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偏要娶我

　　靛蓝近黑的夜幕之下，昏黄的烛火堆积而摇曳。隔着不远的距离，张飞与夏侯渊觥筹交错。

　　夏侯涓无心在此宴上，只顾自地偶尔吃食、饮酒。

　　直至小丁氏说她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夏侯涓又尽饮一盏。

　　新岁倒是乐在其中，偷偷请求夏侯涓给她递糕饼吃。

　　酒至半酣，顾媪突然匆匆而来，到夏侯涓身边，耳语：“女郎，主母有请。”

　　小丁氏要见自己？

　　夏侯涓自知此事蹊跷，但因为内心有愧，迟疑了片刻，还是起身欲跟随顾媪离去。

　　新岁赶忙跟上。

　　但刚没两步，顾媪往夏侯涓和新岁中间一挡，回首对新岁道：“主母只要见女郎。”

　　“可是……”新岁满面忧色，颇不情愿地看向夏侯涓。

　　夏侯涓对她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示意她不必与顾媪抗衡，自己会照顾好自己。

　　新岁这才莫可奈何地留在原地。

　　顾媪引夏侯涓穿过廊庑，进入内院，直至在主院主屋门前停下。

　　顾媪让夏侯涓稍待，自己先去回禀主母。

　　不一会儿，顾媪就回来了，带着丁氏的嘱托：“女郎请吧，主母唤女郎进去。”

　　于是，夏侯涓又跟着顾媪不慌不忙地走进室内。

　　夏侯涓方在门内站定，顾媪便绕过她，回身往门外走，而后关上门扉，完全隔绝室外的月色与烛光。

　　屋内更有几分昏暗，似乎只在胡床周围点上了一些灯。

　　小丁氏温婉的面容被映衬得煞白、狰狞。

　　她端坐在胡床上，原本在摩挲一件粗糙发白的布衣，听见夏侯涓进来，缓缓地放下，而后转眸望向夏侯涓，目光似是淬了毒。

　　尽管只有一瞬。

　　夏侯涓恭恭敬敬地向小丁氏施礼：“侄女见过伯母。”

　　小丁氏稍稍对夏侯涓抬手，启唇所说的话语并不如夏侯涓揣测的那般恼怒、怨怼：“起来吧。你我婶侄二人，已有许多年没见。我知晓，你这些年过得也并不好。”

　　只这最后一句，叫夏侯涓神情恍惚到再说不出一个字。

　　过了好半晌，小丁氏又道：“前面那宴飨上多是些酒肉，实在腻味得很。我吃不下，想着邀你来后院陪我再用一些。”

　　话罢，小丁氏徐徐地自胡床上起身，来到门边，牵着夏侯涓到食案前，相对坐下。

　　食案上只摆了一个单独的豆釜，以及俩人面前各一副碗盏。

　　小丁氏率先拿起夏侯涓的那副。

　　夏侯涓伸手道：“伯母，我自己来吧。”

　　小丁氏却是蛮横地推开她的手，但语气依旧温柔：“没事，伯母来就好。”

　　小丁氏从豆釜中为夏侯涓舀了一碗不知是什么的灰白色汤羹。

　　随后，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小丁氏微笑道：“伯母的厨艺不佳，你且尝尝吧。”

　　说着，不待夏侯涓品鉴，小丁氏已是自己大快朵颐起来。

　　她津津有味的模样，叫夏侯涓恍然以为这碗中是什么珍馐美馔。

　　夏侯涓迟疑地也拿起汤勺，舀了一些放进口中。

　　只一小口，那清晰的味道便如狂风骤雨般侵袭而来。

　　入口先是淡淡的，没什么味道。渐渐有一股泥土的清香，再之后泥土的清香越来越浓郁，变作腥苦，附着在唇舌上，饶是夏侯涓艰难地吞咽下去，也始终没有消散。

　　夏侯涓用完这一口就不再吃了，小丁氏则又给自己盛了一碗，不忘招呼夏侯涓：“涓儿，你多吃一些，釜中还多呢。”

　　夏侯涓口中那浓烈的苦渐渐弥漫到心口。

　　她幽幽地低声道：“伯母该在汤羹里下砒霜、乌头的。”

　　此言一出，小丁氏霎时停止继续用汤羹的动作，重重地将碗盏砸放在桌面上，双手拍案，嘶声力竭：“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每日每夜都在思忖着要杀了你。可是你这条贱命是牺牲我霖儿换来的。我要你好好地活着，活得生不如死。”

　　“枉你还记得这榆树根汤的味道。”小丁氏嗤笑一声，随手又重新端起自己面前的碗盏，不偏不倚地朝着夏侯涓扔去。

　　夏侯涓的衣衫半湿了。

　　她仍伫立在原地，一字一顿：“可是伯母错了。我曾尝试过这天下许多树根的味道，包括许多榆树树根，但没有一种与当年那棵榆树树根同味。”

