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资料贴

作者:月光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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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贾府之败


      脂评提示:"《一捧雪》中伏贾府之败",这是全书四个"大过节、大关键"的第一个,足见其重要性。那么原著佚稿所写贾府之败,与现行程高本后40回写的贾府抄家后"赏还家产"、"免罪复职"、"家道复初"、"兰桂齐放"有何不同呢?让我们根据可知材料,为它勾勒一个原稿中的轮郭。

      一贾府抄没的前奏

      这个前奏,其实在前80回后半就已经开始了。"抄检大观园"隐伏贾府抄家(探春说:"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家的日子有呢"),"甄(应嘉)家抄没是贾府抄家引子"(王希廉批语),这两处毋须赘言。这里只说说"雨村降了"与"平安州"这一隐写。

      第72回,林之孝报告贾琏说:"雨村降了!"这看似不经意之笔,却是一个极重要信号。贾雨村与贾赦,乃是贾府被抄的两只主要火药桶。脂评说:"《一捧雪》中伏贾家之败。"这"一捧雪"玉杯导致莫家抄败,影射的即是石呆子古扇案导致贾府抄没,而罗织此冤案的,正是雨村与贾赦(第48回),作者特以此案来"伏贾家之败"便是紧要的点拨。翻雨村这个酷吏,是与贾府的命运直接绾联的第一重要人物。他的发迹,全靠贾政、王子腾的"保荐",他与贾府以"宗侄"来往,平儿概括说:"这个野杂种,认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来!"脂批又云:"此处渐渐写雨村(与贾府)亲切,正为后文地步,伏脉千里。"伏什么?即是伏此人的劣迹与倒台必将祸延贾府。第53回,当贾府"祭宗祠"、庆元宵,家道犹如"黄钟大吕"之盛时,此人的官运也达到了顶点--"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而第55回之后至前部之末,当贾府"转出羽调商声",危机四伏,风雨将临时,它的伴音恰是"雨村降了"!

      尤其不应忽略的是:在"雨村降了"这个消息传开之前,第66~69回,贾赦突然为了一件"机密大事",急急派贾琏两次赶往"平安州","将事办妥",为此赦爷"十分欢喜",说儿子"中用",还把自己"房中"的丫头秋桐和一百两银子重赏了儿子。

      什么"机密大事",如此重而又重?既然"机密",曹雪芹照例不会直笔明写,而是相应地惯用隐笔、曲笔,让读者自己去再三咀嚼,这是《红楼梦》的一大特点,所谓"不写之写"。其实还是"写"了的,只是稍作点露而已,让我们来琢磨一下贾琏在"将机密大事办妥"之后,他与林之孝的那段对话(我们稍作压缩,为了不过多枝蔓):

      林之孝:"方才听得雨村降了,却不知因何事?"

      贾琏并不感到意外惊慌:"他那官儿也未必保得长,将来有事,只怕未必不连累咱们,宁可疏远着他好。"

      林之孝:"何尝不是,只是一时难以疏远。如今东府大爷(贾珍)和他更好,老爷(贾赦)又喜欢他,时常来往,哪个不知?"

      贾琏有恃无恐,悠然说道:"横竖不和他谋事,也不相干。"

      这里,贾琏十足表现出"好机变"的性格特点,说得十分滑头,一味装傻、瞒蔽、开脱,但恰恰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正好透露了他完全清楚雨村的"官儿"已经"保不长","将来"肯定"有事",必然"连累咱们",因此必须及时"疏远他",更必须掩盖与他"谋事"这一点,以达到他与贾赦们"不相干"的目的,如是方能"平安"无事。而这,正是他奉贾赦急命,两度赶往"平安州"以确保"平安"的真正"机密"所在!(所谓"平安州",在此仅具象征寓意作用,这也是雪芹的惯常手法。)这时的贾琏,自以为已将"机密大事"办妥,保住了"平安",所以表现出一付"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的轻松逍遥态度,满以为不会再"相干"了。但林之孝的一句大实话,否定了赦、琏父子的如意算盘:他们与雨村的"来往","那个不知"!

      那么,贾赦怎么可能事先得知雨村要"降"的信息,提前采取确保"平安"的预防措施呢?要知道,他乃是国公府的世袭"一等将军",当朝元妃娘娘的j伯父,标准的皇亲国戚,世交故知、同僚门客遍及朝廷上下内外,如戴权、夏、周太监等权宦,礼部、光禄寺、都察院等六部九卿,都有贾府的"相好"(第53、68回)。因此贾赦这类人物历来耳目极多,信息最灵,雍正、乾隆曾屡屡下谕:严禁"里外传说事非"或"送信",可是这种通风报信之风乃是官场痼疾,屡禁不止。更何况像贾雨村这样的"大司马"(兵部尚书、国防部长)兼"军机"大臣(内阁副总理级别)行将"降了",如此重大的朝政动向,手眼通天的贾赦焉能不预先风闻?必遭"连累"的他又焉能不提前加以防备?正因为这种特定的身份地位和干系,因而赦爷能够"金风未动蝉先知",并且事先采取紧急措施以确保"平安",也就毫不奇怪(譬如江宁织造曹叛的官职远不如贾赦,却同样能事先得知行将被抄的信息,提前"转移财物"!)。

      只是在写法上,作者先写贾赦"机密"保"平安",后写"雨村降了",似乎是颠倒了。但从事理上讲,先写闻风而动,然后揭出朝廷重大变迁,恰恰是符合情理或特定现实逻辑的章法,正是"经过者"谙熟个中首尾的真实写法,即所谓"反行之法"也。若是按照传统笔墨或平庸之作:先写"雨村降了"而后写赦、琏慌忙保"平安",还有什么"机密"可言?便属于外行的"他书中不得有此见识"一类了。且把贾赦写成跟奴仆林之孝一样的信息不通、钝实懵懂的呆佬,这才叫最大的不真实!

      总之"雨村降了"这盏红灯一亮,则贾赦遭殃、贾府被抄,便已讲入倒计时。

      二贾府抄没的时间

      第76回中秋夜宴,贾母对尤氏说:"可怜你公公(去世)已是二年多了。"但尤氏的公公贾敬误吞"丹砂"而死,分明是在上一年的夏天,时距贾母之言仅一年多,怎么会是"二年多"呢?原来这又是作者的一处伏笔:针对这"二年多",庚辰本有一明确批注:这"不是算贾敬(死期),却是算贾赦死期也。"而贾赦之死又必在贾府被抄、此老"锁枷扛"之后,据此可知贾府抄没的时间,必在第76回中秋后的"二年多"。第72回司棋对鸳鸯哭道:"再过三二年,咱们都要离这里的(即家亡人散)。"这一内证证明:脂评的"二年多"之批是可靠的,即贾府抄败是在第76回中秋后的第二年"多",加一"多"字,则应在第二年的冬季或第三年的年初。那么究竟是冬季还是年初呢?

      开卷第1回作者有诗云:"好防元宵佳节后,便是烟消火灭时。"这诗所说的"火",不是预指甄士隐家的那场大火(因为它明确地发生在"三月十五",与"元宵佳节"无干),然则诗中的大火喻指的是哪家的"大火"(谐音"大祸")呢?甲戌本对这诗句有一侧批日:"(元宵节)前、后一样,不直云前,而云后"是讳知者。"此批精确地透露了现实中曹家被抄的时间和预伏了书中贾府被抄的时间,它的完整意思是:曹家被抄(大祸)原是在元宵节"前",贾府被抄(大祸)将写在"元宵佳节后",无论节"前"被抄,还是节"后"被抄,其"烟消火灭"(抄没事败)这一点,二者是"前、后一样"的;作者把贾府抄没的时间,不直接:写在"元宵前"(曹家抄没时间),而偏偏写成"元宵佳节后",这是有意"讳知。者",即不让当时的知情人看出贾府被抄是隐射曹府被抄(所谓"障眼法"也)。那么曹家的抄家大祸,是否发生在"元宵节前"呢?让我们参以史实:雍正帝下谕"固封看守"江宁织造府曹频的家人、家财,是在雍正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但此谕"著行文"下达到南京,加上驿马在路上递送的时间,到"江南总督范时绎"实际施行"固封看守""严拿"事宜,再快也须到雍正六年初了。这个"年初"的确切日期即是上引侧批所透露的:是在该年的正月十五元宵节之"前"。脂评透露的这个日期,与上述雍正谕旨的下达递送时间是对榫的,因此确凿可信,它保存了曹家被抄的一条可贵资料。

      至于贾府被抄的时间,从作者的"元宵佳节后"、"烟消火灭"的预伏,和看到过佚稿的脂砚的侧批(元宵节)"后"可知:它无疑发生在元宵节之"后"!结合前文所述"二年多"之说,二者也正好合榫,即贾府抄没时问,必在第76回中秋节后的第三年之初的"元宵佳节后"!

