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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呆
乐言脑袋上的肿块虽消了不少,但话也少了许多,这是杨羡文这两日得出的结论。
不会是打傻了吧?他端坐在妓院,万分严肃地猜想。
揣着事儿,杨羡文一早上心不在焉,搁了笔活动筋骨,抬眼恰好看见那位郎中。
杨羡文没心思想郎中也来妓院,只把他当成救命稻草,将乐言的症状一五一十告知。
老郎中思索一番,说乐言伤势不重,应当没有痴呆的可能。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百六十七个字,怎料杨羡文只听进“痴呆”二字,一瞬慌得脑胀,形色匆匆往乐言家赶。
未来得及迈进大门,胳膊先被王响春拉住。
她脸色比那日好了些:“羡文啊,师娘问你,乐言这些天有提起继源吗?”
杨羡文:“暂时没有,乐言在忙别的事。”
王响春松一口气,道:“别的事?忙什么呢?都不见她来报房。”
杨羡文道:“报房…乐言应当不会再去了。师娘,乐言被人打了。”
王响春一惊:“被打了?打哪儿了?哟!脑袋啊?那我不进去了,免得她看见我又气得头疼。”
单这一点,杨羡文与她达成共识,他正想劝王响春改日再来看乐言。
杨羡文脚尖朝门里绷着,无奈王响春拉着不让他走:“羡文,师娘还是得跟你说说上回那事儿,你爹娘是不是不待见乐言?”
杨羡文坚定地摇头:“绝对没有,我家人都很喜欢乐言。”
王响春讪笑:“既然喜欢,那你俩的事儿?”
“师娘…”
“羡文,我说她不听的,你是个读书人,你说,她兴许会听。羡文,你帮师娘劝劝乐言,早点把事定了,趁年轻生个孩子,是吧?师娘不想她像我一样被人指指点点。”
她不知道乐言生不出么?若连这事都不知道,那王响春也不算真心关心乐言,杨羡文暗暗替乐言难过:“我都听乐言的。”
“那也不能什么都听她的吧?她让你去偷去抢去杀人,你也去吗?”王响春急道,“对的事儿你听她的,师娘欣慰,师娘高兴。但不对的事儿,你总不能也听她的吧?你得好好劝劝她,跟她讲道理,是不是?”
杨羡文有些不悦:“我先去看看乐言,师娘慢走,我不送了。”
杨羡文自以为寒着张臭脸赶客,不料落在王响春眼里还以为他受了训委屈得瘪嘴要哭,拍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真真捏着帕子慢慢走了。
杨羡文的脚尖终于转向要去的地方,正巧碰见云娘抹着泪从乐言房里出来。二人对视一眼,云娘偏过脑袋快步离去,没给他安慰的机会。
乐言探头:“嗯?”
意为:你落东西啦?不是才走?怎么又回来了?
“嗯。”杨羡文朝床沿坐下,盯着乐言不语。
乐言奇怪:“啊?”
意味:盯着我不说话做什么?有屁快放。
杨羡文双眼含泪,哽咽道:“乐言…你这两天,为什么话这么少?”
他舍去郎中说在最前头的“应当没可能”五个字,把郎中卖弄学识而说的病症一字不落复述一遍,又把“痴呆”二字搬出来反复念反复讲,最后痛心疾首地道:“不然,你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安静…”
乐言无语至极,抡起拳头砸他:“你是不是有病,你挨一棍还能生龙活虎吗?你痴呆我都不会痴呆,你再听那个庸医胡说八道我就捶死你!”
“不听了不听了,是我的错,我是傻子。”杨羡文松了口气,迎上拳头笑着搂住她,目光慈爱不已,“主要你这两天话太少了,我实在怕你出事。”
乐言化在他怀里泄气,脑袋疼不想说话不假,但另一方面,是她在绞尽脑汁思考那两封信到底是谁写的。
乐言:“兰舟他们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有进展吗?”
杨羡文:“暂时没有。”翻看证词,谁都没嫌疑。问直觉准的郝正,他也摇头。
“我问你,二十九那晚,有没有什么有头有脸的人在妓院?”
“有头有脸?”杨羡文回忆一番,“有钱的算不算?听一些姑娘说,她们那晚的客人是富家子弟。”
乐言若有其事点点头:“算,那有权的呢?有没有?”
杨羡文摇摇头:“暂时没发现。乐言,其实我一点底都没有。我根本就不会破案,事关五条人命,我若真找不出真凶怎么办?又或者,找错了又该怎么办?”
“你尽力就好,若找错了,那就怪陆远游,谁让他找咱们呢?哦,你若见着他,帮我问问官司的事。”乐言趴着,由他替自己抹药,“你今日回来这么早,还去不去了?”
