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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梁毓昭最终准何贯所求,收回了禁卫兵符,改任他为儋州刺史。儋州在南,历朝历代以来,儋州都是流放犯罪臣子之地,距离长安路途遥远,又是未开化的穷山恶水,将何贯派去这样的地方,可谓是明贬了。
正当朝臣为梁毓昭此举疑惑时,她又降下了一道新的诏书,褒奖了何贯不慕荣利,甘愿为国安边垦荒的抱负,并加封他为大司徒,持天子节,许以便宜行事之权,如此一来,群臣就明白了,何贯这个持天子节的儋州刺史,是去收服困扰朝廷多年的百邑族去了。
百邑是由一百个寨子组成的一个部落的统称,百邑世代居住儋州,把持着儋州附近许多大大小小的出海港口,历朝都曾派遣过使臣出使百邑,想要令百邑臣服于中原王朝的统治,可百邑地处偏远,长安鞭长莫及,朝臣夕反是家常便饭,久而久之,中原王朝也渐渐歇了彻底收服百邑的心思,只要他们与儋州官府相安无事,朝廷素日里对于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今梁毓昭将何贯派了过去,可见她意欲彻底收服百邑。
何贯离开长安走马上任那一日,梁毓昭亲自将他送到了朱雀门。三个月前,她就是在这座门楼上夺回了皇位,而今,她要送走建初朝最大的功臣,但她并无顾虑,雄鹰应当翱翔于天空,蛟龙,应当遨游于深海,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她的大周才会蒸蒸日上。儋州,只是她开疆拓土的第一步。
梁毓昭站在朱雀门上眺望天际,视线由东到西,西面也有一座宏伟的宫殿群,那是长安三大宫之一的太康宫。
有些事情拖了许久,是该有了了结了。
“备车,朕要去太康宫。”梁毓昭刚吩咐完,蔡司正,如今已经是蔡殿正了,她神色一凛,问道,“陛下,那乔娘子……”
那日莳萝醒来回到漱月阁后,就一直郁郁寡欢,无论云昙如何尝试同她说话,她都一言不发,梁毓昭担心她长久不开口说话会憋出个好歹,今日特意趁着送何贯离京的机会带她出来散散心,可是莳萝到现在都没开过口,梁毓昭让她在门楼下等着,她当真就安安静静地站在石阶下等着,都快站成了一根木桩。
蔡殿正猜到梁毓昭这个时候去太康宫,怕是要同太上皇就卫扬谋逆之事做个决断,她以为这样的时刻并不合适带上莳萝,但她以为的终究只是她一人之见,梁毓昭却说“无妨”,执意要将莳萝也带上。
马车穿过皇城东门,一路往太康宫去。
马车之中,莳萝缩在角落处一动不动,仿若一尊美人塑像。梁毓昭看得气急,抱臂换坐到她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莳萝大病初愈,全然一副自暴自弃的坦然模样,梁毓昭想瞧,便任她瞧,总归,她绝不会再开口多说一句话。
“你以为自己不开口不说话,朕就抓不到你言行之间的错处?”梁毓昭冷笑两声,“朕说过,只要你不再寻死,朕就不会要豫王的命。”
莳萝对此言无动于衷,什么人间帝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梁毓昭在她这里压根就没有任何信誉可言。
梁毓昭见撬不开莳萝的嘴,便由她去了,她不信莳萝真能忍着一辈子不开口。
马车很快就到了太康宫,梁毓昭先一步钻出马车,身后的莳萝半点没有起身的意思,她回过身去半蹲在甲板上,低头问道,“你不想出来瞧瞧?这里是太康宫,你应当从未来过。”
莳萝别过脸去,梁毓昭深吸一口气,按了按额角青筋,朝马车中伸出一只手,“出来!”
莳萝盯着梁毓昭的手迟疑了几息,还是乖乖同她下了马车。
当初用来给梁毓昭停灵的地方是太康宫的外朝正殿文宣殿,而今,这里成了太上皇的起居殿。
文宣殿外的羽林卫由中郎将丁岸亲自率领,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圈,别说个大活人,就是只虫子也飞不过去。
丁岸一见到梁毓昭十分惊讶地迎上来,“陛下怎么亲自来了?”
梁毓昭松开握着莳萝手腕的那只手,以目光询问丁岸殿中的情形,丁岸欲言又止,梁毓昭便猜到了实情,“朕入殿去看看。”
莳萝可知道殿中住着的是什么人,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得更多,就杵在原地不动,梁毓昭却没打算放过她,往前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来,不耐地催促,“还不赶紧跟上?”