      那么,贾府的这场大祸,又是怎样引发的呢?

      三贾府抄没的导火线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第4回"葫芦僧乱判葫芦案",门子"葫芦僧",他给新上任的应天府知府贾雨村出了个极其卑劣的主意,使之"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薛蟠打死冯渊、强占英莲的人命案。事后雨村"到底寻了个不是,远远地充发了"这个门子。对于这个"充发",甲戌本有一重要侧批:"又伏下千里伏线。"这个提示告诉我们:被"充发"的门子与雨村之间的纠葛并没有完,到了"千里"之外的后30回佚稿,他俩之间还有一场好戏可看。

      我们知道,这个"门子"决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此人十分狡诈、阴险、歹毒,他是把"门子"的差使当作"生意"来做的(正文如此),他竭力巴结贾知府,掏出"护官符"为之出谋划策,当然更是一桩大买卖。但这次他这个"小巫"却是碰上了比他更"狡猾"、更"贪酷"的"大巫"贾雨村,结果好处没捞到,反而被远远地充军发配了事。试想:这条毒蛇焉能忍气吞声,就此罢休?只要一有机会,他是无论如何会以百倍的狠毒,狠咬"大巫"一口的,这应是合乎逻辑的推断。因此可想而知:到了佚稿的某处,当这个狡诈之徒从流放地脱身,潜回京城,或者以某种方式、渠道,将"葫芦案"的全部情状和盘托出,告发雨村,那么业已获谴"降了"的贾雨村的真正末日,也就到了!按《大清律例》"刑律·断狱""官司出入人罪";

      "凡官司故出入人罪,全出全入者,以全罪论(斩),妻子为奴,财产入官。"解释:"官吏故为曲法,以开脱人罪日故出;故为曲法,以枉坐人罪日故人。将有罪者尽与开脱日全出(如薛蟠);将无罪者尽为枉坐日全入(如石呆子)......故出故入,必非无因,如挟私仇、徇情(如雨村)"等等。--仅此一款,雨村即坐斩刑!

      雨村一旦倒台,那么接下来整溜"多米诺骨牌"便哗啦啦地全倒:凶犯薛蟠必被重新挖出(毋须如续书所写再打死一个张三),雨村的"保荐"人贾政、王子腾必遭"连累",与雨村"更好"和"谋事"的贾赦、贾珍更是大大地"相干",石呆子古扇冤案等真相大白,一如《一捧雪》所写贾府事败!

      贾府抄败的另一条导火线是另一场"大火"远远逼来。第74回,贾府"抄检大观园"的当天,传来消息:江南"甄(应嘉)家犯了罪,现今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麻烦在于:甄家抄没时,竞派了"几个女人,气色不成气色,慌慌:张张地"到贾府干了一件"瞒人的事情":把"有些东西"暗地"寄存"在了贾;府--转移财物!这又伏下了一条祸根,必将把一场抄家大祸直接引向贾;府。按《大清律例》"隐瞒入官家产"条:

      "凡抄没人口财产......若隐瞒者,坐赃论;若同情隐瞒者,坐赃论全科(如 "枉法赃":隐瞒"五十两"即"仗一百、流三千里",隐瞒"八十两"则"绞监候")。雍正五年,曹颊事先风闻行将被抄时,就曾提前"将家中财物,暗移他处,企图隐蔽",这使得雍正大怒,说"甚属可恶!"于是即于该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下谕查抄曹家,同时警告说:仍须防止有人还会"暗派家人到江南送信,转移家财。"--这大概正是书中所写江南甄家"转移财物"的生活根据。但这乃是欺君枉法、要杀头的事,等于是甄府把祸水引到了贾府,那么贾府的抄没治罪也就势所必然,更何况贾府诸人本身就有一大堆"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

      对于这场大祸("大火"),作者早有预伏:第39回写炫豪蒋富的"享福人"贾母,带领"贫婆子"刘姥姥,宴游大观园,突然"南院马棚里走了水"(失火): "才说抽柴草惹出火来了!"脂评说这类"隐语","读者不可因其浅近而渺忽

      之",又说"两宴不觉已深秋",贾母"只知画春游,可怜富贵谁能保?"结果果然

      "大火烧了毛毛虫",把贾府"烧"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四上层的一场幕后前哨战

      但是,贾府毕竟是一妃二公的大贵族、大官僚世家,具有相当的政治势力。因此它的抄败,虽然如木朽水腐,势所必然,但也并非想象的那么不堪一击,说倒就倒,而是经过当时最高统治阶层内部的一场激烈争斗的。

      (一)贾府的对立面

      贾府的对立面,也就是抄败贾府的外因:

      (1)忠顺亲王:在前80回,已直接写到并最明显的贾府的对立面,便是这位王爷。跟其他诸多与贾府经常"贺吊往还"的王爵们形成鲜明对照,唯独忠顺亲王与贾府"素不来往",而唯一的一次来往却是仅仅为了一个"戏子"琪官,他特派长史官咄咄逼人地登门,语带讥刺地索人,吓得贾政诚惶诚恐,说这事"祸及于我"!王伯沆批日:这位王爷"人格去北静王远甚!"可以想见:到了贾府真正犯事,这位亲王无疑更为毫不留情,问题不光在于"人格",更在于政治派别的对立。

      因此这"祸及于我"四字,很可注意:实际上那一次"擅造潭府",追回琪官,事已平息,还远远谈不上"祸";到了佚稿决定贾府命运之时,忠顺亲王确实必将狠狠地"祸及"贾府一次,这恐怕才是这四字伏笔的真正底蕴所在。(2)"逗蜂轩"的宦官们:第13回,贾珍为了秦可卿的丧礼"风光些",拿一千二百两银子向"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为贾蓉买了个"五品龙禁尉"的职衔,这笔交易的地点在"逗蜂轩",甲戌本侧批日:"轩名可思!"思什么?它句意警骇地提醒读者:戴权等这批权宦,乃是一群蜇人的"黄蜂",跟他们打交道做买卖,无异于逗弄马蜂玩儿,总有一天贾珍乃至贾府将被他们蜇得遍体鳞伤!

      第72回,"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又向荣府来勒索二百银子,上两次已"暂借"了"一千二百两银子还没送来"。贾连说:"这一起外祟何日是了!昨儿周太监来,张口一千两,我略应慢了些,他就不自在,将来得罪人之处不少!" 还有元妃所在"凤藻宫"掌宫内相等大小太监,居然在元妃已病危乃至 "儿命已人黄泉"之时,他们竟不向贾府作任何通报,甚至连暗地透个口信都不干,致使元妃只得死后由自己的"芳魂"向爹娘"梦里寻告"死讯,那么无疑,这些太监显然已经从元妃娘娘的奴才,转而变成监禁这位废妃的"二主子"。以上这批有权有势的太监,分明是一批见风使舵的贪酷势利之徒,"将来"到了贾府事发,正是皇帝身边的这批阉寺,成了对贾府落井下石的"马蜂"爹和"外祟"! (3)"不是家的娘娘":这是荣府的掌家奶奶凤姐所梦见的惊心的一幕:"不是,家的娘娘"来夺贾府的"一百匹锦"(第72回。注意:贾府"富贵;传流"正好"已历百年"!脂评批注此梦日:"是以前授方相之旧数十年后。矣!"--意即:这是"数十年"前曾抄败曹家的那个旧相识、丧门星("方相"),"于"数十年后"又遇到了,又要"授"贾府一次同样的抄败之灾了!显然,凤姐的这个梦,隐而显、曲而直地预伏着贾府将被抄家的"凶兆"。值得注意的是:派人来"夺"贾府之"锦"的,竟然"不是咱们家的娘娘"--元妃,而是别家的"娘娘"!由此可以推断:到了后30回佚稿,在决定贾府抄败命运的当口,必有一位别家的"娘娘"向"圣上"波唇弄舌,与贾娘娘元春构成严重的宫闱争斗,最终将元妃斗败--失宠失势,进而"夺"走贾府的"百年富贵史"--抄;没事败!(见《元妃之死》篇) (4)"仁风德雨"的"圣上":无论元妃失宠还是贾府抄败,归根到底还是取决于"圣上"的倾向。当这个至高无上的君主站到了贾府的对立面,那么元妃鬈秘与贾府的败局也就最终敲定!而从作者的伏笔看,这位"圣上"的态度显然是《不妙的。作者写江南甄应嘉的职衔是"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甲戌本侧批日:"此衔无考,亦因寓怀而设。"(第2回)"寓"什么"怀"呢?一是金陵"甄家"乃是"真正之家"--南京江宁织造曹家的艺术再现,而曹家正是被雍正抄败;的,早已"体"味到了"圣上"的何"仁"之有!二是在书中,江南甄家又是率先被"今上"抄没治罪的,而作者偏偏让这个倒霉的甄应嘉去担任"体仁院"总裁,让他去"体味"圣上的"仁德",那么作者的"寓怀"或用意也就不言自明--即:无论真家(甄家)还是假家(贾府)抄败,归根到底在于不圣不仁的;"圣上"!(不应误解:书中所写"圣上"并非就是雍正或某个皇帝,而是对君权专制的高度概括和批判。)

