。
“先生请起,不必拘束。”陆沉舟声音不高,左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食指的指尖哒哒地轻叩着扶手,扰得云晔的心也七上八下地跳。
云晔虽然站起来了,但也不敢正眼抬头看屏风后的陆沉舟。
“本王相貌丑陋,屏风亦是为了遮丑。”他眼眸一弯,未语先笑,道:“先生想出如此妥善的治灾之策,想必非等闲之人,不知先生是否有意做本王的谋士。”
云晔眼中闪过一丝惶恐道:“微臣才识浅陋,一心想归居乡野,怕是不能替殿下分忧。”他的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
陆沉舟轻笑道:“先生不必如此自损,本王并无谋权之心,只是想招揽谋士,保全自身罢了。”他眉眼微垂,叹了口气:“听闻先生有一子,手不释卷。本王在民间寻得一卷书籍,希望先生笑纳。”
云晔双手接过顾晦递来的书卷,想走又不敢走,在原地踌躇,开口道:“多谢殿下,那…”
“先生赶快回家用午膳吧。”
云晔走后,顾晦绕过屏风,开口道:“殿下,这已经是第十个不愿做您谋士的先生了。”
陆沉舟的言语依旧温和如初,道:“不能怪他们,朝中大臣心里打着算盘,君臣之间如同男女婚嫁之事,选到对的君主投靠。若是靖澜朝廷没有,不妨去试试外朝。”
膳厅里,热腾腾的白汽与浓郁的香味交织。
君姑坐在首位,眼神粘在酱香赤亮的红烧肘子上,喉头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裴昭容双手叠放在膝上,纹丝不动,面上看不出喜怒。今早她特意命厨房备上佳肴,就等午时云晔回府带来好消息,等了一个时辰,还未到家。她拧着帕子,紧抿着嘴唇。
裴昭容开口道:“江浸月,你命小厮,去太初殿接云大人。”
江浸月一路上都在思索楼弃给的救灾之策到底哪有纰漏,想着想着便走到了门口。
抬头便见一辆马车停在院前,云晔从车上走了下来,看上去春风满面。
云晔手里提着两盒桥月糕,快步走向院内道:“是夫人叫你在门口候着的?”
江浸月忽的松了口气,微微颔首道:“夫人说等大人归家,才能用午膳。”
“他们肯定饿坏了。”云晔挥了挥手,命门口的小厮将马车内的物件搬至膳房。
“哐当”一声,君姑身子一震,抬头看见四个小厮将两箱沉甸甸的木箱抬进膳厅。捂着胸口道:“诶呀,做事那么大手大脚,搞出这么大动静…”说话间,看到云晔走进屋内,惊呼开口道:“大郎!”
君姑站起身刚想上前,就瞥见小厮将箱盖打开,里面的黄金直晃她的眼睛,立马转过弯,双手拥抱住箱子,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黄金。
裴昭容疑惑问道:“晚了一个时辰,可是出什么事了?”
云晔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事情成了。”
听到这个好消息后,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回书房便算起了账本。君姑一路护送着木箱进了自己库房,才安心下来。
云奕目睹一切,面上没有丝毫变化,谈谈地品茶。
众人走后,热闹的氛围一下子落寞下来,云晔眉眼含笑走到云奕面前道:“对这些赏赐不感兴趣?”
“钱财乃身外之物,唯有道义才是我心中所求之物。”
“诶,我就知道你小子…”云晔弯起眼睛,从袖口中取出书卷递到他手:“三殿下见你阿父,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云奕眼睛亮了起来,喜不自胜:“多谢阿父。”
这可是他师夫隐姓埋名归居乡野前,留下的最后一本绝笔之作。
云晔沉浸在喜悦中,将自己如何被三殿下召见,拒绝他时的“胆魄”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转身时,已经不见云奕的身影。尴尬地咳嗽了起声,看着席面上的菜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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