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君

　　罗三瑥在侍女的引领下进入景仁宫的内殿，发现永宁正一个人小小的瑟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

　　身边的侍女解释说‘公主醒来就这样了。’

　　罗三瑥给侍女一个眼神，侍女会意，默默退出内殿。

　　永宁坐在地上，用双臂环抱自己，罗三瑥知道只是一个防御的姿势。

　　罗三瑥蹲到她的面前，轻声说道：“殿下，我是来说我自己的事情，如果嫌烦的话你可以让我走。”

　　永宁听到声音抬起头来，默默看着罗三瑥不说话。

　　罗三瑥并排坐到永宁的身边，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如果不想说话的话，和我用手势表达怎么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势比划着，“高兴的时候你就竖起大拇指，不高兴的时候你就握紧拳头，这样我就知道了！”

　　永宁公主仍然没有说话，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罗三瑥尴尬的扣扣手指，摆手道：“不是啦，就算是我提问，你也可以不做任何回答。”

　　罗三瑥凑近永宁，低声说：“其实...我也有很多秘密。”

　　永宁听到这话，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

　　她继续说下去，“虽然不知道殿下您的秘密是什么，不过小人好像可以理解您的想法，因为，我也深陷其中，勉强的躲藏着，害怕被发现，生活在恐惧之中。”

　　永宁只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酸涩顺着血脉漫到眼底，那点强撑的镇定霎时碎得片瓦不留。

　　泪珠先是一颗两颗地砸在衣襟上，洇开小小的湿痕，紧接着便再也忍不住，顺着苍白的面颊滚落，打湿了鬓边的珠花。

　　她偏过头去，指节攥得发白，喉间溢出细碎的呜咽，像只受了伤的小兽，不敢放声，只敢将委屈与悲恸都憋在胸腔里，化作一声声压抑的抽噎。

　　罗三瑥用手轻擦她脸上的眼泪，喃喃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打开门走出去呢？”

　　——

　　自从李胤和茶山先生聊完以后，他开始反思自己的问题，于是，出现了他和宰相出现在紫宸殿的一幕。

　　紫宸殿内静得能听见香炉里沉香燃尽的轻响。李胤没有拾阶而上坐那张铺着明黄色锦缎的蟠龙御座，反倒踱至殿中，玄色常服上绣的暗金龙纹在殿角铜鹤的光影里若隐若现。

　　君臣二人隔着半臂的距离对立着，殿外的风卷着梧桐叶掠过窗纱，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金砖地上，

　　李胤抬手抚过腰间玉佩，玉穗垂落时扫过袍角，他忽然侧身望向殿外的日晷：“宰相，站在这里的感觉怎么样？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每个人手里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碌，这里却出奇的安静。”

　　季克无意与他虚与委蛇，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您召唤微臣是想知道微臣的想法吗？”

　　“本殿...” 他顿了顿，像是在舌尖碾过什么难咽的字句，方才续道，“会依原计划举行殿试。”

　　尾音刚落，便见他眼帘微垂，避开了阶下那人的目光，声音里的棱角被刻意磨去些许，却仍有未散的僵硬，“往后，您且回朝堂吧。”

　　季克惊诧的抬头，好似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低头，忍不住出声：“您说的是真的吗？”生怕会有什么陷阱。

　　李胤笑了笑，开玩笑的说道：“难道本殿会说假话吗？”不过两人都没有笑。

　　随后，他解释道：“我把殿试改为应试，是为了实现公平公正的目的，科举的初衷绝不是为了与诸位大臣内斗去阻碍政务。”

　　“殿下，为了实现目的，无视制度，面对问题，一天一个做法，绝对不是正确的对策。”

　　说完以后，发现这话可能过于严厉，声音放软了些：“现在做出贤明的判断也为时不晚，如果所有的事情必须按照规则执行，朝臣们一定会重返朝堂，辅佐殿下。”

　　李胤也承诺道：“不必担心，我定将按照你们所说的原则举行科举。”