      (二)抄贾派与保贾派

      以上贾府的对立面--抄贾派实在强大得难以颉颃,但其实贾府的袒护势力--保贾派也并不弱,那就是东、南、西、北四郡王,这在前80回描写得十分明白:东平郡王(又作"东安郡王"):荣府的"荣禧堂"正中的对联:"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即是"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他是贾府的"同乡"、"世教"(世交的谦虚说法),对荣国公贾源谦称为"弟"!在秦可卿出丧时,第一座祭棚便是这位王爷的,可见他与贾府的交情之深。南安郡王:为可卿"路祭"的第二座祭棚便是这位王爵,他还特命他的孙《子为代表参加送殡队伍。第71回贾母"八旬之庆",南、北二郡王及王妃专程登门贺寿,二王由宁府接待,二王妃由荣府接待。尤其是南安太妃,显得更为亲切热络,与贾母谈谈笑笑,还问起宝玉,并特地见了贾府的小姐们,手拉探春、宝钗、黛玉、宝琴,细看细问,连连夸赞;其中又与"湘云最熟",玩笑开得亲如一家。

      西宁郡王(又作"西安郡王"):第三座祭棚便是此王,也特命其孙送殡。第14回"西安郡王妃华诞",荣府专人送去寿礼。前80回对这位王爷着墨不;但却甚可注意:他实际是主管军务的一位郡王(下文再述),从他身上,我;们仿佛可以看到与曹家大有关涉的"西征大将军"、被降为"郡王"的允褪和郡王纳尔苏等人的影子,他们西征的前线总司令部,便是驻在"西宁",跟"西宁郡王"的爵号恰正吻合,恐怕并非偶然。到了佚稿写及兵戎之时,这位专责"西宁"军务的王爷,与"武荫之属"贾府之间,还会有一层特殊的瓜葛。

      北静郡王水溶:他与贾府关系最为亲密、特殊,从祖父辈起就结下"世交"之谊,对贾府"未以异性相视"、"不以王位自居",视同一家,甚至"同难同荣"(这四字尤其值得注意!)。为可卿送殡时,他不仅搭了第四座祭棚,而且还"换了素服",亲自"下临"祭棚,命长府官"主祭代奠",关系超出常礼,非同一 般。同时他特地谕见宝玉,赐予了"圣上亲赐的鹤镐香念珠",并特邀宝玉常去王府"谈会谈会",可谓渥惠有加,宝玉也早就心仪这位"贤王"(这个赞语在宝玉也是绝无仅有!)。第58回为宫中一位"老太妃"送灵,北静王府与贾府眷属便赁住在同一"大官的家庙",贾母等住在东院,北王太妃、少妃隹在西院,"彼此同出同人,都有照应"这个"照应",恐怕远不仅是一时一事的生活上的相互关照,而是历来两家在政治等方面的全面关系的写照。到了佚稿贾府厄运降临之时,这位"同难同荣"的王爷必然更将尽全力"照应"贾府与宝玉!

      --这样一个与贾府有着特殊利害关系的四王集团,跟以忠顺亲王为核心、别家的"娘娘"为后台、戴权等权宦为喽哕的忠王集团,形成泾渭分明、势不两立的两大对立阵营。以故,两者围绕贾府的命运,在最后决定抄还是保的当口,这两大政治集团围绕贾府的一场正面冲突或决斗,也就势所必然,不可避免!

      (三)"虎兕相逢"的恶斗

      关于这场恶斗,拙稿《元妃之死》曾述:元春判词的"虎兔相逢大梦归",应是"虎兕相逢大梦归"之抄误。所谓虎,是隐喻西宁郡王:"五方"中的"西一"五行"中的"金"一其兽象为"白虎",专在"搏讨","主肃杀,征讨不义",正与西宁王掌兵权、主"搏讨",专责西征军务的身份相符(他的中军大帐即常驻在"西宁)。所谓"兕,则是隐喻忠顺亲王:"五方"中的"中"(谐音"忠")一"五行"的"土"一其兽象为丑牛--野牛--"兕";又因在"五行"之中,以"中土"为"最大"、"最尊",故而作者写"忠顺王"的爵位高于"东、南、西、北四郡王,谓之"亲王"。作者用"虎"与"兕"来喻指二王,其实是用了"虎兕争兮于廷中"的典故,他们的"相逢"或正面冲突,演出了朝廷中的一场激烈争斗,其可推知的情节大概是这样:

      正当元妃因宫闱斗争和"国舅老爷"们赦、珍、琏的劣迹逐渐败露而失宠失势,幽禁冷宫,正当贾府因雨村"连累"和江南甄家转移财物而祸延自身,它的种种"败家破业的营生"被爆光或弹劾,正当朝廷决定是否对之抄家治罪之时,西北边陲的平叛战事(如平准噶尔部、"匈奴"之类)亦正H益吃紧,这对于"武荫之属"的贾府,对于"保贾派"四王集团,无疑是一个尚可挽回其败局的好机会。尤其是西征主帅西宁郡王(虎)肯定将全力担保,争取让贾府的"荫生辈"们随军出征,戴罪立动;而"抄贾派"的主力忠顺亲王("兕")则又必然力主查抄贾府,按律治罪。从而这"虎"与"兕"为代表的双方,短兵相接,正面"相逢",触发了"争兮于廷中"的激烈的一幕,而贾府的命运连同元妃的生死,全都维系于"虎""兕"的这关键的一搏。无奈贾府气数已尽,"不可挽回",恰恰是它的两个身任军职、例应出征的"武荫":"一等将军"贾赦和"三等威烈将军"贾珍,不仅是荣宁二府的主犯,而且早已把"武事"荒废到了腐烂不堪的地步:赦将军"官儿也不好生做去,成日家与小老婆喝酒";珍将军也"一味高乐不了",在"国孝家孝"期间,竞把"习射"当作吃喝嫖赌的"破闷之法"。这么两个烂掉了的"将军",不用说领兵打仗,单就其"武备废弛"、"奢移相尚",不能为国前驱,应付厥职,这本身就是极大的罪状,"圣上"岂能饶了他们?更何况他们的"任意奢靡"、"破闷取快"又在国孝家孝期间,更是罪上加罪!

      正因如此,"保贾派"西宁王、北静王们的这场保举贾府的努力,其结果与出发点适得其反:贾府不仅挽回不了,反而抖落出了赦、珍辈的更多的罪戾;四王不仅没有保成贾府,反而触怒龙颜,自身由此得咎。如是,以西宁王与忠顺王为代表的这场"虎兕"之争,全然由于贾府本身的原因,最后以"兕"派得势,"虎"派落北而告罢。

      当"虎"与"兕"在朝廷争得不可开交之时,业已监禁冷宫的元妃和业已被"固封看守"的贾府诸人,那种企盼吉凶结果的焦急心境,可以想见,肯定比第16回贾政等候"临敬殿陛见"的心神、气氛,更为紧张、慌恐,"惶惶不定"百倍的;而一旦得知""虎兕"相争的最后凶讯,一切大势已去,那么原已病息奄奄、忧急如焚的元妃就此一命呜乎"大梦归",同时贾府的查抄治罪遂成定局,只得坐以待毙了。

      这场"虎兕相逢"的幕后争斗,想来作者照例不会正面写它,而是作为贾府败落这条明线的背景描写来处理。然而这实质是当时最高统治层的一场"自执金矛自执戈,自相杀戮自张罗","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殊死决斗,它牵涉到四王集团的失势、元妃的"大梦归"、贾府等四大家族乃至一大批官员的倒台,因此这实在是"贾府之败"的一场惊心动魄的前哨战!

      五贾府查抄的罪行

      荣宁二府的违法犯罪行为,程高本后40回过于轻描淡写了,关涉贾赦、贾珍的虽也列了几款,但转眼又一一推翻:贾赦交通平安州"并未干涉官事",强索石呆子古扇"究非强索良民之物",石呆子自尽也"与逼勒致死者有间"(有区别);贾琏私娶尤二姐"并非"贾珍"强占",尤三姐自刎"并非贾珍逼勒致死",只有"私埋"尤三姐一款,"本应重治",但念其"功臣后裔","不忍加罪",以"从宽"革职;"贾蓉年幼无干省释"(实际上贾蓉于第6回已"十七八岁",到第45回至少已二十一、二岁,到后40回又隔了几年,怎么还说"年幼"?)。总之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律无罪,仍袭世职。"赏还家产",反而把抄家之由推给了奴才:"都是奴才闹的!""大凡奴才们是一个养活不得的!"

