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夫扶我青云志

作者:九枝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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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鹊桥仙(十六)


      秋白鹭冷冷地看着室内的两人。

      秦岷膝头横着他那一对剑,面色冷峻;刘绪立在桌前,微微低着头。

      刘绪长相粗豪,内里却细密,见到秋白鹭,连忙低头下拜:“臣一时情急,娘娘恕罪。”

      他口称娘娘。

      于是秋白鹭冷笑一声:“刘统领,好一个忠直之臣,怎么叫你的皇帝险些喂了鱼?”

      刘绪低头不言。

      秦岷扶着剑,缓缓起身:“鹭娘,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秋白鹭瞥他一眼:“我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你恢复记忆之后自有判断。”

      秦岷说:“皇兄已经死去很久。现在是崇明十三年,我是皇帝。你曾为妃,最终弃我而去。”

      虽然有些话让秋白鹭忍不住想反驳一两句,但似乎也没什么错,她心灰意懒,点了点头。

      “太子和皇后阴谋反叛,我遭遇连番刺杀,数日前落水失踪。”秦岷看向她,声音忽然柔和,“我已经众叛亲离,你为什么回来?”

      秋白鹭看向他,波澜不惊。

      秦岷心里反而有波澜至今没有平息:他才接受了自己有个性情高傲的侠女妻子,怎么忽然又冒出一个皇后和一个孩子?

      他失去了整整十年的记忆。

      他说:“我虽然还没想起过往如何,但这两日……”

      他的情意不用言语,只看他的表情就能明白了。

      但她下定决心离开皇宫,并不是不信他的深情,而是不喜欢皇帝的深情,也深深厌恶着伴随着皇帝的深情而来的东西。

      君恩如海,浩浩不休。

      她如果不能割舍他的深情,就必须如同海上的一艘小船,在宫廷和朝堂的风浪中起伏,费尽全力才能挣扎出黏稠的漩涡。

      她答应过秦岷,如果秦岷恢复记忆愿意和她远走江湖,从此不再过问燕都中的事,她是愿意与他同归的。

      她明知秦岷放不下江山……但她也只能答应这个。

      秦岷一日想不起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碍就一日不会消失。

      秦岷一旦想起来,那阻碍就同时横亘在两个人的心里了。

      偷得两日旧梦,就当是她一路奔波的奖赏。

      本就裂痕斑斑的琉璃哗啦一声碎裂,也同时击碎了她连日来的软弱和逃避。

      也好,免得她耽搁在燕都城中。

      她冷静地想,待她收到书信,确认容姬已经和几个孩子会合,就叫上瑛侠,跟古尔萨芙他们一同上天麓山去。

      秋白鹭打断了他的话:“皇后收留盛家余党,现与魔教,北漠,甚至是禁军中的一部分勾结。你的皇位危如累卵,还是先想想正事吧。”

      秦岷当然知道正事。

      但他就必须为了正事舍弃她吗?

      他上前一步牵住她的袖子,说:“鹭娘……”

      秋白鹭振袖荡开他的手:“恭送陛下。”

      刘绪扶住摇摇晃晃的秦岷,秦岷自己站定,示意刘绪松手,重新望向秋白鹭。

      这一幕竟然似曾相识,他总觉得,鹭娘马上就要退一步,然后重重关上她面前的门。

      ……现在她面前没有门。

      在她回来之前,秦岷见了刘绪,听了他一番话,细细问了些问题,听他对答如流毫无破绽,心里已经信了五六分。

      刘绪要请他回宫,秦岷坚持要等秋白鹭回来,不想却突然等到这样决绝的“恭送陛下”。

      今天早上,他们还在梳妆台边闲谈,日静风徐旧书卷,怎么忽然就要他走?

      她完全不相信他。

      因为不相信,所以才会忽喜忽怒,屡生退意。

      秦岷默默叹了口气。

      秋白鹭见他立在原地,不动不语,忽又觉得自己方才那一下是不是重了?他重伤未愈,是叫那一下伤着了吗?

