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砀记

　　银湖所在的区域气候干燥，一旦吹起风来，满地的黄土颗粒好比最锋利的刀刃，将人脸上划出一道道的红痕。
　　钱莱是最早发现银湖异样的人，那天夜里，狂风不止，连带着他所居住的湖边小屋的房门也被吹得吱呀作响。
　　等他披上衣服顶着狂风出去查看的时候，才发现一旁的巨大石像倒塌在地。

　　不过几分钟，钱莱面上就沾了一层薄薄的黄土，他吐出溅进嘴里的泥沙，把昏黄的煤油灯费力地举至眼前。
　　裂开的石块底下，蜷缩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生灵。
　　浑身雪白的身体上顶着一个红彤彤的脑袋，那是银湖的镇水神兽。

　　察觉到有人走近，蛫兽警惕地睁开眼睛，见是钱莱又忽地放松，口吐人言，“有东西下去了......”
　　它盯着翻涌的湖面，目光沉沉。
　　适才突然狂风大作，银湖不知为何突然被撕裂出一个巨大的口子，转瞬间就把那东西容纳进去。

　　钱莱缓声安慰两句，毕竟湖底下有冷殷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边说着，他和蛫兽走到湖边，正想做法下水，却不料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轰然击退。
　　紧接着是突然暴涨的湖水，澎湃的灵力从水底迸发，钱莱嗅到了一丝邪祟的气息。

　　还没来得及分辨，就看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飞离银湖。
　　一抹熟悉的气息很快远去，钱莱不敢置信地望向天际，又突然惶恐地迅速潜至水底。
　　果不其然，他盯着那诺大的坑洞，无数邪恶阴冷的气息丝丝缕缕地从里面冒出。

　　“我真的没想到，”钱莱突然掩面，声音也带着颤抖，“它竟然不顾周边的百姓，带着镇渊砀……”
　　谈白松听到这里，用力地捏紧手掌，伸手在好友的背上轻拍。
　　“你也别太自责，这事，谁也料不到……”

　　毕竟家贼难防，谁也想不到冷殷千百年来对银湖毫无念旧，竟背信弃义地携镇渊砀离开。
　　“所以，”钱莱缓了会，“我就能猜出他肯定会来这找她。”
　　面对好友希冀的目光，谈白松一时有些语塞，毕竟他们墨谭这边，也算不上有多好。

　　从十几年前那一次落水开始，一切东西都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那时候墨萸少了一半灵魂的事情引起了轩然大波。
　　而当天唯一的意外就出在谈萤身上。

　　幼时的谈萤被父母保护得很好，对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那一日，本应该在公园游乐场玩耍的她不知为何误打误撞走入了公园深处。
　　那里有一汪深邃如墨的潭水，平日里鲜少人涉足。

　　向家作为守护墨谭的家族，本应承担起看护墨谭四周，以免无辜行人落水的职责。
　　但是谁也没想到，长久以来枯燥乏味的看守工作已经逐渐被向家心照不宣地停止。
　　毕竟世事变迁，所谓的传承着远古血脉的家族早就不如曾经，又何必苦守着一个毫无波澜的破水潭呢。

　　而且作为五大水域中唯一一个以人类姿态守护墨谭的神兽血脉，早已将当初耳提面命的教导丢至脑后。
　　向云霆借着早些年的声望，把榕城的生意干得热火朝天，隐隐有了违背大哥意志独自闯荡的势头。
　　也就因此，对于大哥带进家门的向川泽也疏于教管。

　　那日白天，向云霆刚应酬完，熬了个大夜，肚子里灌满了马尿，一打嗝就涌上一股臭气熏天的气味。
　　这会的他只想倒头就睡，跌跌撞撞地趴在宗祠大堂，行了个歪歪扭扭的礼。
　　“什么血统……什么传承，”他迷瞪双眼，看什么都是重影，“呵，时代变咯……”

　　弯着的脑袋越垂越低，就在向云霆险些磕在蒲团上睡过去的时候，门外突然有人急匆匆地叫唤。
　　“不好了，大少爷……大少爷他……”
　　一个大叔跌跌撞撞地闯进宗祠，还未站定就被兜头扇了一巴掌。

　　向云霆阴郁着脸色，语气比深冬还要冷上三分，“你叫那野种什么？！”
　　薛叔被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本就佝偻的背越加弯曲了。
　　对于大哥在外带回来的孩子，向云霆一向不待见，而最令他记恨的，是向云霄临死前的遗嘱。

　　诺大的向家，只有老二向云霆结了婚，本以为以后向家的所有都会落在他们准备出生的儿子身上。
　　却没想到大哥从外带来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
　　更没想到在大哥死之前，在所有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将向家传给了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向云霆咬碎了牙齿和血咽，捏着鼻子承认了向川泽的身份。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他逐渐对向家的事不再上心，越渐成为一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人。
　　这会他酒醒了不少，冷着脸盯着来人，“那野种又闯什么祸了？”

