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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弥月之声
暖风徘徊,牵动着湖面上的雾气,一缕一缕地向上飞舞直去,聚拢在她的周身,像巨大的纱帐一样,遮住她的娇羞和柔美。
缓缓地睁开眼来,粉面上顿时生出了一幅像凝出了一朵红莲般的娇媚画卷来。朱唇轻启,一段悠然深远古老而陌生的吟唱缓缓地从她的身前渗透出来,穿过来,直抵他的心间,骤然地逼得他不禁自主地往前移了两步。
“我这是……被魅惑了么?”心下一急,他忙着闭上眼去,心里直念叨起挚爱的灵儿的容貌起来——但是,这终究是无效的。闭塞的心扉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早已深入进来,径直地和那掩于心门之外的歌声呼应着,双双齐用力地撞击拉扯着他的心扉,直直地将那道心门摧成齑粉了,拖拽着他的心神,逼迫着他睁开双眼了仔细地去瞧去看去欣赏那妙曼身姿的婀娜倩影。“她……便是那说话的女子么?”
话说,环绕在那女子周身的红色雾气却都在他闭上眼的瞬间化作一件血色绯红的长裙直裹住她的身子。一双修长白皙的细腿驻于那早已平静却依然雾气翻腾的湖面上轻轻舞动着,双臂也从自然地垂下逐渐抬高了,绽开了,像是倒悬的蕙兰花苞儿一般,逐渐地在暖风的天气里绽开来,释放着无尽的幽香和光芒,伴随着她的清音,直直地诱惑着她身边的所有东西向她靠近——有他,有雾气,有月光,有湖水,有虫豸,有飞鸟……齐齐地聚在她的身边,静静地聆听着她的歌声,细细地欣赏着她的舞蹈。
所谓倾城,不正如此?
◇
良久,待她尽兴了之后,她方才牵扯住裙角,停息下来,作别了因她舞动而来的虫豸、飞鸟及其他了方才缓缓地从那湖面上落踏下来,踩着那地上柔软的落叶,如雾如幻地低声浅述:“真没想到,堂堂的悼灵上仙却也只是个色心未泯的世间俗人。不过无妨。说到这人世之间,能在第一次见到我却依然不会怦然心动的男儿,说真的,当真也只有他一个呢!”显然,她说的是她的夫君,龙城——她的表情里含满了那种名为『幸福』的情愫。
“我……”悼灵紧张而又尴尬地沉下头去。但是,突然地,一个激灵陡然地再次强烈地撞击起他的心脏——“这个声音……”
悼灵有些慌乱且诧异地抬起头来看向那个女子。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唯唯诺诺般地细声问道:“灵儿?”用着试探般的口吻。
却没想到,那女子竟是扑哧一笑,良久了才缓缓地摇摇头,轻言道:“看来,霖儿那姑娘果真是让你中蛊太深了呢!都这么久远的事了,你居然还没能忘了她。难得,难得。”
步履轻盈,移步向前。她只轻轻地拂袖而起,身旁一脚的空地上便现出了一道无字墓碑。在那碑前,些许水果糕点错落有序地叠放在玉盘里精致地摆放起来,一并地,还有张冒着烟气的小型香炉和两张整齐对放着的蒲团。
而更为奇特的,却是那原本看来偌大的几乎占据了绝大部分空地的血色湖泊,如今却缩得只有水井般大小的模样,黯然地在一旁吞吐着奇异的红光——那便是隐藏在这森林之中,每逢十五月圆之时方才显现人间的满月之井!但是,更让他想不到的是,那井中居然会生出一个如此美丽而又充满了魅惑气息的绯衣女子!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唔。”纵使她的声音轻柔动情且似灵儿,可他终究还是有些忐忑不安。毕竟,眼前这女子实在是太过高深莫测,无影无息之间,就可以完全地魅惑自己,或者让自己伤残倒地,任其刀俎,又或者转瞬之间就治好自己无尽的伤痛。而她,究竟又是什么来历呢?
