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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城(五十九)
盘踞在小区内的疯人久久不散,幸存者躲避在家中,毛骨悚然的尖叫声与撞门声无孔不入。
陈舷痛彻心扉,那些凄厉的哭声笼罩着他,心痛已经盖过了身体的疼痛。
贺昀川找来衣柜里的衬衣,将他的伤口包裹起来,到最后无处下手,整个人像被裹成了粽子。
包扎完伤口,贺昀川找来半包即食麦片,兑了点自来水递给他。
陈舷脸色潮红,沙哑地说:“别浪费了,你自己吃吧。”
贺昀川往嘴里倒了半碗,摸了下他的额头:“你发烧了,吃点吧。”
贺昀川走到阳台上,焦急地握紧了拳头,痛心疾首地说:“小区里现在起码有上万只疯人,就算等到阿青回来,恐怕也处理不了这么多疯人,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地方,就这么毁了,不知道黎黎怎么样,有没有好好躲起来。”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贺昀川回头看去,却见陈舷低着头竟然在流眼泪,那么高大的一个男人,咬着牙泪流满面,哭得肩膀阵阵颤抖,浑身都被悲戚所浸染。
贺昀川走回客厅,抻了抻腿,在他身旁坐下,无聊地拨弄了一下胳膊上的伤口,又觉得恶心,撕开一条衬衫布裹上了。
“为什么要救我,不如让我死在那里。”
“你烧糊涂了?”
陈舷刻意忍耐着,想掩饰自己的懦弱,却令哽咽声越发明显,在这个疯人听不见声音的世界里,他最终悲恸大哭,整个小区都在哀嚎,哭声就像一首悲怆的奏鸣曲,回荡在夜幕降临的城市。
*
城市的疯人被流气弹牵引离去,但还有诸多疯人逗留在附近,车队逆流回小区,车开得十分艰难,林砚青听到远处传来巨响,像是什么东西塌了,他最先以为是姜颂年又扔了手榴弹,但后来他听见了章师傅的尖叫声。
流气弹引发的连锁反应,令一部分嗅觉敏锐的疯人冲出小区,撞到了驶向小区正门的货车,数吨重的货车侧翻倒地,姜颂年脑袋磕了一下,短暂地出现了眩晕,继而断片了几分钟,当然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身体被安全带勒紧了,左侧是满脸是血已经晕厥的章师傅,右侧窗玻璃被疯人撞碎,无数双手争抢着往里伸。
“卧槽,又翻车?”姜颂年啐了口血,“真特么邪门。”
右边脸那儿有七八双手正在挠他的脸,谁都想钻进来,反而卡在了一起。
姜颂年脸上被挠破了好几处,他反手在后背掏了掏,抽出一捆绳子,费力地将那些胳膊捆在一起。
“姜颂年!姜颂年!你怎么样!”对讲机里传来林砚青的呼喊声。
“车翻了,不要紧,稍微有点破相。”姜颂年伸长胳膊拍了拍章师傅的肩膀,“老章!老章醒醒,天亮了,太阳晒屁股了。”
林砚青说:“我马上去救你,你再坚持一会儿。”
“别,阿青。”姜颂年声音轻柔却坚定有力,“按照原计划,把门堵上,清理小区内的疯人,然后再来救我。”
“但是你......”
“我还能撑一段时间,小区里那些人未必,乖,进小区,先救人。”
“我明白了,我很快回来。”林砚青放下对讲机,从车顶跳下来,穿行在人流涌动的道路上,他回到小区门口,根本没有见到那辆侧翻的货车,因为整辆车已经被疯人群淹没,就像一个拢起的小山丘,坐落在小区门口十几米处。
林砚青咬住发颤的嘴唇,坚定地走向正门,铁门已经彻底报废,锁烂了,轴承也已经裂开,短时间内根本无法修复,而小区内部还徘徊着成千上万的疯人。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就在这时候,整个小区吧嗒一声熄了灯。
停电了。
燥热的天气让林砚青烦闷不堪,明明他感觉不到炎热,血液却依旧沸腾,滚烫的四肢在颤抖,无力感正在侵袭着他。
货车侧翻,吴柯驾驶的车不见踪影,裴峥派了一辆车拖行流气弹,小区里无数的人等待施救,所有的压力都在林砚青身上,他成为了唯一可以改变局面的人。
林砚青深吸一口气,此刻不是表现软弱的时候,他必须想办法,尽快结束这场混乱。
他再次望向那辆货车,心中浮现起不现实的想法,他可以将那辆十吨重的货车推到小区门口,用来挡住这道门。
林砚青握了握拳,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推动这辆车,三吨的空车他推起来已经有些吃力,眼前这辆车加上货物远远超过了十吨,更别论车顶那几百个疯人。
林砚青舒展了一下筋骨,走到货车后方,推开几个疯人,占好地方之后,稳住心神扎起马步,手掌抵住车壁,一鼓作气向前推。
货车纹丝不动。
林砚青收回力气,汗水滴滴答答往下淌,他的手臂酸软发抖,呼吸的节奏全都乱掉了。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姜颂年的声音不见了。
明明刚才还在跟章师傅唠嗑,突然声音就小了,直到现在,空气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姜颂年的声音。
林砚青打开对讲机,“姜颂年!你还好吗?”
“姜颂年!姜颂年!”
林砚青迟迟得不到回应,眼眶里泛上湿意,他爬到车顶上,拉开成群的疯人,然而他拉开一个,就围上来一个,他猜测车窗已经破了,气味源源不断吸引着疯人。
林砚青崩溃至极,到最后他精疲力尽,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宝贝,你刚喊我了?”姜颂年声音轻轻的,带着点笑意,却又显得有气无力。
“坚持住。”林砚青吸了吸鼻子,又从车顶翻下去,尝试再一次把车往前推。
吴柯驾驶的越野车终于开到了附近,他被成群结队的疯人拦住了去路,等待了很久才从缝隙中穿行过来。
见林砚青正在推车,吴柯用对讲机说:“后车厢里有拖车绳。”
林砚青宛如见到了救星,而此刻裴峥的车队也赶到了附近,越野车一字排开,车头对准小区门,车尾向着货车。
林砚青走到几辆车的尾部,快速找出拖车绳,将绳子系在货车上。
对讲机调整到同一频道,裴峥发号施令后,所有人一起用力,前方的车胎擦出了火星子,林砚青也憋得脸红,但货车仍然移动得很艰难,那漫长的几分钟只挪动了半米的距离,再这么下去,连越野车也会发生故障。
林砚青已经彻底失去了姜颂年的声音,他用力将货车向前推,痛苦地仰起头,见到漆黑夜幕下的满天繁星。
他从来没有在苏溪市见过那么干净的夜空,那么美的夜景却伴随着无数人的痛苦哀嚎。
他听不见姜颂年的声音,却听见了小区里无数的哭声。
在那个注定不平凡的夜里,林砚青仿佛抓住了什么。
“滚开。”林砚青轻声说。
他阖上眼,静默了长达数分钟,再睁开眼时,漆黑的瞳孔里盛满了前所未有的决绝。
“滚开——”林砚青厉声一喝,高亢的声音划破长空,刺进了疯人的耳膜。
疯人们久违地听见了声音,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逃也似的离开货车,向着隐蔽的地方奔跑。
疯人群一哄而散,林砚青再次施力,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将那辆沉重的货车推向小区门口。
在那短短的几十步路里,林砚青的头发一寸寸生长,瀑布般的银发在风中飞扬。
世界分崩离析,人类群魔乱舞,他们在混乱中开出纯白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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