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长安

　　暮春者，春服既成，正值万物复苏、百花争奇斗艳之际，上巳节出游踏青，赏树木草色葱郁，湖水清澈，鱼翔浅底的春光，听歌声婉转，曲水流觞的酣畅，一派郊游盛景。

　　道政坊地靠‘南内’兴庆宫，街道又直通东市、皇城，又有一道人工水渠——龙首渠，与乐游原相距也近，这样绝佳的地理位置，便是前前店主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的原因。

　　上巳节有多隆重，便是不论阶级、贵贱皆会出游集会与水滨，临渭水、曲江自然不必想，定是比去岁的端午圣人驾临的龙舟赛还要热闹非凡。

　　天空湛蓝如洗，云朵绵延，微风轻拂，空气中都弥漫着花香。圣人赐曲水‘杏园宴’，招待上榜新科进士乘马采花。

　　待杏园宴列坐后，选出两位年轻貌俊的‘探花使’，两人骑马先行，其他进士们紧随其后，从杏园宴出发，驱马竞奔，遍游长安名园，所到之处，折得名贵花卉，带回杏园。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姜南不由啧啧两声望向窗外，昨日姜南与桃花歇在新铺子，一开坊门便看到一大批人出城，这会子人流开始平缓下来，管事端了杯乌梅茶饮，三个人都有空闲，随意聊着天。

　　桃花左右张望，“小娘子，那探花郎会从我们这里过吗？”

　　这个姜南不好笃定，“时下不忙，你也可以去东市街面上看看，探花郎定从那边过。”

　　桃花却摇头，“第一日开张，怎好剩下小娘子在这。来便来了，不来咱们也各自忙着就是。”

　　姜南笑了起来，苏五娘知道她要开酒肆，大手一挥：“定不叫小娘子首日落了空座出来。”说完还拿帕子捂着嘴，咯咯地笑。

　　这可不是姜南找的托儿，只因苏五娘来找姜南时，姜南正好不在善和堂，听闻在道政坊开了一家酒肆。知道新店铺费心费神，也不常亲自来，亲来善和堂之前也是先遣了奴仆来看过，确定了姜南在哪边，再来找人。

　　新店铺名叫‘一缕炊烟’，取自汤显祖的《牡丹亭》‘竹篱茅舍酒旗儿叉，雨过炊烟一缕斜。’

　　姜南和桃花在‘一缕炊烟’院中的树上扎了一个秋千，桃花有一搭没一搭晃荡着秋千，姜南则附在案边逗那只小‘花奴’。花奴是桃花在院外面捡到的一只猫，那时正值倒春寒，小猫冻得瑟瑟发抖，桃花抱到姜南面前，“小娘子，小娘子，我们可以养着吗？”

　　小猫鼻子眼睛都糊了黑色的泄物，姜南略带严苛的说：“看样子是生了病，若是将这个小东西治好了，便留在店里吧。”

　　治人和治猫也没什么差别，不过就是剂量少，没过两日桃花再把小猫带到姜南面前，就是一副神采奕奕的小猫，眼耳口鼻也都是干干净净的。桃花本想着等小猫病好了，再洗个澡带到姜南面前，没想到病好了，毛发也干净了，软乎乎香香的。

　　桃花对学医术从一而终，但是对于其他的，立马三分钟热度，将花奴丢给姜南，又自去研究秋千了。

　　苏五娘进来便看到这么一副闲适的场景。

　　姜南站起来行礼，苏五娘先笑道：“这里外头看着质朴，内里却如此雅致。”姜南便带着她一个雅间一个雅间的逛着。

　　走到姜南最喜欢的那间花厅时，庖厨道菜品做好了，姜南便让苏五娘留下来尝尝，苏五娘点头。

　　“五娘先尝尝我们的头汤——蜜橘银耳汤。”

　　虽叫蜜橘银耳汤，除了这两样食材还加了马蹄，各样洗净去皮切小块，放在砂锅中炖煮，待蜜橘与马蹄酥烂后，过滤出残渣加银耳，吃时加上酪浆，鲜花卤子都好。一整个冬天气候都干燥，这道汤品不仅润泽肌肤还能补气益血。

　　苏五娘拿汤匙搅一搅，端起小碗喝一口，“有股子蜜橘香，银耳也爽滑。”

　　那是！这可是文火慢炖了一个时辰啊，银耳裹满汤汁，还用新鲜的薄荷叶点缀了。

　　除了蜜橘银耳汤，姜南又让端上来几样菜品和点心，本身是来消磨功夫，这下竟成了试吃员，正正经经吃起来午食来。

　　苏五娘知道姜南医术好，开酒肆食铺应是外行才对，并不真指望从姜南这样的小铺子里吃到什么珍馐美味，养生之物左不过就是寡淡不能再寡淡的菜品了。

　　姜南跟管事的说就按照正常食客来吃饭流程来，让跑堂与庖厨就当今日是试营业。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外客，自然要榨干每一份价值。