      那么按照曹雪芹原著,贾府诸人究竟犯了哪些"有干法纪"的严重罪行,而致抄家事败呢?让我们"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给它大致梳理一下它触犯了哪些条款。这个"法律",就是雍正谓之"用刑之本"的《大清律例》;这个事实,就是原著所写赦、珍等人的一系列"没脸面、没王法、败家破业的营生"(当然笔者对"法"毫无研究,以下谨供同好者切磋、玩味)。

      1.第3回,贾雨村仰仗工部员外郎贾政"协助"、"题奏","轻轻谋了一个复职候缺",不久谋补了"金陵应天府"知府之缺。第16回,雨村又全仗"九省统制"王子腾"累上保本","进京陛见",补了"京缺",做了京官。这是雨村真正发迹的开始,从此他与贾、王二府结下不解之缘。但雨村本是一名因"龙颜大怒,即批革职"的废员(在苏州府知府任上),而且其人骨子里是个"贪酷之徒","生性狡猾",他的发迹史便是一部罪恶史,自始至终劣迹不断。保举这

      样一个人复职谋缺,一旦他的罪恶再度被参,那么贾政、王子腾这两个保举人势必吃挂络。

      按《大清律例》"吏律·职制":"举用有过官吏":"凡官吏曾经断罪罢职(包括罢黜及为事问革,如贾雨村),诸衙门不许朦胧保举,违者举官杖一百"。条例:"文武职官举......为事问革例不入选者,若买求......改洗......诈作......以图选用,事发问罪,吏部门首枷号一个月。已除授者,发近边充军。......若原不知情,止是失于觉察者(如贾政、王子腾),照常处分发落。"据此,贾、王二人"失于觉察"之罪是跑不掉的,"照常"要"处分发落"。

      2.第4回,"金陵一霸"薛蟠强抡丫头英莲,"倚财仗势",命"众豪奴"将冯渊"竞打死",有意"欧伤人命"。

      按"刑律·人命":"斗欧及故杀人":"凡斗欧杀人者,不问手足、他物、金刃,并绞(监候);故杀者斩(监候)。""若斗欧时,忽起杀心,是谓故杀,虽非预谋,而临时有意,应斩监候。"因此薛蟠的死罪,毋须如续书所写再打死一个"张三",才以"过失杀人"依《斗杀律》拟"绞监候"(第99回),仅冯渊命案足以将他问斩。

      3.同回,贾雨村上任"应天府"伊始,即将薛蟠打死冯渊这一"人命官司",竟"徇情枉法","胡乱判断了此案",并致信贾政、王子腾(维时为"京营节度使")日:"令甥(薛蟠)之事已完,不必过虑。"(作为回报,其后王子腾才保举雨村补了"京缺"。)

      按"刑律·断狱":"官司出入人罪":"凡官司故出入人罪,全出全入者,以全罪论(斩!),妻子为奴,财产入官"。解释:"官吏故为曲法,以开脱人罪日故出;将有罪者尽与开脱日全出(如薛蟠)。故出故人,必非无因,如挟私仇、徇情(如雨村)......"等等。仅此一款,雨村即坐斩刑。

      4.第13回,秦可卿死,贾珍化一千二百两银子,向"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为贾蓉买了"一张五品龙禁尉的票"和"执照"。此举触犯了三条法律:(1)按"吏律·职制":"交结近侍官员":"凡与内官及近侍人员(如太监戴权),互相交结,......夤缘作弊......,皆斩(监候),妻子流二千里安置。与内官近侍结交作弊(如贾珍),皆斩候罢官"。解释:"此严交结营私之罪,以示惩也。"

      (2)按"吏律·职制":"大臣专擅选官":"凡除授官员(兼文武应选者),须从朝廷选用,若大臣专擅选用者,斩监候。"条例:"銮仪卫校尉缺出,......有朦胧冒替者,俱以违。"(贾蓉的"龙禁尉"为"防护内廷御前侍卫",又必重于銮仪卫!)

      (3)按"刑律·受赃":"有事以财请求":"凡诸人有事以财请求......枉法者,计所与财坐赃论"(即行贿、受贿)。"各主通算全科其罪"(如赃500两杖一百,徒三年,流三千里,等等,贾珍则赃银达一千二百两!何况私买官职,更是"枉法"!)。

      以上"逗蜂轩"里犯下的三款,贾珍与宁府便要倒霉1

      5.同第13回,贾珍"恣意奢华",为秦可卿选用了一副薛蟠送的"樯木"棺材板,原系"坏了事"的"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没有人出价敢买?",贾政因而劝阻:"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贾珍不听。

      按"礼律·仪制":"服舍违式":"凡官民房舍、车服、器物之类,各有等第。若违式僭用,有官者杖一百,罢职不叙;无官者笞五十,罪坐家长。"解释:"此辨等威而禁僭越也。"辑注:"尊卑贵贱不合式耳。"贾珍仅此就得"罢职"!

      6.第15回"王凤姐弄权铁槛寺":长安守备之子与张金哥小姐原已定亲,下了聘礼;长安知府之子李衙内欲强娶张金哥,逼迫守备家退婚;为此,引起不愿退婚的守备家与偏要退婚的张家打起官事;为压服守备准许退婚,李衙内通过净虚老尼拿出"三千两银子"行贿凤姐;风姐"假托贾琏所嘱",修书一封给"长安节度使"云光,强迫守备只得退婚;结果一对"知义多情"的未婚夫妻--张金哥"自缢"身亡,守备之子"投河而死"。

      按"刑律·杂犯":"嘱托公事":"凡官吏(贾琏官"同知")诸色人等(包括凤姐),......若为人嘱托者,杖一百;所枉重(于杖一百)者,与官吏同(故出入人)罪,至死者减一等(如"斩"减为"绞"等等)。若(曲法)受赃者,并计赃以枉法论。......当该官吏(云光)听从(而曲法)所枉之罪重者,官吏以故出入人罪论,至死者坐以死罪。"又,"私和公事":"凡私和公事(风姐),若私和人命......各依本律(即按"人命案"来论处)。"辑注:"惟人命关乎生死,各有本条。"--凤姐、贾琏、云光"死罪"难逃矣1

      7.第39回,风姐这个"放债破落户",私下把们每个月的"月钱",从账房提前"支了",先放债出去坐收"利钱",只"几年"就"翻出有几百(两银子)来了";又,她拿自己的"公费月例","十两八两零碎攒了放出去","一年不到,上千的银子呢!"

      按"户律·钱债":"违禁取利":"凡私放钱债;每日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于笞四十)者,坐赃论罪,止杖一百。"按"不枉法赃":"九十两杖一百徒三年,一百二十两杖一百流三千里,一百二十两以上绞监候。"而凤姐每年突破"上千"两。

      8.第44回,鲍二媳妇与贾琏私通,风姐与她"撕打了一顿",致使她"上吊死了",鲍二要打官司,凤姐反要"问他个以尸讹诈";贾琏通过王子腾,花了二百两银子,了结此事。此举又触犯三条"王法":

      (1)按"刑律·犯奸":"......通奸者各减犯人(和奸、刁奸)罪一等(如杖九十减为杖八十等等)。"良贱□□":......良人奸他人婢者,减凡奸一等(同上)。"

      (2)按"刑律·人命":"威逼人致死":"凡因事威逼人致(自尽)死者,杖一百。"条例:"凡和奸之案,奸妇因奸情败露羞愧自尽者,奸夫杖一百,徒三年。""通奸"而奸妇若"羞忿自尽者","奸夫(贾琏)杖一百,徒三年。"

      (3)按"刑法·杂犯":"私和公事":"(王子腾)私和公事......。若私和人命、奸情,各依本律(即按"人命律"、"犯奸律"论处)。"王子腾亦难逃干系19.第45回,荣府大管家赖大之子赖尚荣,一个"奴才秧子",虽"放你出来"(脱去奴籍),但全仗贾府"主子的恩典",二十岁上"捐了个前程",三十岁时又"求了主子","不知怎么弄神弄鬼的",选了"州县官儿(一州的州官!),又"不安分守己","横行霸道的","仗着财势欺人","闹个乱子叫大人操心"(十足一个小型"贾雨村",至佚稿很可能还有"乱子"累及贾府)。

      按"吏律·职制":"贡举非其人":"......是为滥举,......罪至杖一百。......受财以枉法论。"

      按"吏律·职制":"大臣专擅选官":"凡除授官员(如州官)须从朝廷选用。大臣专擅选官,斩(监候)。"贾府主子和赖尚荣"弄神弄鬼"即属此罪110第48回,贾赦看中石呆子"二十把旧扇子",石呆子死也不卖:"要扇子,先要我的命!"贾雨村"设了个法子,讹他拖了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作了官价送了来(给贾赦)。那石呆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王府本回末总评:"一扇之微,而害人如此其毒!多少没天理处,全不自觉。可见爱好之端,断不可生。求古董于古坟,争盆景而荡产,势所以至,可不慎诸。"又,所谓"《一捧雪》中伏贾府之败",就是用严世蕃强索莫怀古家的"一捧雪"玉杯,使其抄家败业的故事,来预伏贾赦因强占石呆子古扇而导致贾府抄败,足见这"古扇案"之严重!

