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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历
无边际的红,无穷尽的热。
景闲玉混沌间又见到了那片红海似的岩浆,平静如湖泊。他不知自己在哪,入目再无其他颜色,这次却不觉得难受,反倒有些温暖和煦的意思。
热潮如流水,游走于四肢百骸,他通体舒畅醉心其中,忽听得深处有一人在喊痛。那突如其来的厉喊异常凄惨,细听又变成了压抑的呻吟,断断续续……
无时无刻。
他拨开热浪。
红海中冒出嫩芽,剔透如冰晶,盛开似芙蓉,一红一白,并蒂双生。红莲诞生于地火中,吸纳地火灵气,绽放时花瓣托玉趾,熔岩浆面步步生莲,其间闲步迈出个银发红衣的少年郎。
他盘坐岸边,俯身照面,如缎的长发挡住了两边。滚滚岩浆瞬间沉寂,平如明镜,他从中看清了自己的脸。
他在岸边捧颊枯坐了一段时日,听得那痛苦的呻吟越发得薄弱,很快便要消失不见了。
他躺身时不禁在想,这人或许在下面?
‘噗通’一声,热浪四处迸溅,他跳身入水,沿着无边际的热流一路探寻,想探个究竟。
找人并非要在火里,他更喜欢在岸上。岸上有许多和他长得相似的人,会十八般武艺。鼓乐之声悦耳,红袖摇曳悦目,往来四处皆闻人声,还有他最最喜欢的玲珑精致的糕点,入口香甜,下肚后唇齿留香。
岸上的一言一行都焕发着生机。
一日他走至离河岸边,袖子忽然经人拽住了。他微偏身回首,见身边拄拐闪出来个驼背老婆婆。
“妙哉!”老婆婆生得慈眉善目,背后甩着长尾。她退后一步,绕着他看了一圈,眸中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她道:“公子打哪儿来?”
“我还不知道那处地名。”他略迟疑,“我找人。”
“找人容易啊。”老婆婆眼眯成缝,说:“此处人人唤老身一声栾婆,不敢说手眼通天,找个人倒不是难事。”
老婆婆见他迟疑不定,又道:“公子生得这副皮囊,行事是该慎重些。不过十方无涯,你一人寻找不知要寻到猴年马月。”
“你要如何寻找?”他道。
“好办!”老婆婆斩钉截铁地说:“你将那人的样貌描述于老身,只要他在这离河两岸,决计逃不出老身的法眼,只是……”
老婆婆欲言又止,诱着他问出,“只是什么?”
“只是……”老婆婆两手撑拐,为难地说:“只是这一时半会肯定是找不见喽,你不如先到老身家中落脚,也好安心等待。若是有了踪迹,也便老身立马告知公子。”
“你帮了我,”他认真地说:“我何以为报呢?”
“公子心善呐。”老婆婆转身时眸中闪过狡黠。她颠步在前带路,慈和地说:“公子还真能帮老身做些事情。万里楼的掌柜怜老身孤零一人,遂许老身长住楼中,掌柜的也心善,老身却不能理所当然。你入内之后若能帮衬着做些散事,也算帮着还了些人情。”
红衣男子垂眸思了少顷,说:“我什么也不会。”
栾婆哈哈大笑,说:“公子哪需要会做什么,你只要站在那处,就是帮了大忙。”
“为何?”红衣男子不解。
“公子的皮囊生得妙啊。”栾婆见他说话无邪,越发直言不讳。她低头前行,侧眸看见红衣下的腿笔直修长,越发的高兴。“老婆子修为浅,眼力不佳,不知公子原身为何物?”
“我……”红衣男子本想实言相告,又蓦地想起初见人时,碰见好些个夸他长得好,说着就要动手抢人。
他下手时留了情,只将那些人痛打了一顿,偏生那些人还要反咬一口,说他一株花修成了灵,眼尾处还勾着妖异的花纹,难道不是为了勾引取悦他人?
他没这意思,便使了灵力,将眼尾处银光流转的脉络隐藏了起来。
他话到嘴边改了口,说:“我是一颗蚌珠。”
“怪不得如此喜人。”栾婆拄拐点地示意他脚下当心,引着他进了一间不起眼的楼。
内境随脚步变幻,红衣男子发觉里面别有洞天。他像走进了一条街道,左右两边皆人声鼎沸,牛鬼蛇神凑在一堆,肩挤着肩大声叫好。
栾婆目不斜视,只管在前头带路。红衣男子跟着上了梯,看见雕栏玉砌的栏边置着须弥榻,金盏软枕倚着一人。
那人惬意地眯着双眸,浑身黝黑、上衣半敞,肩背上搭着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他受着这抚摸似揉捏,眼皮都懒得抬。
“栾婆啊。”他舒畅地‘嗯’气,腿脚一踹,踢开蹲跪着女婢,道:“还不赶紧给看座。”
女婢后退,她膝行奉上座,栾婆伸手挡开,道:“向王爷连看老身都不看了?”
“老熟人了,还有啥可看……”向王爷一抬眼,惺忪昏眸眸瞬时清醒了,他猛得坐起身,扫开肩上的手,“这是?”