他跟着那女子的身影,缓缓地跪在身前的蒲团上,学着那女子的句子,一点一点地复述起祭拜的话语来。但是,奇怪的是,在这段祭拜的话语中,却丝毫不曾提及她的夫君,龙城,或者说,溟澄。
幽然间,他不禁皱了皱眉,迟疑地转过头来,看着闭上眼默不作声的女子,缓缓地鼓足了气力方才说出来:“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替他刻下碑文,或者名讳呢?”
她漠然地张开双眼,仿佛不认识般地看着他。“你不觉得,这段所谓的碑文,或者墓志铭,应该由你来写才最合适么?”
“是。是……”他紧张地转过头,不敢再看一眼她那双看起来很是犀利而深邃的眼睛。
◇
不一会,祭拜结束之后,她便站起身来,幽幽地冲他说道:“你有什么问题要问的,那就尽管问吧。能替他回答你的,我一定都会告诉你的。”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他不解地说。
“这有什么难懂的吗?”她的表情却是一副很亲切的模样,“我的意思,自然就是:你问问题,我来作答啊。”
“但是,为什么呢?”
“因为……”她的双眼突然间就迷离起来,很快地就被泪水掩住了原初很是绚烂的光芒。“我的夫君已经离开我了。所以,他还来不及完成的使命,自然也应该由我这个做妻子来接替完成。更何况,你还是那个让他最最疼爱的弟弟呢!”
“弟弟……你是说……不,不!”这么说来,那祭拜的人,她的夫君,一切的一切都不是那个『溟澄』,而应该是自己的二哥哥『睚眦』才对啊!这……到底怎么回事?哥哥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位妻子?
“你……”弥月先是一副很诧异的表情。但片刻之后,她就明白过来了!而随即地,她的浑身却也都被一层似寒冰般的东西给笼罩起来——那便是腾腾杀气!
还是那双犀利的眼睛,只是,此时此刻,在那深邃的地方,却带着肃杀和怨毒的气息。她凶神恶煞般地站起身来,操持起右手,将那中指伸出来,迅速化作绽放着银光的箭矢了狠狠地直插进他的额头眉心里去。
“这么久了,你居然还不知道,我要你记起的人是谁!”
◇
月光,依旧倾城地散遍了这空地中的所有地方。银白色的光芒穿透过她身边的血色迷雾,带着凛冽的寒气排山倒海般地扑倒在他的身上。弥月的脸上,那张如红莲般绚烂的粉面已然消褪干净,取而代之的,便是那一脸凝结了空气的冰霜。
——无论是她的青丝,朱唇,亦或粉面、绯衣,如今却都只集结着化作那一道银白色的雪影。凝神,而肃杀。
嘴角轻轻地咧开,她朝着跪在地上的悼灵逼近去,用那一脸的寒气混着沿途扫过的空气里的水汽了而凝结成六瓣雪花静谧地带着死亡的气息了,一寸一寸地贴近他的脸庞以及瞪大的充满了畏惧、胆怯的双眼。
而在她的眼里,却也铺满了一层霜雪。然而,那层霜雪却也在他俩对视之际迅捷地凝结起他眼里的视界,继而地,空气中凝结起来的细小的冰粒像极了突然间得到特赦令了的亡灵一样,迅速地蜂拥着钻进他的眼眶,刺在他的眼球上,冰冻起他的神经,血液,以及他的脉络和行走其间的仙灵之气。
然后,她笑了。有种颤颤巍巍的表情:“你知不知道,你是谁呀?”