　　薛叔有些畏惧地不敢抬头，小声地说道，“小川他，在墨谭救了个小姑娘......”
　　向云霆一愣，似乎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冷笑一声，“这不是做好事了，用得着大惊小怪吗？”
　　觑着二爷的脸色，薛叔这才磕磕绊绊地说下去，“就是......就是墨谭出了点问题。”

　　向云霆赶过去的时候，没想到这“一点问题”居然惊动了底下的圣灵。
　　而更令他棘手的是，那救起来的小女孩居然是谭家的。
　　谭家作为传统的祭祀官家族，前几年闹了一件轰轰烈烈的糗事。

　　那谭家老大不过喝了几年洋墨水，一回来就拒绝了家中早已安排好的亲事。
　　谭王两家一直互相联姻，这项不成文的规定一直持续到如今。
　　可谁也没想到，谭白松拒绝成婚也就算了，心属的对象居然还牵扯上碧水祭祀官。

　　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谭家老大彻底被赶出家门，甚至不允许再以谭家的名义在外行走。
　　谁也没想到，一场落水，冥冥之中又将互有联系的几个人牵扯到一起。
　　墨萸受扰的消息不胫而走，本想草率敷衍了事的向云霆无法再坐视不管，只能出面主持大局。

　　“唉，”周陇叹了口气，“自那以后，我就有意让萤萤远离这些东西，却没想到祸根早就被种下了。”
　　桌面的水杯孤零零地站着，似乎也感受到周遭沉重的气氛。
　　谈白松微哂着说道，“墨谭圣灵为此灵体有损，我们也是过了很久才听到的消息，那时候，小孩都长大成人了，也不愿她再掺合进这些事。”

　　房间内好一会都没人说话，眼看着日头渐沉，谈白松才开口，“老钱，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钱莱摩挲着下巴思考片刻，缓缓说道，“镇渊砀被取走，蛫兽用自己身躯堵上了水底的洞穴，我怕它坚持不住。”
　　虽说挽救得及时，还没有邪祟从洞口爬出，但是谁又能保证一直是这样呢。
　　“时间紧迫，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冰冷的湖水很快淹没俩人，池子很快恢复原状，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冷殷带着谈萤迅速下沉至池底，来到了被困缚的墨萸面前。
　　他深深地凝望闭着眼的人，语气不自觉地有了些起伏，“萸儿，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这是哪？四周黑漆漆的，一点光亮都没有。
　　为什么……谈萤抬起手，看见自己的掌心散发着微弱光芒。
　　好奇怪，她翻来覆去地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手掌，似乎感到一丝不解。

　　正当她困惑的时候，突然自己的身体就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谈萤混混沌沌地感受到自己正在前进，心下甚至传递来欢喜雀跃的心情。
　　越走越快，到了最后，她小跑着奔向前方，能听到耳畔传来的略显粗重的呼吸。

　　四周分明漆黑得毫无变化，但谈萤就是知道，快了，她快到了。
　　眼前突然出现一抹亮光，几道身影立在尽头，其中一个最为高大的人影恰好回头。
　　近了，更近了，即便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谈萤也觉得他此刻是温和地笑着。

　　“墨萸，怎么不说话？”这声询问如天雷般轰然劈到了谈萤的脑袋。
　　她突然一个激灵，四周的身影或关心或玩笑的语句越来越远，很快就消散在拉长的时间里。
　　“嗬—”谈萤仿佛溺水般倒吸一口气，突然醒来过来。

　　还未切实感受自己身体的异状，她惊悚地发现，自己的嘴巴被东西塞满了。
　　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大团菌丝占据了整个口腔，稍稍一动，就能感受到喉咙里难以言喻的异物感。
　　肚子……她忽然反胃，抬手忙慌地撕扯着口中的菌丝，止不住地干呕。

　　但不知为何，白色的菌丝越扯越多，一股恶寒从脚底升起，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竭力劝阻自己思考肚子里异样的饱腹感是来自哪里。
　　当她奋力解救自己的时候，上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噼啪”的断裂声。
　　她狼狈地抬起头，看见原本被束缚着的墨萸已然醒来过来，此刻，锁链般的菌丝正劈里啪啦地断开。

　　“不是说有新的实验体吗？”穿着白大褂的几个人形色匆匆，来到了一扇大门面前。
　　“王哥确实是这么说的。”另一个也有些纳闷，这边准备得已经差不多了，为什么突然又塞了几个实验体？
　　正等待着，眼前的大门突然被猛地撞开。

　　秦三淼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正在努力平复心情。
　　“呼呼……”她用力地深呼吸，“我就说这扇门是出去的吧。”
　　落在最后的小陶带着李秋雪飞得精疲力竭，跌在了人群中间，“幸好，幸好，那些东西没追上来。”

　　孙齐晟这辈子没跑过这么快，而脑袋里的东西也一直在吵闹，搞得他有些神经衰弱。
　　“别吵了……”他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慢慢地抬起头。
　　恰好看见两个白大褂站在面前，手中的器械泛着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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