      按"刑律·断狱":"故禁故勘平人":"凡官吏(贾雨村)怀挟仇雠,故禁平人(石呆子),(虽无伤)仗八十(平人系凭空无事,与公事毫不相干亦无名字在官者),因而致死者,绞监候(一说"斩监候")。条例:"若有别项情弊(如讹夺古扇之类),从重论。"辑注:"故禁致死,谓平人无辜被禁,畏惧忿恨,因而病死及自尽者,皆是"。又:"诬告平人,官吏受托,(将本人)拷死,(官吏)流(流放充军)。"又:"诬孥良民,......威逼承认罪名,......照例充军,遇赦不准援免。"又:"给没赃物":"若取、与不和,用强生事(如畏威惧势、借端挟制等等),逼取求索之赃,并还主。其犯罪应合籍没财产(抄家!)"。

      只此一端,贾赦就得抄家(以故作者拿他这"古扇案"伏贾府之败),雨村则非"绞"即"斩",至少也得充军,并"遇赦不准援免"!(此句尤应着意!后40回写他"遇赦"免罪·革职"为民",显然是曲法"援免"!)

      11.第65回,贾琏在宫中老太妃薨和伯父贾敬丧期,"偷娶"尤二姐为妾。按"户律·婚姻":"居丧嫁娶":"若居......伯叔父母......丧(其服稍远)而嫁娶者,杖八十,(娶)妾不坐。(因妻尊妾贱,"妾者,侧也,谓待侍乎侧也","贱之也","以微贱而从宽。")风姐谎称琏、尤"没曾圆房,这还无妨"。深明利害的贾母也默许了纳尤为妾,只让凤丫头去"料理料理"张华告状之事(第69回)。因"妾不坐"、"没曾圆房"两层,看来贾琏是逃过了这一项惩罚的。

      12.第68-69回,凤姐对贾母阳奉阴违,大施两面手段,一方面留尤二姐在府,另方面不仅不"料理"张华告状,反而暗中命旺儿唆使张华告到都察院,让张华以"国孝家孝之中,背旨瞒亲,仗财依势,强逼退亲,停妻再娶"等虚讹谤大的罪名,状告贾琏和日并牵连贾蓉、贾珍;同时,风姐又命王信以三百两赃银,暗嘱都察院只管"虚张声势","警唬"琏、珍、蓉即可,并驳回张华原告。都察院因"素与王子腾相好,""和贾、王两处有瓜葛",况又受了凤姐贿赂,全盘照办;珍、蓉父子慌了,也封了"二百两银子"行贿都察院,又给了张华"百金",这才息事宁人。但这里触犯了四项法律:

      (1)按"刑律·诉讼":"教唆词讼":"凡教唆(张华)词讼......究出主唆之人(凤姐),情重赃多,实犯死罪。"

      (2)按"刑律·人命":"诬告":"诬告笞罪加二等,流、徒、杖加三等,......教唆加一等,赃重枉法论"。

      (3)按"刑律·受赃":"有事以财请求":"凡诸人(凤、珍)有事以财行求得枉法者,计所与财坐赃论。(如"枉法赃"至八十两即"绞监候"!)

      (4)按"刑律受赃":"风宪官吏受赃":"凡风宪官吏(都察院)受财,......各加罪二等"(加"绞监候"加为"斩监候")。集注:"风宪:谓在内都察院科道,在外臬司各道。......职任纠察,既犯赃罪,何以治人,宜有加等之法"。

      13.同第69回,凤姐又怕张华将她唆使告状内情透露他人,"寻出这由头来翻案",反"害了自己",于是她又悄命旺儿寻着张华,或诬他"作贼","打官司将他治死",或"暗中使人算计,务将张华治死,""剪草除根","保住自己的名誉"。臣不敢"如此大作,人命关天,非同儿戏",他在外躲了几天,便向凤姐扯了个谎,说张华被人"打闷棍打死了",凤姐"方丢过不究"。如是,这桩"谋杀案"便留下了这个活口或人证,若到后部佚稿抖漏出来,干系不小。按"刑律·人命":"谋杀人":"谋杀,斩候,......不行(未遂)减一等(即由斩减为绞)......谋杀未伤致死,他所流(充军)。从(者)杖。"看来,凤姐不坐"绞",至少也得充军流放。

      按"刑律·诈伪":"诈教诱人犯法":"凡诸人设计,用言教诱人(王)犯法......欲陷害人得罪者,皆与犯法之人同罪"。(如谋杀罪,旺儿"未行且首告",则罪在"教诱"者--凤姐!)

      14.第66-68回,贾赦风闻雨村即将"降了",为了"不连累咱们",办了一件"机密大事",二度命贾琏赶往"平安州"以保"平.安",与"平安节度使"将事"办妥",贾赦"十分喜欢",说儿子"中用"。

      按"刑律·杂犯":"嘱托公事":"官吏曲法嘱托公事,笞五十,听从同罪。已行,杖百。枉重以故出入论(全出、全入者:斩!)......自嘱托己事者(贾赦),加本罪一等。"

      按"吏律·职制":蠡党":"......若刑部及大小各衙门官吏"(如"平安节度使"),不执法律,听从上司,主使出人人罪,罪亦如之(即:斩,妻子为奴,财产人官)"。解释:"此指人臣欺罔乱政者言也。......蔑纲纪之是非而奉权要之私意,是结朋党乱政,故罪亦如之"。据此,则不仅贾赦之罪未能包庇、隐瞒、"平安",且"平安节度使"亦在死罪之列。

      15.第72回,夏太监打发小内监向贾琏、凤姐"借"二百两银子,凤姐拿出两个金项圈去当押,一个金累丝攒珠的,一个点翠嵌宝石的,"两个都与宫中之物不离上下。"庚辰本双行夹批:"是太监眼中看、心中评!"被太监盯上,岂不坏事?

      按"礼律·仪制":"乘舆服御物":"凡官民......器物之类,......僭用龙凤(纹饰),徒"(按情节轻重判几年徒刑)。又,"违式僭用":"杖百,罢职","罪坐家长"。)

      16.第75回,江南甄家抄没治罪,暗遣几个女人"机密"地"瞒人",将"有

      些东西"悄悄"寄存"在荣府。

      按"户律·仓库":"隐瞒人官家产":"凡抄没人口财产,...¨若隐瞒(该抄没财产)者,坐赃论;若同情隐瞒......者,坐赃论全科"(如"枉法赃":四十两杖一百、徒三年,五十两杖一百、流三个里,八十两绞监候。一说:500两罪至杖一百、徒三年。反正贾府隐匿甄家所转移财产,不是"坐赃论"的问题,而是同样抄家灭门的问题了。)

      17.第75回,在"国孝"(老太妃薨)"家孝"(贾敬宾天)期间,居丧的"孝子"贾珍邀集薛蟠、邢德全等一干"游荡纨绔",命贾蓉为局家,天天"放头开局",吃喝嫖赌,"宰猪割羊,屠鹅戮鸭",两个"娈童"作"三陪"男妓,以为"破闷之法",闹了"三四月的光景"。

      按"刑律·杂犯":"赌博":"枷号两月,偶然窝赌枷三月。官有犯,革职枷责,不准折赎。......官员赌饮食枷两月。......职官聚赌......远军(充军边远)。"条例:"凡现任职官,有犯屡次聚赌,加重发往乌鲁木齐等处劾赎罪者,仍先枷号"。

      按"礼律·仪制":"丧礼":"......其居丧之家......若男女混杂(注:所重在此!)、饮酒食肉者,家长杖二十五,族长(贾珍是"现任族长")鞭二十五,系官亦交部议处。"(□□男妓自然重于"男女混杂"!)

      按"十恶"之七曰"不孝":其中之一即"居父母丧,......作乐释服从吉",何况吃喝嫖赌?实属"十恶"不赦之列!

      按"十恶"之六日"大不敬":在"国丧"期间,肆意违背"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的"敕谕",而竟聚赌、嫖妓、筵宴,又必重于"误用御药"、"封题错误"等款,更在"不赦"之列!

      贾珍的"破闷"之法,触犯上述诸多刑律,罪在"十恶不赦",其抄家治罪定矣!难怪荣、宁二公阴灵有"异兆悲音"之叹!