丁岸这才注意到梁毓昭此行还带了一个好看得过分的美人,这美人的衣着打扮同蔡殿正这种女官不同,也同他以前见过的宫人女婢不同,丁岸一时掐不准莳萝的身份,但看她穿着丰锦制成的宫装,怕不是寻常女使,于是在莳萝经过时,他极有眼色地朝莳萝点头示意,“娘子安康。”
莳萝顿时像见了鬼一般,加快了脚步,留着丁岸在后头同手底下的士兵面面相觑。
殿中燃着春信香,太上皇还是前秦的皇后时就爱用这一味香,这香只要一点,屋中便四季如春。
莳萝亦步亦趋地跟在梁毓昭后头进了殿,被扑面而来的香气兜了一脸,她脚下的步子顿了顿,总感觉这香,在哪里闻过。
香气是从侧殿飘过来的,梁毓昭带着莳萝径直往侧殿走去。侧殿被临时改成了诵经的道堂,太上皇背对着盘膝坐在蒲团上,手中掐着一串琉璃珠念念有词。
“母皇。”梁毓昭唤了一声,琉璃珠碰撞之声戛然而止,半晌,太上皇才开口,“来了。”
“儿来给母皇请安。”话是这么说,梁毓昭却一点躬身请安的意思也没有,直挺挺地站着,而太上皇也没有叫起免礼。
梁毓昭可以放肆,但是莳萝不成,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行个跪拜礼,双膝堪堪一曲,就被梁毓昭握住胳膊阻止了接下来的动作,“不必。”
太上皇依稀意识到梁毓昭不是独身前来,慢悠悠地转身看过来,就这么一眼,平静的面色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被梁毓昭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莳萝,握住莳萝胳膊的那只手慢慢下滑来到手腕处,并且还有继续下滑的趋势,莳萝下意识甩开了她的触碰。
梁毓昭曲起手指,填满空落落的掌心。
太上皇将二人之间的拉扯看了个透彻,她忍不住拧眉问道,“这是?”
“莳萝,”梁毓昭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方才母皇那般惊讶,朕还以为您认得莳萝。”
太上皇摇头道,“此女容色世所罕见,不知是福是祸。”
莳萝顿时想起了入王府那日那个道士对自己的断言,忍不住低下头去,不让太上皇瞧见她的异样。
“豫王兄三求四请向朕讨了诏书纳她为良姬,母皇以为于王兄而言,她是福还是祸?”梁毓昭故意隐去前情,绝口不提豫王良姬为何会在自己身边之事,只将天上皇讽刺她的话还回去,全然一副根本不怕太上皇知晓二人关系的模样。
梁毓昭不怕,莳萝却怕得很,可她对梁毓昭的所言所行所作所为毫无阻止之力,只能在心中哀求梁毓昭切莫火上添油了。
太上皇闻言诧异道,“这么说,她是你的,王嫂?”
“王嫂”二字,令莳萝狠狠一颤。
“呵,”梁毓昭嘲讽似的微微一笑,“王嫂?豫王妃好好在王府里头待着呢。”
太上皇还是觉得不妥,“虽然她只是个妾,但终究是你王兄心爱之人,你高坐帝位,该念一念这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莳萝惊恐地抬起头,太上皇恰好也在这时朝她看了过来,目光清明,洞若观火,看得莳萝摇摇欲坠。
梁毓昭却不以为然,“朕为了夺位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还怕什么悠悠之口?”
太上皇见劝不动,便不再多言,主动转了话锋,“你今日肯来,怕不是为了将她领给孤看吧。”
“母皇猜不到朕为何而来?”
太上皇仔细注视着眼前这个气定神闲的女儿,恍然道,“你真的不是刚回京时那个战战兢兢难以自安的永周了。”
“朕从来就不是母皇心中以为的那个永周公主的模样。”
“你是孤命中最大的变数。”
“是吗?”梁毓昭笑道,“那么朕荣幸之至。”
“你走吧,孤没有什么好向你交待的。”太上皇转过身去,手中的琉璃珠又开始转动起来,逐客的意思显而易见。
梁毓昭面上的笑意一收,周身的肃杀之气让莳萝忍不住后退半步,太上皇却恍若未觉,自顾自地念经。
“母皇,您勾结逆臣,没什么好对朕交代的?卫扬一党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如今唯一一个没有被处置的就是您了,朕和满朝文武一样,都迫不及待地等着您给出一个交待呢。”
在琉璃珠相互撞击的清脆声中,莳萝听见太上皇缓缓开口,“成王败寇,算不算交待?”
“朕这个皇帝,当的一点都不如母皇的意?”
“孤已经说了,成王败寇。”
梁毓昭盯着太上皇的背影,缓缓勾起了唇角,“好,母皇说成王败寇,那便成王败寇。”
话音一落,转身朝殿外走去,莳萝见状急忙跟上。
不知为何,在离开时,莳萝总觉得身后的太上皇又转头看了她一眼。
殿中时春日,殿外却是初夏。初夏的日光已有些晒,蔡殿正打着伞登上石阶,“陛下,可要回宫?”
梁毓昭接过伞顺手递给莳萝,“回吧。”
回去的路上,梁毓昭忽然问莳萝,“母皇说,你是朕的王嫂,虽然朕已经给豫王传过口谕,你名义上不再是豫王良姬,可在你心里呢,是否还当自己是李成范的人?”
莳萝面色一白,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就听到马车外传来丁岸急匆匆的声音。
“停车!”梁毓昭打开车窗露出半张脸,“何事惊慌?”
丁岸气还没喘匀就“扑通”跪下了,“陛下,上皇,上皇她,薨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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