她停顿下来,仿佛是在等待着,等待着她眼前的人来作答。但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一定永远都无法得到答案。因为,她眼前的人儿再一次完全地失去了反抗能力。但是,同时的,也麻木地失去了求救的能力。此番的他只如同一只冬天飞雪的日子里被搁在路边摊里的兔子,被人捆绑着,无法活动,无法取暖,只能傻傻地困倒在地上,等待着,无声无息地,只等着哪位好心人买了它带回家剥了皮炖着或者烤着吃掉。
——这就是默默等待死亡慢慢逼近时的无助与悲苦。生命还在继续,灵魂尚在等待。只是,等待的结果,却只是死亡,甚至,还是迫切希望着死亡的来临。
当然,她也并不会苦等下去。她依旧那般妩媚地笑着,缓缓地从他的额头上抽出那根染满了血腥以及白色浆液的的中指。而他的表情却也跟随着开始扭曲,变形,抽搐——但无论他变成怎样,她可都顾不上。她很鬼魅般地将那根中指放入那张宛如由白霜封冻起来的小嘴里,似在回味般地用舌头舔舐起附着其上似将要凝结成冰的乳白脑浆。
“你刚才不是一直都在问我,我到底是谁吗?”舔舐结束之后,她略显妩媚地将右手伸向他的脸庞,轻轻地用指背刮痧着他那吹弹可破的皮肤,“现在,我可以郑重地告诉你了。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是得先确认一件事情——”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忧郁,怨恨以及一些无法释怀的复杂心情。而那些如玉般光洁且还带着寒玉般冰冷的温度的手指却也轻轻地从他的脸上划过,像是在抚摸着爱人的脸庞,又像是在抚平着那一潭清池——她本就是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女子,而她也本是个被爱与恨苦苦折磨了数万年的可怜人儿。
“你——是,青鸟吧?”才问出话,她便妖艳地笑了起来,“呵呵,你当然是。你也绝对是!虽然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不要紧,我知道这件事情就好啦。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在想,那个传说中桀骜不驯的王子,那个生命中只有爱人的天之骄子,他究竟有什么样的力量,居然能凭一己之力直打到九重天上和天帝叫板。而他,究竟又有什么力量,可以让九天诸神一一畏惧?哼——”她仿佛笑得快要倾倒了一般,“青鸟是那么的强大。而你,却是如此的弱小而不堪一击!我还真是替他不值呢!等待了五千年,守护了五千年,最后,居然还是被他衷心守护的少主人给屠杀了!哈哈哈哈哈哈……”
笑到绝境,她终于闭上了口,不再言语,也不再笑了。忧郁,伤痛,再一次爬上了她的眼角,委屈,思念,也开始在她的冷面上着墨。
但是,谁都能听得出来,她这言语中讽刺的人,便是她的夫君,她的龙城,可也——是他的睚眦,他的龙城,他的臣下,他的侍者,命中注定会因他而死的骨肉至亲。
“为什么,偏偏是和她在一起?为什么,又是她动的手?”
也许,她是在怨恨命运,又或许,她只是在恼怒他的离世吧。但又也许,她只是单单地,单单地怨恨着他——悼灵,或者说:青鸟,却终还是免不了要触碰到这道在她心头上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口——那是她的夫君,她的相公,她的龙城,以及她的一切的一切。
——但是,无论再美好,却终究都破碎在了六年前的那个夜晚,中秋月圆夜下的此时此刻!
然而,那个时候,她却连靠近他的能力都没有。她只能默默地,独自地,眼睁睁地看着那尾熟悉的银龙一点点地在月光下幻化成透明的斑点,一点一点,随风飘散。然而,却都不曾有一粒飞灰飞到那遥远的森林中来探望这个守望着他离去却无法挣脱牢笼前来相送的弥月,他的妻子,他的爱侣,他的弥月,他的不能失去他的女孩子。
她终于支撑不住地阖上了双眼,关闭上自己的心扉,心力交瘁地任由着自己的灵魂在那具□□的最深处无助而凄婉地悲戚。
她知道,她早就知道,无论灵魂想要哭诉些什么,那些东西却都只是些徒劳无用的事情。很早以前,她就习惯了一个人被孤独和黑暗深深埋葬的日子。
然而,直到那一年,那一天的到来……
◇
是从什么时候起,天上的月开始有了阴晴圆缺的变化?
