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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摩尼珠
裴雪慈愣住,继而极快地问,“怎么是你?你上次为何不声不响地从长淮侯府离开?”她被飞鸿牵拉后退一步,才又问,“你之前为何要在我侍女身上留下字?你究竟是谁?!”
少年郎依旧微笑,抬起手臂,做了一个佛门合掌的手势,“女檀越,我已经做了佛门俗家子弟,才得了一个称号,女檀越可以叫我摩尼珠。”
“你——”裴雪慈想起上次在侯府同他说的话,一时哑然,“你竟然出家了。”
自称摩尼珠的少年郎抿唇,有些消沉地说:“倒也不算出家,家中人不允许。”
裴雪慈想到他多次说家中兄长刻薄,不由得同情他几分。可等她想好说什么时,他早已没了人影。连飞鸿都揉了揉眼睛,怀疑少年郎是否出现过。
身后厚重的雨帘里闯出一列人,为首的正是周照璧。他心中怒火炽热,原以为她会老老实实等在府中,等他告诉她更多关于安义书社的事,却不想她竟然宁可与沈夫人相见也不等自己。
他才到廊中,便见她已经冲入雨幕。
裴雪慈想起那个带着满是裂纹翠镯的人,那个人就和自称摩尼珠的少年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暴雨浇透裴雪慈发肤,她一身雨水,身形愈发显得单薄清瘦。雨水将她面容洗的发白,发冷,洗得她泪水涟涟。双唇翕张不停,唇形可见‘镯子’二字。
周照璧原本擎着伞,走到她身前,欲为她撑伞遮雨,却陡然停住动作。伞被他扔在地上,他同她一同立在雨幕中。
这一刻,他看着她泪水与雨水融合。他心中的怒火熄灭,心间随着甘霖普降,领悟了更多藏在雨水中的秘密。
周照璧终于明白了——这一场雨,无人能替她遮挡。
这是一场她必须亲自沐浴其中的命运之雨,她的生命全赖这场雨露催发。
这也是他唯一不得不让她淋得透彻的一场雨。
他能做的,就是陪着她穿过重重雨林,面对命运,走向命运的角逐场。
周照璧陪着裴雪慈登上天命谌,命靡常的不法楼,一层,两层,都寻不到那个带着裂纹翠镯的人。直到登上第三层楼,楼梯口传来浓浓的酒气。
门外守着两名宦官,四名带刀侍卫。
裴雪慈走到门前,自然是被六人拦下。六人看见她身后的周照璧,忙不迭纷纷下跪,惶恐不安道:“世子见安!还请世子不要上禀郎君饮酒一事!”
“洛王在这里?”周照璧身后已然跟上汗青数人。
为首的宦官道:“郎君前些日子才被圣人罚过,加上今日是先夫人的飞升之日,所以心志不舒,才找个安全的地方饮酒排忧。”
周照璧蹙眉,他扶住裴雪慈,令疲惫虚弱的人靠在肩头,“今日是洛王母亲忌日,洛王伤怀是人之常情,请值班多加宽慰王爷。”
值班宦官连连道是,本想送客,却听见里面传来声音,“是表哥吗?快请表哥进来一叙。”
周照璧将裴雪慈交给飞鸿照顾,自己应声穿过门前的侍卫防守。
里面酒缸林立,已有许多空了。周照璧左望去,竟看见一个沐浴用的一人长半人高的木桶,木桶里灌满酒水。
年仅十七,长着看起更为稚嫩的脸庞的洛王萧道玉,伤痕累累地躺在酒水木桶中。
周照璧见人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只会咧嘴笑,难为萧道玉还能听出是他来了。
萧道玉咧着嘴,笑的一派天真,“这种日子,除了表哥你,是不会有人来看我的!”
周照璧有些嫌弃,勉为其难地将人从木桶中拎出来,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顿时就呈大字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门外的宦官本想来伺候,却被周照璧眼神喝止。
萧道玉许是感到疼痛,抬手揉了揉后颈,“我怎么忘了,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冷眼看我们兄弟打架,就是为你娘不值得……是啊,大长公主为了我们这些人牺牲了所有……”
周照璧提起一个还剩半坛酒的酒坛,将酒水浇在萧道玉脸上,“没醉就自己爬起来,这种日子,别让我对你不客气。”
萧道玉仰着脸,舔舔酒液,“你一直作壁上观,看着我们打架,有时候还出黑手,什么时候客气过?”