      以上仅止前80回贾府罪状的粗略统计,到后30回佚稿,它并未"退步抽身"、悬崖勒马,仅可推知的就有以下几项新的劣迹:

      18.佚稿第×回:贾母"寿终"后,贾府查抄之前,贾赦强迫鸳鸯为妾。贾赦怒道:鸳鸯"难出我的手心!"鸳鸯冷笑道:"若是老太太归西去了,我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一辈子不嫁男人!"(第46回)但鸳鸯为尼仍逃不出贾赦"手心",她必"寻死"无疑!

      若鸳鸯被逼寻死:按"刑律·人命":"威逼人致死":"若官吏公使人等,非因公务而威逼平民致死者,罪同(杖一百),并追埋葬银一十两。"注:"此指逞威以致人自杀者言也。"。(笔者注:亦有罪至"斩监候"者)。

      19.佚稿第×回:林子孝曾说:"一时难以疏远"贾雨时,"东府大爷(贾珍)和他更好","那个不知?"(第72回)这个"更好",决不是指一般的吃吃喝喝,而是跟贾赦一样的与雨村勾搭、"谋事"一类。两个歪种凑在一起,决不会谋出什么好"事"来。但贾珍与雨村间的这类"更好"或"谋事",在前80回全无具体情节事件描述,必在后30回加以补叙或交代,而一旦这些弄神弄鬼、"破家败业"的营生被揭出,那么贾珍的罪状还要增加几条,一如贾赦的"谋"古扇之类,更足以导至宁府的抄败!

      20.佚稿第×回:王府本第4回有一条双行夹批,很值得琢磨:"此等人家(贾府),岂必欺霸方始成名耶?总因子弟不肖,招接匪人(如贾雨村之流),一朝生事则百般营求,父为子隐,群小迎合,虽暂不沾祸网,而从此放胆,非破家灭族不已,哀哉!"

      这批语的后半段,贾府从"一朝生事"到"破家灭族",是有个过程的,而其中"百般营求","父为子隐","群小迎合"诸要点,在前80回也无对应的情节事件,必然的它们也是指后30回贾府诸人在"一朝生事"后到"破灭"前的种种作为。由此可以推知:当"雨村降了"和甄府"寄存"财物两场"大火"日渐逼近,贾府"一朝生事"--祸事即将发生之时,贾府的"不肖子弟"们是着实慌乱了一阵的,如:比两度赶往"平安州"更加频繁地四方活动,高下其手,"百般营求"。罪责难逃的父亲贾赦、贾珍千方百计地为儿子贾琏、贾蓉隐瞒包庇。詹光、单聘仁、固修、程日兴、胡斯来等"群小"想方设法献计献策,奉迎凑合......等等。这些紧锣密鼓的逃祸活动虽也奏些小效,使得贾府诸人"暂不沾祸网",却从此更"放胆"托大,(而不是"退步抽身"!),直至转眼间终究"破家灭族",一网打尽!因此这条脂批,不啻给我们画出了贾府在没顶前夕的一番垂死挣扎,然而恰恰增添了他们夤缘作弊,蔑纲乱纪,欺罔狂悖,"乱跑门路,瞎费心思买祸受"(雍正警饬曹颊语)的罪行!

      21.佚稿第×回,待到最后"虎兕"相逢,西宁郡王等四王集团与忠顺亲王 为首的忠王集团,围绕贾赦、贾珍这两位"将军"是严究治罪还是随军西征、戴罪立功,实质围绕贾府的保、抄、存、亡,双方"争兮于廷中"之时,"一等将军"贾赦和"三等将军"贾珍的荒废武事,奢靡旷荡等罪肯定会被和盘托出、揭露无遗。

      按雍正谕:"尔等(武荫)世家,业在骑射。近......渐至武备废弛。......平居积习,尤以奢侈相尚......其害莫甚!"又,按雍正谕年羹尧之罪:"军务大事,而尔视为儿戏......今宽尔磔死(分裂肢体),令尔自裁(自尽)!"又,按"兵律·军政":"失误军事":条例:"凡统兵将帅玩视军务,苟图安逸,贻害国事者,均属有心贻误,应拟斩立决。"

      至此,赦、珍之罪定矣!贾府之运休矣!

      (此外,宝玉尚有拘押"狱神庙"之"罪",但他的那些所谓"罪"跟上述人等之罪性质不同,并且他的罹难"狱神庙"实属"冤、假、错案",同时与查抄贾府无干,因此拟当别论,这另文再谈。)

      --纵观以上罪行,贾府的抄没治罪,可谓是罪证确凿,铁板钉钉。但其实也还不一定,因为当时虽有律例法典,但并非已是"法治"国家,依然还是"人治"--最后由皇帝一人说了算,并且把这种"圣裁"以法律形式确定下来。譬如"名例律(上)":"职官有犯":"凡在京在外大小官员,有犯公私罪名,所司开具事由,实封奏闻请旨,不许擅自勾问(指所犯事重者)。若许准推向,依律议拟,奏闻区处,仍候(皇上)覆准,方许判决"。

      尤其,贾府乃是属于"八议"之七:"议贵":"爵一品,及文武职事官三品以上,散官二品以上者",便属"议贵"之列。而"凡八议者犯罪,实封奏闻取旨,不许擅自勾问。"属"八议者犯一应罪名,皆须取决于上,故奏闻所犯之事,候旨,不许擅自勾问"。"若奉旨推问者,开具所犯(罪名)及应议之上,先奏请议,议定奏闻,取自上裁。"

      在这种"乾纲独断"的政治、司法体制下,可以设想:如果元妃得宠,如果四王集团得势,如果皇上的"圣意"向贾府倾斜,那么贾府即使再胡作非为,它也不至被查抄治罪。因此归结贾府抄败的原因,应当说总的有两个:一是贾府头上确有"辫子"可揪;二是皇帝决定要"揪"它的"辫子"!

      六贾府人员的四等发落

      凤姐曾吹牛说:"便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陈其泰批日:"真是胡说!"若按上文所述贾府的罪状,业已全面触犯"笞、杖、徒、流、死(绞、斩)"五刑,其中触犯最严重一级"斩监候"、"斩立决"的就有多条;但实际上,贾府人犯的最后判刑,似乎并没有这么严重,这原因大概还是在"圣上"。一般地说,当时犯官经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议定"其罪名后,在将判决结果奏请"上裁"或"朝审"时,皇上为了表示"仁德"或"不忍之心",或"念及功臣之后"等等,往往会把原判决"减等"处之。(璧如李煦原判"斩监候",雍正把他"宽免"为"流往打牲乌喇"。)如是,贾府除了抄没家产,其人犯也就可能"死罪从免,活罪难逃",从而分四等发落。

      第一等:"锁枷杠"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脂评:"贾赦,雨村一干人。

      贾赦:这位"一等将军"被褫夺世职、孥解系狱,是可以肯定的,但大概并未判处死刑。因为按贾母与脂评预示:"算贾赦死期"是在第76回中秋节后的"二年多",即其后第三年"元宵佳节后"贾府抄败,不久便是"贾赦死期"(见前文《贾府抄没的时间》)。设若贾赦判处的是死刑(绞或斩),那么按照当时的司法程序:绞、斩之犯必须经过"秋审",属于"情实应决"的犯人即在秋天处决(也有迟至"十一月"才"秋决"的);属于"缓决"、"可矜"、"可疑"的则还要往后拖延(参吴振械《养吉斋丛录》卷六)。例如李煦之"奸党"罪按刑部原判便是"斩监候秋后斩决"。因此若是贾赦死于"秋决",那么他的"死期"应是在第76回中秋节后的"三年多"了,而贾母既然明确地说是"二年多",那么无疑,贾赦的"死期"肯定是在其后第三年的"中秋节"之前,即是说他不会是死于"秋决",亦即他不会被判处绞或斩刑,而大概是死于"锁枷扛"后不久的狱中(年迈体弱,连病带吓加绝望)!