　　大概它们都不再是堂兄夏侯霖所赠的缘故。

　　夏侯涓的嗓音刚落，只听“啪”地一声，有火热的巨雷在她脸上、耳边炸开。

　　小丁氏用来打她的手仍停在半空中，发着抖。

　　“是啊，你再不会吃当年的苦。”小丁氏指着她，声声句句犹如诅咒，“但你别以为活着会比死了痛快。你想攀高枝，殊不知这高枝日后也得跌落至尘泥里。夏侯涓，你害死我儿子，终有一日，你也会如我一般失去至亲至爱。”

　　夏侯涓起身，再次同小丁氏作了个揖，往门外：“既然没有其他事。伯母，侄女先告辞了。”

　　话罢，她推门而出。

　　门外，顾媪正好奇地打量着她，她强忍着瞋了顾媪一眼。

　　一直到快出内院，夏侯涓再抵挡不住悲伤地侵袭，任由涕泪肆意而下。

　　她从不想欠任何人，却莫名奇妙欠了旁人一条命。

　　这该死的古代、该死的穿越……

　　夏侯涓泪眼婆娑地蹒跚走着，在廊庑拐角处，迎面撞上一个正东张西望的高大身影。

　　身影似乎十分健硕，不仅撞得夏侯涓生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身影自己还能保持岿然不动，以及倾身一把将摇摇欲坠地夏侯涓拉扯回去。

　　夏侯涓重新跌进那温热、宽阔的胸膛。

　　胸膛的主人随之一滞，片刻之后急忙退开，歉疚地说着：“对不住，夏侯女郎，我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

　　他话没说完，垂眸，注意到夏侯涓哭得梨花带雨，霎时止住道歉的话，复地上前一把扶住夏侯涓的双臂，关切询问：“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张飞这才感受到夏侯涓的瘦削到底有多瘦，两只臂膀如同芦苇的细杆，不仅自己轻易可以抓握，更仿佛稍一使力，便可折断。

　　夏侯涓却是摇了摇头，带着泪花略溅：“没什么，也没人欺负我。”

　　边说着，她边要挣脱张飞的钳制。

　　就在她以为自己抗衡得过张飞，使张飞脱开一只手，谁知，竟是那只手主动离开，从自己的上臂到下巴。

　　张飞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脸，仔细观察她脸上方才若隐若现的红印，足足有巴掌大。

　　“谁打你了吗？”张飞怒不可遏。

　　夏侯涓不答话。

　　张飞则是自己思忖起来：“是姓顾的那个老妇？不对，她是个下人，再是胆大，如何敢对你动手？我之前听她说过，她是你伯母的人。莫非是你伯母……”

　　“张将军，够了！”夏侯涓制止张飞继续说下去。

　　她猛地一把推开张飞：“这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劳张将军操心了。”话毕，要走。

　　张飞却是抓住她的皓腕，振振有词：“我上次同你说过，若是你想离开夏侯氏，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向你伯父求娶……”

　　夏侯涓再次打断张飞：“求娶我吗？张将军，你还不是同孙铁牛一样，只是因为我长得还行，想要得到我罢了。什么想帮我离开，那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借口。难道我不选择孙铁牛，就会选择你吗？等你将我玩腻，还不是会使我处于如今这般困苦之境，乃至更不如？”

　　张飞抓她手腕的力道紧接着松懈、僵硬。

　　夏侯涓还是要走。

　　张飞也愠恼起来：“是。我是垂涎你的美色，自谯村林中一见，我便觉得对你倾心。本想着，你若是个村妇，我就将你强抢回去当个姬妾。可得知你是夏侯氏女郎，又一个女儿家遭遇登徒子的欺辱，活得那般不容易。我便想，我该娶你做正妻，让你跟着我过上舒舒服服的日子，而不是受人欺压。”

　　“我从没想过有一日会弃了你。”张飞蔚为不满的语气中，还隐有几分委屈，“难道你宁愿一直这样屈辱地活下去，也不愿意跟我？”

　　夏侯涓：“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些。”

　　夏侯涓彻底挣脱张飞的钳制，往前堂而去。

　　张飞则是被她这一句更加惹怒，大步流星地追上前，再次堵住夏侯涓的去路。

　　张飞怒极反笑：“我张飞张翼德，汉中郎将。自小家境殷实，尚未弱冠便遣散家资随义兄起兵，杀黄巾、平董卓、战吕布。如何还配不上你一个孤弱之女？”

　　夏侯涓不以为然：“张将军再是骁勇，那也是在战场上，于男女之情何益？纵然因你骁勇多得是女子愿意追随，我夏侯涓却是不愿。既然张将军有那么多配得上的女子，自去寻觅便好。我还是那个答案——未喜将军，不敢擅嫁。”

　　这下，夏侯涓再走，张飞没有再追。

　　张飞尤气不过，一拳砸向墙面，怒气冲天：“若不是一见倾心，爷爷我早就不伺候了。偏偏爷爷我近来滞留许都，有的是闲暇。夏侯涓，总有一日你还是会觉得嫁我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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