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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牌
叮铃——
金铃声响起,江离睁开眼。
大殿的门不知何时被吹开了,外面的斜风吹进了细雨,屋檐处的风铃哐啷作响,内殿烛火飘摇不定。
月回人不在这。
江离环视一圈,他在一座神殿里,四周陈旧破烂,充满了年岁的痕迹——这正是梦中的那座寺庙。
他身上的血迹已经被处理,伤口敷了草药。江离起身,撑着供桌走到神像面前,晦暗的目光在神像上流连着。
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昏长。
他抬手轻轻抚过神像洁白的裙摆,那里有一处触目惊心的暗色痕迹,正是他幼时初来此殿撞上留下的。
——原来,他在那么早以前就已经遇见了月回。这种宿命般的回环让他有些眩晕。
他在有记忆的时光里都觉得这个世界苍白又无趣,披着虚伪的面具在蛇鼠狼群中扮演角色,无论什么事情都乏淡至极,而他拥有的唯一深刻的东西竟然只有恨。
遇见月回就像在漫漫雪地里走了很久很久,偶然在雪里发现了一颗橙红的柿子,他将它捧到手上终于有了活着的实感。
但现在事实告诉他,原来他的前半生并不是只有恨,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得到过这颗柿子。
江离低低笑出来声,自身明明存在着那么多奇怪的事情,这十年来竟然毫无察觉,素来将他人都视作愚蠢之人的他头一次认为自己才是最愚蠢的那个。
但好在。
好在现在他又回到了月回的身边。
没有一刻能比现在让他明白,他是有多么眷恋着月回。
他必须要一直、一直在能够看到她的地方,就像梦里幼时那样,即便是死,也要化成她身后的鬼。
江离用了点力气,敷在手上的药掉落了一些,鲜红的血迹染上神像,一点点覆盖了那陈年的暗色——
他们分开了两次,绝对不会再有第三次。
“你在做什么?”月回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江离回头看去,她正好收了墨绿色油纸伞,立在门口。
丝毫没有被抓包在人家神像上蹭血的心虚,他走到月回身前,为她拂去发丝上的雨珠,带着笑意道:“在看你的神像,它现在有些破损了。”
他忽而叹息道:“都是我的过错。”
少年比月回高了一个头,被他亲昵地拉近距离,灼热的体温瞬间包围了她,她有些不习惯,往后退了退,“为什么是你的过错?”
“擦拭保养神像不本就是信徒的本职么。况且幼时就是我在做这件事,包括这间寺庙,确实该修整一番了,许多地方需要重建。”他低声询问:“你想要什么样式的?”
月回挑眉:“你记起小时候的事情了?”
“想起了大部分。”江离自然而然地牵了她的手,将她引到蒲团处,等她坐下后才继续道:“但是关于为什么我们会分开,以及我为什么会失去和你的所有记忆我还没有头绪。”
“是江国周?还是江立民?他们发现了你?”
江离低声询问,月回却从他轻柔的语气中听出了戾气,仿佛只要她点头,他下一刻就会狞笑着出门去杀了他们。
月回摇头:“是因为我的力量出现了崩溃之兆,在确认你得到了离开这里的机会后,便回到此间庙中陷入了沉睡。至于你失去记忆……应该是我沉睡后发生的事情,我推测是因为我沉睡后与你失去了联系,所以你脑海中关于我的记忆才会变得越来越模糊。”
江离垂眸看她,目光带着凉意,“你的力量为什么会崩溃?这次也是因为崩溃才会抛弃我吗?”
“怎么……能叫抛弃。”月回盯着地面,但哪怕她不看他,都能感受到他的眼神紧紧黏在她的脸上,让她无所适从。
“怎么不叫抛弃啊。”江离跪坐在她面前,声音似诱哄又似控诉,低低道:“你明明知道我是多么喜欢你,多么想和你在一起,却还是狠心地丢下我,甚至还骗我说要和我一起去大学。”
“在你忍受力量崩溃的痛苦时,我却像个蠢货一样暗自欢喜,完完全全地忽视了你,还是说在你看来我是一条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毕竟人从来不会对一只狗倾诉烦恼。”
月回倏地抬起眼想辩驳什么,却被他的手指止住了说话的念头,只能脑子发热地听他继续说:“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不将你的事情,你的痛苦、你的困境告诉我呢?神明庇佑信徒,信徒供奉神明,我们明明是平等的对不对?”