      那么是否有这种可能:贾赦本来是判处死刑的,但不到"秋决"他就病死狱中了。这个结局的重点还是在"死刑",而不是"病死"。但字斟句酌的作者对贾赦的结局,用词仅止"锁枷扛",并无凶煞之气,跟诸如"无常性命"、"昏惨惨黄泉路近"之类惨死的预告,还是有等差之别的。"锁枷扛"与斧钺之灾毕竟不是一回事。再,作者通过贾母,用服丹而亡的贾敬"死期",来预伏贾赦"死期",这似乎也不象凶杀之兆。

      贾珍:他肯定也在"锁枷扛一干人"之内,否则宁府就不会抄败。但他的判决,又不会比贾赦更严重,理由有二:第一,脂评开列"锁枷扛一干人",为首的是"贾赦,雨村",而不是贾珍;第二,作者用以"伏贾府之败"的,是"《一捧雪》"--即贾赦的古扇案件,而不是拿贾珍作重点举样。因此,贾珍大概不会被判死刑,而同样是"徒""流"一一有期、无期徒刑或流放充军。

      贾雨村:他的"锁枷扛"的份量,当比赦、珍严重了,原因有三:(1)诸如徇情开脱薛蟠死罪,枉坐石呆子古扇案等重大案件,并非因贾政、贾赦请求,皆是雨村主动曲法为之。(2)这个"大司马协理军机"大臣,从"降了"可知,就必然另有他自身的贬谪原由或干犯法纪、蔑纲乱政的记录。(3)尤其是,他原本就有"前科":他的第一个筋斗便是在苏州"知府"任上,因"贪酷之弊"等罪,而致"龙颜大怒,即批革职"(第2回)。按律他是"不许朦胧保举"复官的,而竟然夤缘复职,屡用屡犯,罪莫大焉!但既然是"锁枷扛",大概也还同样不致掉脑袋,估计很可能是"流"--充军三千里,一如他"远远充发了"门子"葫芦僧",这是脂评的侧批"伏下千里伏线"点明了的(见前文),这真叫一报回一报!他是"遇赦不准援免"的,后40回写他"今遇大赦,褫籍为民",明显违背"锁枷扛"原意。

      第二等:革职不叙

      "工部员外郎"贾政,"同知"贾琏,"五品龙禁尉"贾蓉,这三人各有罪愆,革职永不叙用是可以肯定的(但凡其中一人不革或叙用,贾府就不会"败"!)。但有迹象表明,他们仨并没有"锁枷扛"--身陷囹圊。

      贾政:贾府抄败之后,按伏笔预示,这个"孝子"尚有扶送贾母的灵柩"回南京去"的情节,因此他显然是革职放归了的。原因大概有三:一是他的罪过确实最轻,如"保举"贾雨村仅属于"失于觉察"或过失一类。二是他"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为官也确实较清廉勤谨。譬如雍正办年羹尧案,因年之父兄是"忠厚老实之人",得以"加恩革职免罪"(蒋良琪《东华录》卷二十七)。三是一品诰命夫人贾母的"慈柩",总得留一个"孝子"扶归故里入土为安,这寝苫守灵的"孝子"可只剩贾政个了,"圣上"总得标榜"以孝治天下"吧。

      贾琏:他的"同知"之职是肯定被抹了,但他在抄败后尚有休弃阿凤、扶正平儿等节,可知他也并未体嗤多久的铁窗风味。他的从轻发落,原因可能有四:(1)此人的特点是,于世路上好机变"(第2回),是个大滑头,一旦大祸临头,他会象泥鳅一样钻孔子脱身的。(2)他的罪行,恰恰比较容易脱身,如私娶龙二姐,一口咬定"没曾圆房"也就"这也无妨";更何况"按律"娶妾"不坐";鲍二家的自尽,完全可以说成鲍二凌逼;二往"平安州"嘱托公事,又可推为贾赦指使,等等。(3)前文曾引脂评日:"一朝生事,......父为子隐。"此句并非泛泛之言,而是有所意指的:贾赦既已是"死老虎",在劫难逃,何不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千方百计为儿子隐瞒开脱,以免一起完蛋?(4)维时其弟贾琮可能尚未满十六岁成人,其继母邢夫人"老疾应侍。"按律"犯罪存留养亲"条:若家无以次成丁(十六岁以上)者,即(贾琏)与独子无异",纵使"犯死罪",经"奏闻"、"上裁",亦可释放家"存留养亲","犯徒、流者"更是"准此"。--总之贾琏关押了一段时间,便如此这般地放了出来。

      贾蓉:这小子在抄败后尚有与王仁勾结,"狠舅奸兄"一起把甥女、堂妹巧姐卖入"烟花巷"一节,可知他也并未榔铛系狱(续书把"奸兄"写成是贾芸,那是把驴唇按在马嘴上了,另文探佚)。这个恶赖逃过劫难,盖原因有二:一是贾珍为贾蓉是更容易"父为子隐"的:私买"龙禁尉"本是贾珍主张并一手操办;"国孝家孝"期间吃喝嫖赌,贾蓉只是挂名的"局家",真正的后台还是"不肯出头"的贾珍。二是贾蓉乃是贾珍的独子,尤氏是他的继母,按"犯罪存留养亲"条:纵然犯罪,只要是"独子",则"止杖一百,余罪收赎,存留养亲"。如是这个坏包遂得以释放出狱,继续冒坏水!

      第三等:拘押"狱神庙"

      按脂评透露:宝玉、凤姐被押在"狱神庙",是可以肯定的。但凤姐罪行累累,人命都有几条,如害死张金哥、守备公子、鲍二家的、尤二姐等,但为什么她未判"斩"刑,甚至亦未"锁枷扛",而仅止拘押"狱神庙",末了还被释放回家呢?宝玉并没有违法犯罪记录,他又是什么原因被拘押"狱神庙"?最后他也是无罪释放的,这又是什么原因? 对于这,我们分别在《凤姐:"雌凤"如何殒命》《宝玉罹难"狱神庙"》中详述,此处不赘。第四等:圈禁看守所谓抄家,按律:荣、宁二府的府第,连带大观园等花园,是全被查封籍没的。在查封期日,钦犯之家的眷属,如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等女眷,及贾环、贾琮、贾兰等一干无罪子弟,亦须圈禁看守。他们会被圈禁在哪里呢?|盖分别圈禁于"铁槛寺"和某个"庵"里,按当时法律和秦可卿阴魂交代:即使抄家事败,"祭祀产业"(如家庙)是不入官的,可"供给"败落子孙"有个退步"。钱泳《履园丛话》载:"毕秋凡先}生,购得朱长文乐圃,不过千金。其后未几,有旨抄其家产,园已造为家庙,例不入官,一家眷属,尽居圃中"(卷二十四)。据此,贾府"家庙"铁槛寺也照例没有查封入官,"败落"后部份"族中长幼"(如李纨、贾兰、贾蓉等)正蜗居于此;而在查抄期间,那些无罪男丁则正可圈禁寺中。至于邢、王二氏等女眷,则是被圈禁在一个"庵"里。靖藏本第24回回前畸笏叟批:"《醉金刚》一回文字,伏芸哥仗义探庵。"庚辰本同回脂砚斋批注贾麓芸日:"孝子可敬!此人后来荣府事败,必有一番作为。"畸笏同意此批:"果然!"脂砚又批日:"芸哥可用!"显然,贾芸其人,非但不可能如后40回所写是出卖巧姐的"奸兄",而且在贾府抄败后,他是有一番令人"可敬"的作为的,譬如"仗义探庵"即是作为之一。贾芸在"荣府事败"之后,"仗"着义气去探望某个尼姑庵,那么他所"探"的肯定是女性,不可能是男性,也不可能是妙玉(他在查封大观园时早被哄出栊翠庵了),也不可能是黛玉(他已早死,且并未被"逼"到入庵的地步),也不;可能是惜春(她的"独卧青灯"完全出于自愿,且在贾府事败之前,用不着任何一翻人"仗义"去探;到她"缁衣乞食",则早已离"庵",更无从"探"去了)。......如此说来,贾芸专程去"探"的,只能是被圈禁在那"庵"里的"钦犯"贾府的女眷们!这才真正必须"仗义"才行,并且确是"可敬"的"作为"之一。

      那么贾芸所"探"的又是哪个"庵"呢?最容易让人想起的是拢翠庵,但它是在贾府之内,大观园中,一旦抄家,其府第、园子(包括拢翠庵)是全部被"固!封"了的。清·裕瑞在《枣窗闲笔》说:他曾见一《红楼梦》抄本,八十回后目录"有观园抄家诸条"。这里直接标明"抄家"包括"大观园",贾府女眷连同妙玉当然全都被撵出园去,外有重兵把守,贾芸想"探"谈何容易?又"探"它干什么?然则除此之外,最大的可能便是"水月庵"即"馒头庵"了,凤姐曾"下榻"于此,且离"家庙"铁槛寺"不远",正适合圈禁贾府的女眷们。

      想来邢、王夫人、尤氏等女眷,毕竟都是荣宁二府的主妇、主子级人物,当"忽喇喇似大厦倾"时,内外乱哄哄的事儿是很多的,譬如那些被抓走关押的老少爷们情况如何,便盼着有人能给她们送个音讯:她们在"庵"里的处境如何,也是"后廊"上的族中子弟如贾芸辈所关切的。且"庵"里的这种圈禁毕竟与被查封的府第不同,看守的不是重兵,"最伶俐乖觉"、"有果断"的贾芸,正好能发挥其"作为",譬如用银子打通关节是轻而易举的事,于是便演出了"仗义探庵"的一幕。