“去,我只是想回来看看你。”
乐言哈哈一笑:“挨了顿打心里舒坦了是吧?”她手上长眼,游到他胸前,钻进去摸摸又捏捏:“今晚我等你哦。”
这话说的深意十足,杨羡文望着她的后脑勺婉拒:“要不…还是再等几天吧?等伤好了再说。”
乐言冷笑:“那我自己玩,不要你了。”
杨羡文周身泛粉:“那你还是等等我吧…”
乐言把一步三回头的人赶走,继续闭眼养精蓄锐。睡到天黑,她搬了梯子架到屋顶,爬到一半又下来,拿了根棍儿插在腰间。棍似猴尾,随她一道蹿到屋顶。
屋顶漏风,害她打了好几个喷嚏,后脑勺隐隐隐作痛。
乐言捂着脑袋生气,今晚若给她逮到那个故弄玄虚的孙子,非把他脑浆打出来不可。转念又想起杨羡文,若他看见自己在屋顶,是会急着让她下来,还是颤颤巍巍爬上来?
她手撑下巴,盯着下边一盏路过的灯笼笑。嘻嘻了没两下,嘴角渐渐收回,慢慢摸上腰间的木棍。
到了夜巡的点,郝正从妓院回家。他取了棍棒别在腰间,瞥见手指上染了些黑,想定是翻看杨羡文手稿时沾上的墨痕。
他用力揉了揉,没揉掉,也不预备洗,转身要走。
回过身,脚步一顿,与倚在黑暗中的身影对视。
良久,郝正开口:“秀才还在妓院,问完最后两个人,应该也要回去了。他说你在等他,今晚早些走。”
被注视的静默不太好受,他搓着指尖,又说:“你脑袋好点没?还疼吗?秀才说…”
“你怎么不来看我?”黑影扬声打断他。
“五条人命,衙门忙,抽不开身。”
“抽不开身来看我,能抽开身整日待在妓院?你怕什么?”乐言上前两步,“那两封信是你放的吧。”
“什么信?乐言,我该走了,有什么事明日再…”
“郝大哥,你别装了。”乐言挡在门前开始胡诌,“你写信的时候是不是没洗手?你放信的时候是不是没闻过?那信上全是你从前涂的膏药味道,喏,就是桌上这罐,我一闻就知道是你。”
郝正哑口无言,望着桌上的药罐道:“我的确是没洗。”
乐言张嘴一惊:“还真是你?”她压根没闻见什么狗屁味道,只不过看着灯笼想起常在夜间活动的郝正,又想为何过年后他一次也没来看过自己。
这回轮到郝正怔住,乐言急步走来:“你想干什么?梅明德到底跟你什么关系,你要费劲心思污蔑他?”
郝正:“我没污蔑他。”
“没污蔑?那你为什么大费周章弄那两封信,还不敢告诉我是你写的?若是真的,你为什么只给我看?为什么不给秀才和陆远游?若是真的,这案子早破…”
“乐言。”郝正盯着她,“我不相信他们,我只相信你。”
“乐言,我说了,只有我们是一类人。”
此话一出,乐言还未揣测清楚含义,身上的鸡皮疙瘩便一阵阵起。后脑的伤口好似活了过来,随着脉搏一跳一跳,震得头皮发颤。
“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了。”
“你有仇必报,我也…我也有仇。”郝正颓废地坐下,双手掩面道,“梅明德是我的仇人。”
“乐言,我不是狸县人,我是为了追他才来的狸县。”
“梅明德之前在瑜县当差,一上任便碰见命案。他案子办得马虎,手下又急于邀功,将我屈打成招,我就成了杀人凶手。入狱后的第三个月,真凶因另一起案子落网,当堂供出这桩旧案,我才得以释放。”
“可是我的妻女…”郝正哽咽不已,“乐言,我出狱后才知道…她们因不堪邻里辱骂,双双投河自尽,我得了清白却家破人亡,梅明德逃不脱关系…”
“乐言,我没污蔑他,我信上写的都是真的。二十九那晚,他真在妓院,兰舟又恰好被几个官兵打死的,梅明德一定和这案子有关。还有董涵,我虽未查出他们二人的关系,但我见过梅明德去他家,得有…得有两三次。”
乐言:“你知道云娘的事之后,心里什么感受?是高兴吗?”
郝正:“我不否认。”五条人命没能请动她出手,失望之际,从杨羡文那儿听说云娘的事,兜兜转转竟也能和梅明德扯上关系,叫他如何不欣喜?
乐言垂眸俯视他:“那你想干什么?”
她声音冷成冰,双眸却有火迸出:“仇人在你面前,你不去杀他,拐弯抹角告诉我做什么?”
“哦,我知道了。”乐言恍然大悟般点一点头。
“你是想他死,又不想背上杀人犯的包袱,想借我的手杀他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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