月回眨了眨眼,点头。
江离满意地笑了,“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把我当成一条狗啊,可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一走了之的行为,真的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一条丧家犬。”
“我好难过啊。”
“月回,你知道吗,我好难过啊。”
江离的眼睛很漂亮,眼角的一颗痣在昏黄的烛光下更是呈现出一种惊人的魅惑感,他的表情像难过得心如刀绞,一滴泪就这么从眼角滑过那颗泪痣,泪盈盈地自下而上地望着月回。
恍惚间月回真的觉得自己是一个丧尽天良、始乱终弃的坏蛋,甚至开始反思自己确实太过于自以为是,自以为是地保护江离,自以为是地给他想要的生活,再自以为是地什么也不告诉他,远走高飞留下他一个人……
她生来便是茕茕一人,习惯了不留牵绊,也从未知晓会有人因为她的离去而难过成这种样子,酸涩的情绪侵扰着心脏,看着江离这样伤心的样子,她莫名同频了他的委屈和控诉。
“是……因为不想离开我,才这样伤害自己,也放任别人伤害你吗?”月回问。
在她看见江离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会陷入那样的处境全都是出自他自己的默许,否则她力量再怎么崩溃,留下来的也不可能被江国周这样的凡人冲破。
“嗯。”江离大方地承认了,笑着说:“离开你我会死的噢。”
是他自己造成的还是别人造成的根本没有区别,唯一的既定事实就是他失去了她。
月回愣愣地问:“为什么?”信徒离开神明会活不下去,这样的事情闻所未闻。
江离:“听说过情深不寿吗?不懂也没有关系,我可以慢慢教你,就像幼时你教我那样,我是一个好学生对不对?”
“嗯……你是。”
江离的确是个好学生,一半在于他一骑绝尘的学习天赋,一半在于他幼时几乎对月回百依百顺,这样易点播又乖顺的学生从未让她操过心。
“所以我也会是一个好老师。”江离顿了顿,问:“你愿意救救我这个老师吗?”
他目光灼灼地看她。
先前所做的一切终于有了快要能收网的迹象,江离仍旧谨慎且耐心地等候着,他一步步引导着于情之一字懵懂无知的神明。
言语拥有打动人心的力量,更遑论是他这样擅长表演的伪君子,而坏就坏在这样擅长表演的伪君子在表演的时候又注入了百分之一千的真情实意,连带着掺进去的一切早有预谋和步步为营都成为了他给予的情趣。
可是——
“可是江离,我能救的只有外伤,心里的病,”月回认真道:“我救不了。”
且不说神明和信徒之间的情本就带着禁忌色彩,她已然不是个长久之人,照现在这样的发展,保不准还没有凡人江离活得久。
换做是之前,江离会告诉她:没关系,你只要不抛弃我,让我在你身边就好了。然后再继续温水煮青蛙。
可是在领教了月回薄情天性后的现在,他完全释放出了“这根本不够”的信号,他本就欲壑难填,循循善诱下潜藏着的是分毫不漏的野望,要的就是月回完完整整的心。
他要神明垂怜,他要神明爱他。
“只要你给我机会。”
江离的眼神分毫不让,端的是一幅只要月回不放弃他,只要让他抓住了一丝机会他都会无孔不入地侵入,像要誓死与她交融的做派,这样完全展露出来的进攻性令月回感到陌生又心惊。
到底为什么……
就因为喜欢她吗?
就这么喜欢她吗?
她到底……有什么值得被他人这样喜欢的地方?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人在她耳边这么絮絮低语,说喜欢她,要和她一直在一起。
殿外雷声大作,雨下得愈加猛烈,钟被风撞得发出沉闷的声音,将神迷意夺的她唤醒,她猛地把江离扑倒在地上,“噌——!”,锋利的剑擦过江离的脖颈,狠狠插入地底,她直直盯着江离,“你说你喜欢我?”
江离被这样威胁着却笑出了声,他像是很高兴,看着月回的眼睛都弯了起来,温柔又轻缓地,“嗯,喜欢,最喜欢你。”
月回受不了这样的话,剑又凑近了一些,江离本就带伤的脖子被轻碰一下就开了道口子,血滴落,鲜甜的味道弥漫在四周,她无暇顾及这血,只冷声质问:“你喜欢我什么?想要力量?长生?财富?还是这幅皮囊?”
江离欣赏着月回这样少见的姿态,一直以来、一直以来她都是那副平淡游离的样子,现在终于在他面前得以窥见一丝裂痕。他抬起左手握住剑刃,神兵岂是凡人所能触碰的,皮肉瞬间炸开,鲜红的血顺着剑纹缓缓流下。
月回下意识想收剑,却被他用力攥住,另一只手轻点在少女的左胸处,“都错了,我要你的心啊。”纤长骨感的手指在那处打着转,他才像是这间荒野山寺的主人,慢悠悠地、极尽所能地魅惑着误入此间的月回,“你问我喜欢你什么,那你呢?”
月回偏了偏头,“嗯?”
江离:“你为什么要救我?”
在梧市的时候尚且可以用神明庇佑信徒这样的话来搪塞他,可最开始呢?她为什么要救小江离?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教导他,送他出去更广阔的天地?他留在这里一辈子出不去不是才能供奉她一辈子吗?
最甚者,把他关起来养着他,让做一个血包为月回提供血不就好了吗?
“你能告诉我原因吗?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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