　　两人心照不宣，彼此都知，这场君臣之间的博弈没有输赢。

　　——

　　从景仁宫回来以后，罗三瑥就在书库看着‘永恒之链’发呆，正入神的时候，身后传来声音，“你是专门挑我不在的时候，去我不在的地方吧！”

　　看着罗三瑥那憔悴的模样，面色苍白如纸，眼眶深陷，眼神中满是疲惫与疏离，李胤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厉害。

　　他情不自禁地向前迈了一步，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温柔与怜惜，缓缓说道：“三郎，这世间，你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我。若你真心想要躲开我，以你聪慧机敏，即便我身为太子，怕也是寻你不到。”

　　他微微顿了顿，眼中浮现出一丝落寞。

　　罗三瑥后退一步，低声说道：“看着您的眼睛众多，我没办法和殿下您走在一起，如果您跟我在一起，一天都不会消停。”

　　李胤又上前一步，逼问道：“那你觉得，离开了你，我的日子就会变得很轻松吗？”

　　罗三瑥：“殿下，作为内官在您身边时，您会因为我深陷险境，或者因为我受到伤害，我提心吊胆，不敢靠近一步。”

　　罗三瑥把手链摘下，放在一旁的书架上，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说道：“我知道这很厚颜无耻，如果您准许我出宫，我不会忘记您的恩惠，好好生活的。”

　　她自己也觉得这个要求有些无礼，对于内官来说，想要出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自己是女人，如果要留在王宫，只能给殿下带来无尽的危险，所以，她不得不提出这个无理的要求。

　　她只能说：“小人惶恐，殿下。”

　　李胤望着眼前人，方才眼中那点残存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他眉峰微蹙，原本挺直的脊背仿佛也泄了几分力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那点落寞便顺着眼底的纹路漫开来，缠得人心头发沉。

　　“你真正想要的，是这个吗？”

　　“是”

　　李胤不想放弃，继续追问道：“我能为你做的和想为你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可你希望的就仅仅如此吗？躲起来，避开我，生活下去？就是你对我第一次且最后一次的请求吗？”

　　罗三瑥：“是”

　　李胤无力的摆摆手，说道：“好，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罗三瑥退下后不久，马公公来报，说永宁公主又失踪了，李胤刚想说‘那还不赶紧去找？’马公公又及时禀告说‘已经找到了！’

　　李胤松下一口气，问道：“她有没有受伤？”

　　马公公躬身回道：“没有受伤。”说完以后，又嘀咕道：“公主不知怎的，又跑到那个柜子里面去了，等到侍女找到的时候，发现公主晕倒在柜子前面，真是奇怪！”

　　听到这话，李胤也感到奇怪，对马公公说道：“去景仁宫吧！”

　　罗三瑥听说永宁公主晕倒了，连忙赶到景仁宫，发现公主已经醒了，但是眼神一直呆愣的看着前面。

　　罗三瑥温声问道：“殿下，您为什么会去那里啊！”

　　她的手抚上永宁的肩膀，永宁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罗三瑥察觉，轻声安慰道：“别害怕，我是听说您散步到一半突然不见了，所以才问您，您若是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等到罗三瑥把永宁安抚睡着以后，她才揉揉肩膀，走出殿，却发现刚才分开不久的李胤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罗三瑥本能的想逃，李胤猛的一把抓住她。

　　罗三瑥挣扎不开，只能认命的闭眼，转过身来面对他。

　　却听见李胤说：“我后悔了，我应该一直假装不知道，如果我早知道，你一有机会就会想着逃跑，如果我早就知道，我就不会因为你是内官还是女子而苦恼了。”

　　罗三瑥没有说话。

　　李胤：“那样，你就会更加长久的留在我身边...”

　　李胤“对不起，我没能站在你的角度考虑问题。”

　　等到李胤的话说完以后，罗三瑥抬头看看天，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调整好情绪，冷静的说：“殿下，您慢走。”

　　李胤的声音流露出一丝乞求，把罗三瑥紧紧的抱在怀里，低声说道：“但是，即便如此，你可不可以坚持下去？不是别的地方，而是在这里，在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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