      她不放心地看了一眼。

      秦岷忽然笑了,柔声问:“鹭娘忘了?晚上还要劳你为我疗伤。”

      秋白鹭……她还真忘了。

      秦岷坐回床边,转头看向刘绪:“你姓刘,是不是?”

      刘绪一脸沉肃地点头:“属下刘绪,这宅子的主人正是我妹妹刘卉。”

      秦岷微微颔首:“不要透露我的行踪,以免被废后知晓。如果我要回宫,会再召见你。去吧。”

      刘绪犹豫,秦岷说:“有鹭娘在此,我不会有事。”

      皇帝给的命令很简单,很明白,但刘绪却不由得陷入踟蹰。他抬头看秦岷,然后将目光转向秋白鹭:“臣以为,起码应该把消息告知宇文都统?”

      秋白鹭点头:“宇文是该知道。”

      秦岷好奇地问:“宇文又是谁?”

      秋白鹭说:“宇文鸿,是你至交好友,足以生死相托。”

      刘绪说:“陛下失踪后,宇文都统带伤统摄朝事,殚精竭虑。”

      秦岷又待追问,秋白鹭不耐烦起来:“刘绪 ,你现在就走,去回报宇文。”

      秦岷心思电转,补充道:“他如今被许多眼睛盯着,不要来见我。有什么话,由你代传。”

      刘绪领命而去。

      秦岷从刘绪这里得知如今的情况,但刘绪本来就刚到他身边不久,对过往的许多事情并不了解,他解决了许多问题,却由此生出更多的问题。

      但秋白鹭不一样。

      据刘绪说,宓妃受封多年,宠冠六宫。

      他才开口叫了一声“鹭娘”,就被秋白鹭猜出他的意思,她食指压在唇上:“我不爱给人答疑解惑。你记忆恢复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秦岷的问题全被她噎了回去。

      秋白鹭暂时无心理会他,把刘绪打发走,她还急着要去找冯瑛侠,说清她去天麓山的计划,劝服她不要独自上路。

      秦岷起先还很平和,等知道她是去找冯瑛侠,心里就有些不大痛快。

      等到子时将近,天梁突然现身,他的不快就又上一个台阶。

      晚上照例是药浴和运功,这次药浴是严格按照杜信春的医嘱来的,秦岷拉着脸进去泡够了时间,秋白鹭叫仆役进来搬走浴桶,回头瞧见秦岷在偷偷的擦汗。

      她难得细心,问他:“怎么了?”

      秦岷摇头不答,秋白鹭却看出他在忍痛。她追问:“是哪里痛?”

      又转头对天梁说:“劳烦天梁先生明日去走一趟,问问杜堂主是否正常。”

      天梁独坐在门前,自斟自饮,像个木头人似的,听他们两个在那里说了好几句话,他只不作一声,闻言回头:“好。”

      秦岷附在秋白鹭耳边低声问:“你怎么找了他来?”

      秋白鹭白他一眼:“你已经在他面前暴露了身份,不找他找谁呢?哪里痛?”

      秦岷闷声道:“头痛。针扎一样。”

      秋白鹭扬声道:“是针扎一样的头痛。”

      天梁回过头来:“明天一定将消息带到。”

      秋白鹭和秦岷到床边坐定,却又突然改了主意。

      她和冯瑛侠约好,要同去天麓山,也统一了意见,无论如何要把杜信春留在燕都。这就要她去找杜信春说一趟。

      另有一则,越容姬的书信迟迟没有送到,等得她满心焦躁,要找杜信春再问一问。

      这两件事,都不方便交付给天梁,还得她自己去,因此她说:“天梁先生,就不劳你去找杜堂主了,你来一趟,替我守着这金疙瘩。我亲自去。”

      天梁也不问原因,只管应下:“好。”

      反而是秦岷追问:“你去?”

      秋白鹭:“你别问。”

      秦岷就又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又是等我恢复记忆就会懂吗?”

      秋白鹭贴在他背上的手微微一滞,垂眼:“这个么,倒也未必。”

      秦岷“嗯?”了一声。

      秋白鹭轻轻道:“从前,你我也不是两心无猜嫌的啊。”

      秦岷待要再问,就听秋白鹭提醒他:“凝神!”