　　跑堂上了五六样菜品，又上了汤、主食和茶点，满满当当一食案。

　　听着跑堂一样样的报菜名，这是沙葛薏苡仁烩排骨、川穹白芷鱼头汤、藿香羊肉、山药蛋羹、紫米甜饭团再以陈皮姜茶相佐。不说名字，单这卖相......苏府的庖厨也不能及，苏五娘竟然不自觉地口齿生津。

　　雨打在油窗纸上，沙沙作响，隔着桌案，姜南与苏五娘顺着嘴边吃边聊。聊些养生粥汤，聊怎么调理气血。吃完苏五娘便打了包票，绝不叫第一日开张落了空场。

　　跑堂的闲着也是闲着，还没到午食的点，都到龙首渠左右看，回来欢喜对着姜南说：“不少人在水边祓禊，还有在亭台上布置宴会的，看着且有不少人呢。”

　　看着大伙儿比自己还要着急，姜南笑了：“不用担心。”

　　横竖也隔着不远，姜南带着桃花去龙首渠边转转。

　　行至水滨，抬头看看清澈碧湖水，有几人游船，还有偶尔飞过的水鸟，沿岸的杨柳垂湖入画，满地落下的桃花红，黄莺啼鸣。往远处看，樱花与草坪氤氲成一片，这春天，怎少得了那抹粉色。姜南又扭过头看红妆仕女、风流郎君们，一个个翠眉粉面、春衫年少，纵情娱游，颇有‘碧池萍嫩柳垂波，绮席丝镭舞翠娥’的意味来。

　　在湖边吹了会风，有跑堂寻过来，兴奋道：“小娘子，给小娘子道喜，方才探花郎从咱们酒肆过，折了花走的，还赞‘杏花烂漫，春色撩人不忍为’呢。”①

　　桃花一脸惊喜加失落，惊喜有探花郎经过折了花枝，还吟诗感叹，失落自己没在现场看到。

　　姜南一边听跑堂何四描述，一边快步往回赶。那探花郎生的剑眉星目，潇洒恣意，玉树临风的模样，只是到了店铺，人也走了，桃花皱眉跺脚叹着气。

　　姜南可没少花心思在这个院子上，去芯留瓣的杏花，风一吹便带下来一阵淡淡白白的杏花雨。且满园春色，今日又得好天气做衬，蜂蝶环绕，只要探花郎游经此处，必然会下马攀折一枝。

　　顶着探花郎折枝的名头，一缕炊烟的生意比预期的还要好。以至于苏五娘带着贵女们来的时候，险些没了雅间。

　　“有可口的尽管上来。”一位穿天青色襦裙的女郎摆弄着团扇开口道。

　　苏五娘侧头，恰与姜南目光对上，冲姜南使了个眼色，姜南了然，上了一桌子的贵价菜品。

　　等菜品上来了，菜色清新，香气沁人，口感醇厚，每一道都令人口齿难忘，不由得又多夹了两筷子。

　　吃完又上了爽利清口的茶汤，腰酸腿软、满脸疲色的进来，离开时眼神如同春日的阳光般温暖而柔和。

　　姜南回到雅间看见桌子上所剩下不多的残羹冷汤，这群贵女战斗力还不错嘛！

　　过了正点后，姜南端着一杯陈皮姜茶，回到柜台松快松快，也让跑堂轮流去后屋松松筋骨。

　　等圣人銮驾回宫，崔翊也得以放衙回家，今日席上探花折枝，说的是城东‘一缕炊烟’酒肆，这名字……莫非是姜小娘子所开？

　　崔翊眉眼微弯，出了马车负着手缓步走。侍卫叶瑞要跟上，崔翊微笑道：“我只是略走走，也算不误了上巳节的盛景，你们先回去吧。”

　　叶瑞也跟着笑起来，然后恭敬不如从命地看着这位崔都尉闲庭信步朝东边走去。

　　对于自家阿郎往东而不是往南走，叶瑞皱着眉摇头，“阿郎，莫不是个朝秦暮楚的郎君。”

　　酒肆外设了一处诗板亭，原先是设立在酒肆之外，供酒香飘十里，吸引食客来这个地方买酒。如今酒肆虽然也卖酒，但并非主流，故而将此处改成诗板亭。

　　本以为这诗板亭要等开业宾客盈门之后，才能发挥作用，许是今日探花郎折枝，许是节日气氛烘托，谁想开业当天就有新诗题上。

　　姜南在诗板亭里观摩今日大唐才子佳人的大作。

　　‘箸箸适我口，匙匙充我肠。八珍与五鼎，无复心思量。’②这是说的一筷子又一筷子，一调羹又一调羹，这些菜都这么合他的口味，让他的胃肠是如此的舒适，不要跟他说什么士大夫才能享用的五鼎礼仪，铺陈八样珍贵食材做成的美食，现在的他，才没兴趣想这些呢？

　　姜南‘嗤’得笑出声，大唐人民就是可爱。

　　崔翊抬眼一看，淡扫娥眉眼含春，唇上不点而赤，女郎在亭中双眼弯成两弯新月，明媚而清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