是从什么时候起,世间的人开始有了贪嗔痴恨的欲望?
是从什么时候起,天界的神开始有了功利权势的追逐?
而又是从什么时候起,神与神之间展开了一场以『神魔之争』命名的神之内战?
……
◇
那,是多少年前支离破碎的世界啊!
而那里,又有多少个妻离子散的家庭啊?
谁都不知道,那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但是谁都知道,这一切是在什么时候由谁去终结的。
◇
是的。
是他。
那个英雄的名字只有两个字:青鸟。
◇
多么讽刺的神话世界啊!
九天之上,无数拥护着天帝的神君在天帝座下化作神之将领。
而九天底下,成千上万由天帝天后赋予生命的凡人却站在了被污蔑为『魔』的本是天帝同胞弟弟的通天教主身前。而他们,则很自然地被称之为『魔之乱民』。
然后,一场战争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爆发了起来。
尽管,那些可以被视之为导火线的小型战役数以万计而无处不在,但却终究的没有被确切地记录下战争的真正起始的时间或者地点。
不过,毫无疑问的是,这双方对弈的神魔之中却都不会有人去在乎这场战役是由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以什么借口开始的。他们只知道:这澈神魔之争』的战役已然彻底地打响了。而他们之中的任何人都可以肆无忌惮地披上盔甲,放肆地去屠杀敌人,朋友,兄弟!
那是一场好不容易才发起的杀戮啊!那是停滞了多少年才重新开始的血腥世界啊!
——但是,这实际上只是一次『神之内战』的大屠杀,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真正的『神魔之战』。
可是依旧——
哀鸿遍野,浮尸饿殍,血流成河,枯骨成山。
没有人愿意停下,没有人愿意俯首投降,没有人愿意放弃仇怨。所以,这战事也只能这样,一天一天地往前行走,带着万千的灵魂流亡逝去。
生灵涂炭,世间紊乱。此所谓:乱世之劫。
◇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开端,一个不确切的开端。同样,也是一段不被人记住的开场,或者说,历史。
而那时候,年幼的弥月却还只是个幼小的婴孩。
但是,她的身世却显得有些离谱——她的母亲,本是神界伺候天帝天后的天女『青鬘』,而她的父亲原本也是神界的神君『冥王』,但是最终却还是投在了魔之至尊通天教主座下。
也正因为如此,在那场战争铺天盖地全面爆发之后,冥王的妾姬,曾为天女的青鬘便被永久地封住了法门,从此便成了一名普通的凡人——和这个『世代』的凡人一样,每日里早出晚归,勤劳耕作——但在那个世代,不会使用自身法力而变幻释放出『兽形』或者说『本相』的凡人却都只是个卑微低贱劣等的下流百姓。
不过,好在还有其他的天女姐妹们的帮忙,她才得以平安地离开神界,继而来到这个名为『龙渊』且难得有外人闯入的深谷里辛辛苦苦地一个人孤独地抚养着她幼小的才出世不久的女儿,弥月,年复一年。
幼时的弥月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本领,也并不像她父亲的儿子『幻龙』那样天赋异禀,甚至还显得很是普通,如同被封住了法门而无法使用法力的母亲一般。
她每日里都只会呆在那个铺满了『飞藤草』的小窝里,或爬行着寻找着可以放在口里咀嚼的东西,又或者静悄悄地趴在那个小窝边上,瞪大眼睛了去守望着母亲的归来。
那时候的弥月,如同这个世代里的农家小女孩一般,天真活泼,无忧无虑。
——不过,一切都只因为这里还是个很安全的地方。
所以,七岁那年里的那一天的到来,便彻底地毁灭了她曾经所触手可及的全部的快乐,幸福,娇纵。
仿佛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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