“路遇的有缘人。”栾婆道。
“妙!当真是妙!栾婆你有这等好……”向王爷急不可耐的绕着红衣公子晃了两圈,一双眼珠子俨然已经贴在了红衣公子身上。
栾婆撑拐回身,打断他说:“我答应了帮他找人,向王爷也容他在这儿住段时日。”
“好说好说。”向王爷忙招手示意,欲让人安排最上等的屋子,忽又被栾婆打断。
栾婆道:“带这位公子去纤云阁。”
向王爷动作一滞,红衣男子已经走到了栾婆身边。他眉头微皱,嗅得满屋都是这位向王爷身上的黏腻湿咸的气味,连同这目光,他都很不喜欢。
栾婆对着向王爷使了眼色,又转头对着红衣公子说:“向王爷就是这儿的掌柜,公子莫怕。”
向王爷赤红的双眸精光一闪,忙道:“还不快带这位公子去纤云阁歇着。”
女婢得了向王爷的令,才敢伸臂请人。向王爷的目光随着红衣移动,那头早就看不见影了,他还盯着那处看得有滋有味。
“这、这美色……”向王爷怔怔地念。
“百年难遇。”栾婆弯腰坐下,说:“向王爷可还满意?”
向王爷收回目光,擦了一把嘴,‘啧’声说:“好看是好看,可这万里楼又不做那档子生意。自己玩儿嘛,总归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自己玩儿值几个灵珠?”栾婆道:“万里楼的生意难道不需要奇珍异宝?”
向王爷长腿一晃,臀又挨回了须弥榻。他肘撑着软垫,道:“栾婆的意思我明了了,怪不得你要让他歇在纤云阁呢。”
“他生得这副皮囊,不比过你楼中万千奇珍?”栾婆道:“你将他当作彩头,再辅以‘千千结’驯化,老身敢说这场赛事将盛况空前。”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还是你栾婆做事妥帖!”向王爷双指一夹,金盏骤然击向栾婆,他道:“当得起这酒。”
雷霆之速在栾婆的掌心化作了一缕漩风,她摊着金盏抵到鼻间嗅了嗅,道:“再好的酒,老身也得与向王爷明算账。”
“我亏待谁,也不会亏待了栾婆您啊。”向王爷哈哈大笑,道:“只要你能让他戴上千千结,这人便算是稳了!该你的,一分不会少。”
红衣公子临栏走动,看着人海中围出一片余地,两人赤臂相搏、拳拳到肉,便问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公子头回来这离河岸吧?”女婢目光斜过下面,道:“这叫‘斗蛐蛐’,是人间传来的新鲜玩意,只在离河这处才能见着。”
红衣公子一直观望着相斗,过了片刻说:“他们不用灵力,全靠蛮力相搏,斗蛐蛐好像也无聊得很。”
“公子误会。斗蛐蛐的‘乐’在于‘斗’字。下面相斗的人意在赚钱,那些花钱的才是大爷。”女婢回眸一笑,巧笑道:“公子身上香得很,可是用了什么香粉?”
“香粉?”红衣公子立马抬袖闻了闻,“什么香?”
“没什么,人太多,许是我闻错了。”女婢岔开话头,眼中却是另有所思。她引人上梯,又道:“小婢辞颜,还未问公子大名。”
“长兮。”红衣公子拢袍上梯。
“公子从何处来?”辞颜慢声细语,“方才听公子是不是要寻什么人?”
“嗯。”长兮道:“我运气好,碰见了栾婆。”
“栾婆啊。”辞颜推门,顿了一下,侧身让长兮进门时果然看见一人弯腰拄拐往这处来。她行了一礼,道:“是个热心肠的。”
栾婆手中拿着一个木匣,挥手让辞颜先下去。她也进了屋,说:“公子先和我说说那人长得什么模样,说不定老身还见过呢。”
“什么模样?”栾婆这问题也问倒了长兮,他思索着说:“或许和我长得差不多。”
栾婆哈哈一笑,道:“孪生兄弟还是姊妹?”
“不是孪生。”长兮立马说:“我也没见过他。”
“是自小失散么?”栾婆说着露出点疼惜的神情,说:“你也不要心急,与你这般长相的人好找。”
“当真?”长兮眼睛一亮。
“老身不说假话。”栾婆将木匣子递给长兮,“你先把这镯子戴上,戴上了才可随意地出入万里楼。”
长兮接过木匣子,见里头放着个毫不起眼的木镯子。栾婆抖露出手腕,也套着个相似的木镯,她道:“万里楼内伙计数百,全凭这木镯认人。没有这木镯,出去容易进来就难了。”
栾婆看长兮手指一勾,木镯便化作一道流光环在了手腕处。她脚下微动,又道:“离开这楼中之前万不可摘下来。这地方乱得很,找个人尚需几日,你就在此处安心等待便可。”
那边向王爷倚在榻上,将纤云阁内一切尽收眼底。他一双眼得意地眯过众人,声如洪钟,“好东西不假吧?”
“不假不假。”
楼下人海皆昂首盯着‘镜生云’,看着纤云阁内的人,像是被夺去了魂,胡乱点头应声,此起彼伏地说:“不假不假。”
“下一场便以此人为彩头!”向王爷提声豪气地说。
有人为难,“这一人一镯,赢了算谁的?这注没法下啊!”
“简单。”向王爷起身,道:“下一赛由各位自带人参赛,我万里楼只收赌资,连胜十场者可算拔得头筹。谁赢了这人就归谁!只是丑话要说在前头,期间所有赌资皆归万里楼所有,你们能赢的就是人。”
“掌柜好生霸道。”人群中缓步走出一人。
这人身形高挑伟岸,一袭白衣气质上乘,偏生一张脸生得平平无奇。他道:“我们出力万里楼收钱,这未免太……”
“不公平?”向王爷凭栏俯瞰,“这位小兄弟瞧着面生,是刚来离河岸吧?我万里楼做生意一贯讲究你情我愿,你若觉得不行,出门离开就是了。”
这人双手一摊,说:“我可没说这话。”接着他从袖中抖出个银袋,玩儿似的在掌心抛着,说:“爷也是来寻乐的。”
作者有话要说: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宋·张先《千秋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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