      一道清凉如水的内力从他后心灌入,浩浩汤汤地冲垮了经脉中的细微的凝滞处,卷着他残存的内息,再一次沿着昨夜未走完的路冲刷过去。

      他闭上了眼。

      *

      夜静。风动。云流。

      秋白鹭在东厢打坐调息。

      秦岷在正房沉入最深的梦乡。

      他身上裂开了一道又一道口子,冰冷刺骨的水就顺着裂开的口子钻进了他的身体。

      那冰冷的,污浊的水好像长出了一张张嘴,用力地啃食他的血肉,慢慢的,他的一身血肉都被水吃掉了,只剩下一具和河水一样冰冷的骨头架子,随着水流翻滚。

      他没有甘心随波逐流。他曾经运功,奋力躲开了河底尖锐的树枝,没有被一段早已死去的木头捅穿胸腹;他也使尽了全身力气,去抓住了河边柳盘虬的根系,妄图借着树根攀上岸边,却被一阵突然的暗流冲离。

      他精疲力尽。

      他经脉破碎。

      他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渐渐地和缓下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真的撑开了眼皮,扫视着浑浊幽暗的水下世界,再次寻找一个脱离的机会。

      他压榨丹田,再次运功,顾不上因为走火入魔而崩裂的血管,因为他本就满身是伤,几乎已经流尽了血。

      他无所畏惧。

      他一定要活下来。

      他不能叫鹭娘路过他的陵寝,慢悠悠地点上三支香,轻轻地吹亮香头的一点红,凉凉地嘲笑他。

      他能想到鹭娘会说什么:“你看,你舍了我,舍了自在,就想抓住手里的江山,却还是输了。你死了!”

      鹭娘没有说“你真没用啊”,但她的眼角眉梢,分明就透露出这样的意思。

      他不能死。

      他滚在了河滩上。

      他觉得,他是叫了两声“鹭娘”的。只是他的声音太微弱,鹭娘没有听到。

      他只能自己爬起来,拄着剑,一步三晃地爬起来。

      他张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鹭娘——”

      *

      今夜不如前日疲乏,秋白鹭就没有选择睡觉,而是在床上打坐调息。

      这是一个如此安静的夜晚,她全幅心神沉入体内,只留下微弱的一丝在外预警。

      自从她报仇雪恨之后,她已经在武学之道上停滞了很久。

      自然,她是一直在练刀法的,甚至还在伏津城山洞中得了一次天授,但在此期间,她的内功没有一点进展。

      她也不急,只是有一点点困惑。

      三年前重逢的时候,薛伯父曾经和她说,如今天下的内功心法,练着练着就练不下去了,太多人停留在最初的阶段。他没想到,一别多年,秋白鹭居然将家传的心法练到了第四重。

      她说,处处顺畅,从无凝滞,只是水滴石穿的功夫罢了。

      也许,她的前行之路就到这里了呢?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沈江英的登天梯,就能比别人更长一截呢?

      她怀着这样平和而理智的激愤,将内力运转了一个又一个周天,直至被运功疗伤损耗的内力缓缓补满,充溢在丹田内。

      忽听正房内传来一声极其痛苦的嘶吼,声嘶力竭模糊了字句,惊起院中夜宿的寒鸟。

      秋白鹭跳下床去,冲进秦岷的卧房,拨开床帐握住秦岷的手:“醒来!”

      秦岷汗淋淋地睁开眼,眼角一滴没入鬓发,不知是汗还是泪。

      秋白鹭俯下身,贴住他的额头:“九郎?”

      秦岷眼中的痛苦之色随着秋白鹭贴近的面颊退去,他反手抓住秋白鹭:“鹭娘,剑在安庆园!”

      他眸中亮起星火:“天子剑被我藏在安庆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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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3个月前 来自:北京
    随榜更,无榜周更7~9k(二/三章)。全文六卷,进度第三卷【鹊桥仙】,已有全文大纲,保证完结。
    感谢每一个鼓励我的读者,每天下班努力搓键盘!
    感兴趣的欢迎点点收藏等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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