他说的是还年幼时的事。
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成人。对于这些事,全都抛之脑后。
萧道玉脸上的酒液愈加多了,犹如窗外滂沱大雨。
周照璧俯视一眼,而后转身,“你好自为之。”
一行人离开,宦官们要入内侍奉,却见方才还躺着的洛王,早已坐起身来。
萧道玉一个眼神也没给他们,冷冷吐字,“滚。”
宦官震悚着退出去。
他起身,衣服脱落,赤着胳膊,衣衫拖在腰间。谁人也想不到,这个有着稚嫩天真脸庞的少年,居然有着不输给禁卫军健俊的腰身。少年脸庞稚气未脱,身上的骨肉却早已成型。骨骼坚韧,筋肉力量积蓄其中,只待一个合适机会爆发。
这具掩盖在宽大衣袍中,寻常看起十分瘦削清致的健体,唯一美中不足就是背后伤痕交错。
萧道玉立在窗前,高楼俯瞰。楼下,他的表兄周照璧抱着那个女子,渐行渐远。
他视线模糊,淡淡道:“当一个人开始走运起来,她就会忘记过去种种。”
“我不会让你忘记的。”
“我不会让你继续浑浑噩噩的活着。”
房门传来吱呀声,有三两宦官推门而入,随着行动,地面多了一串深重的水迹。
“王爷,周世子的人逼得太紧了。我们没法再靠近那个女子。”为首的宦官低眉顺眼道。
今日能用那镯子引来裴雪慈,已经是难得。
“真玉表哥的能力,我是知道的。你们今日才露出镯子,他就闻风而至。你们被打个措手不及,还能脱身,已经是难能可得。”萧道玉似乎极为体贴下面人。
其中一个宦官颤抖跪地,主人体贴之言,就是死亡讯号。
还站立着的宦官嗓子发干,“周世子,一向都是袖手旁观,这次怎么出手这样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再多言,在主人眼中就是推诿责任,“周世子之前分明说了要继承国公府的权柄,将来至多就是重镇大吏,如今却涉朝政,我们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还请王爷示下。”
萧道玉动作轻捷,他半裸上身,侧坐高台风榄上,任由精光的长臂沐雨梳风。一条长腿自膝曲折,足蹬在风榄一端。另一条腿自风榄垂下,半舒半屈地及地。
眼睫已经湿透,雨珠挂在睫稍。
漆柱旁跪着的宦官微微抬眼,正瞧见这一幕。心中会更加惊涛骇浪。人人都觉得洛王尚年幼,其实洛王并非二八少年,他已经十八岁了,仅仅比周世子小一岁,比泸王小两岁。但是,因为圣人当年有意欺瞒中宫,使得皇后得知洛王生辰并不准确。所以,每年中宫给洛王庆祝的生辰都不是洛王真正的生辰,偏偏洛王还得强颜欢笑,不令人察。
萧道玉偏首,目光冰冷。那一张沾满酒液雨水的脸颊,毫无生气,犹如运笔僵硬的工笔画作。
宦官们猝不及防地瞧见主人面容,连忙一致垂下头,以额触地。他们是陪伴洛王萧道玉最久的侍者,萧道玉的所有变化,他们是最先感知,也是最详知的人。
眼前的洛王萧道玉,才已长成男人。一双眉眼,一道挺拔的鼻梁,两片红润的薄唇,无论怎么看,都不是孩子模样。偏偏这些凑到一起,别有一种少年人独有的风韵!正是这道青春风韵,纯真无邪,洁净得令人见之心折,迷醉不已。
许多人碍于萧道玉的身份,不敢心生僭越冒犯,常常将这种青春风韵误以为是稚嫩未脱。可他们这些朝夕作伴的侍者,却不敢将洛王当孩子。他们都知道萧道玉是一个青春风韵太过醉迷人心的男人,更是一个表里不一杀伐决断的皇子。
“你们不必担忧,真玉表哥,我自有惊喜送给他。”萧道玉对于周照璧这个变故,似乎应对自如,“先做好我交代你们的这件事——”
他猛然后仰,赤|裸|精光的上身,已经全部陷入狂风骤雨。他等着这幅身子被风雨剥蚀,等着天命夺魂。
“王爷!小心身子!”其中一个年事已高的宦官急切却又声轻地说。
萧道玉道:“取我袍服。”
总算让雨水冲洗净了酒气。
“这裴娘子也太不爱惜身子了!本就身子亏虚,眼下又吹风淋雨,这可了得——”医侍念念叨叨,原备着见到裴雪慈好好训教一番,却被汉月打断。
汉月与医侍大眼瞪小眼,“你等会再来,这会,不方便你问诊。”
医侍不服气,“怎的叫我,又不让我看——”
他偏要看,这一看不要紧,立时就闭上眼。连忙转身,背身伸出一臂来,手指连连指点着汉月,嘟囔一句:“两个人这衣衫不整的情状,你怎不早说!”
汉月哑口无言,跟上他的脚步。他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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