      有意思的是,按吴新雷先生考证:南京确曾有个"水月庵",而且确实也是!"曹家的家庙",在档案史料中有文字记载,《红楼梦》中的"水月庵"是这"现实生;活的一种反映"(《红楼梦学刊))1991年第四辑)。据此,则贾府抄败后,男丁圈禁!在"家庙"铁槛寺,女眷圈禁在"家庙"的影子"水月庵",也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七 "家亡人散各奔腾"

      大概贾府毕竟尚未触犯"反叛律"、"大逆律",因此其家属甚至奴仆,似乎并未"给功臣家为奴"或"发黑龙江、宁古塔披甲人为奴",而是更接近于现实酋旁蜘腑兰酏漕瞄。

      (一)南回与北留

      第74回写到王夫人当初从"金陵"进京时,只带了周瑞等"五家陪房",谠"余者(陪房)皆在南京,各有执事。"庚辰本夹批:"又伏一笔。"这一"伏"与第33回贾母口口声声要"立刻回南京去"相照应,说明贾、王两家在"故乡"南京都留有本家老宅和部分奴仆,查抄后大概给他们留下有限的一些旧宅;它"伏"的即是贾府抄败后,贾政、王夫人带了周、赵姨娘、贾环等人,扶送贾母的灵柩"回南京去"这一后事。在现实中,抄败的曹颊是带了家眷从南京返回北京;在小说中,抄败的贾政则是带了家眷从北京返回南京。后者恰是前者的艺术反映,皆属"发回原籍。"

      宝玉脱身"狱神庙"后,即与宝钗成婚,并赘居在薛家。薛家在京中原是有"几处房舍的",并未抄没入官,因为薛蟠只是判处了死刑,并未抄家,因宝玉夫妇的栖身尚不成问题(薛家的家产,除打点拯救薛蟠和开销薛姨妈丧事外,主要是被夏金桂"搅"光的)。宝玉之所以羁留京中,没有随父母南返,大概与他的"失玉"、找玉有关--他的"通灵宝玉"丢失了,这是他的"命根子",贾政必命他找回;况且这"玉"是石头的"形"与"质"所在,他必须把它披回来,才能"悬崖撒手","复还本质",因此他必须留在"京中"继续找"玉"。邢夫人与贾琏、凤姐、平儿、巧姐是"钦犯"贾赦的家属;尤氏、贾蓉是"钦犯"贾珍的妻、子。按律"许令亲人人视"在监犯人,"一月两次",并供给侍奉"狱囚衣、粮等物",因此琏、蓉等人理当并必须留在京中。贾蓉母子大概只毹挤住在"家庙"铁槛寺内,穷途潦倒到出卖堂妹巧姐的地步。贾琏们则可能届住在"小花枝巷内"私宅,其后尚有找巧姐等节,可见尽管抄家不久,贾赦即列于狱中,琏、凤们也并未离京南归,最后只有凤姐一人被"休"后"哭向金陵"。贾琏"扶正"平儿,过起了小日子。

      李纨、贾兰分明也是北留京中,蜗挤"家庙"的一对母子,否则若随爷爷贾政南回,不致落到"昨怜破袄寒"的惨境。他俩的甘愿留下苦撑苦熬,大概绷时贾兰即将"成丁"(十六岁),盼着能有机会赙取"功名"。其后才有了忽身"爵禄高登",倏忽又"黄泉路近"的一段"笑谈",详见后文。

      (二)"三春去后诸芳尽"

      无论从第80回"姣香菱病人膏肓"的章回结构看,还是从"开卷之第一个女子"英莲用"有命无运"以订终身的"托言寓意"看,在佚稿之首,都应是"苦香菱"率先"香魂返故乡",开始了全书女子的整体性的"诸芳尽"历程:

      迎春被"中山狼"孙绍祖虐待而死,探春悲远嫁,元春"大梦归"。这"三春去后",接着便是"勘破三春"的惜春出家为尼,受尽"风刀霜剑"的黛玉"冷月葬花魂",这当皆在贾府抄没之前。抄没之后,便是凤姐、妙玉、宝钗、湘云、巧姐、李纨等人归着。这里关涉到"金陵十二正钗"、"副钗"、"又副钗"众多女子的各自命运,须得后文一一探佚,此处不赘。

      有一点似乎可以肯定:贾府抄败后,其妻女们看来并没有发配为奴,其奴婢们(如袭人、麝月、小红等)也没有标价变卖,而是不同形式的遣散:"咱们都散了吧!"(第54回凤姐语)

      (三)"树倒猢狲散"

      荣宁二府的管家执事家奴,如赖大、赖升、周瑞、林子孝、来旺、来兴、张材......等家,一则作为罪家奴仆,例皆一一发遣;二则作为"分位"极低的家奴,反而一个个成了"财主",例当严究查办。第43回为凤姐生日凑分子,贾母对几个"有头脸管事的媳妇"说:"你们几个都是财主,分位虽低,钱却比他们(奶奶、小姐)多"。庚辰本双行夹批:"惊魂夺魄只此一句!所以一部书全是老婆舌头,全是讽刺世事,反而春秋也。"这里脂批点白的是:时世大变了,"分位"尊卑和财产多寡正在倒转;但奴才变成"财主"并非总是好事,反而是要倒霉的,所以不可看贾母的正面赞誉,而是要看到它的反面寓意:"反面春秋也"。其中尤其是赖大家,身为世奴而竟然富敌贾府(第45、46回赖家花园,"也有好几处惊人骇目的",请注意用词!)其子"州官"赖尚荣又干犯法纪,这赖家籍没严办、拿问治罪,恐属难免。例如贝子允糖太监何玉柱,年羹尧家奴魏之耀等,皆"家产数十万金",且有犯法行为,结果是"一并敕部捉拿治罪。"总之贾府这一查抄,二府的上下男女、主子奴仆,一如"聋子放炮仗散了"!(凤姐语)

      八贾府抄败的株连

      第1回写甄士隐家一场"大火"(谐音大祸,)"接二连三,牵五挂四",烧掉了"一条街,大抵也因劫数"!甲戌本眉批:这场大火"写出南直(南京曹家)召祸(抄家大祸)之实病。"王府本侧批:"交代滑溜婉转。"用"大火"的蔓延,来交代抄家大祸的"接二连三,牵五挂四",确实"滑溜"得很!第4回"护官符",写贾、史、王、薛"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荣皆荣,一损皆损"。甲戌本侧批:"早为下半部伏根"。--这两处都预伏了:当"下半部"贾府抄败时,将接连地"牵挂"到其余三大家族乃至一大批官员的遭"劫"受"损"!

      王家:几乎在贾府内乱、"雨村降了"的同时,第70回有一闲笔:"王子腾之女许与保宁侯之子为妻"。其实闲笔不闲,说明王家亦已到了亟须保保"安宁"的时候了。"京营节度使"--"九省统制"--"九省都检点"王子腾,在历次犯罪勾当中干系不小,从"保本"贾雨村补了"空缺","徇情枉法"乱判薛蟠案,到贾琏平息鲍二家的上吊官司,凤姐行贿都察院、教唆张华词讼等等,都有这位王老爷的幕前幕后作用,此外他肯定还有他自己的"辫子"要揪,因此几乎毋庸置疑:王子腾也在"锁枷扛一千人"之列。

      史家:"外省大员"史鼐,前80回并未直接写及他的劣迹,但其结局作者其实已经交了底:从他的爵号"保龄侯"这一"皮里阳秋",已经预告了他的宦海生涯肯定也是"保"不长、"保"不住的。忠靖侯史鼎之"忠"又有何用?"体仁院总裁"甄应嘉尚且"体"尝不到皇上之"仁",史鼎的"忠"又焉能真正确保他的"安靖"?"六亲同运"便是史家的结局。

      薛家:它的败落并非由于抄家,而是因薛蟠殴死冯渊、判了死刑(斩监候!毋须再打死一个"张三")。薛姨妈变卖家产,倾其所有,打点营救独子不成,"年年咳嗽腰疼""近日"又"神思大减了"的她忧急而亡,这是意料中的事。"搅家星"夏金桂(脂评日:"此败运之事"!),她的河东狮吼、妇姑勃豁、折挫香菱,还是"小搅";待到薛蟠命案已定,她把婆家所余全部家当播回娘家守寡终生,致使薛家一撅不振,才是"大搅"。从此这"皇商"之家大概只给宝钗剩下某处"陋室"了。

      赖尚荣:这个"奴才秧子",虽已脱去奴籍,但"弄神弄鬼"地谋了"一州的州官",其中便涉行贿舞弊;他还要"依势欺人"、"横行霸道",竞至"闹"出"乱子",他那乌纱帽是不用提了,其人恐怕更在"雨村一千人"之列。

      长安节度使云光:他在"弄权铁槛寺"案内,曾因凤姐"嘱托公事"而逼迫张金哥与守备之子自尽身亡,按律当"坐以死罪"。长安知府及其子李衙内,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都察院:它在凤姐"教唆词讼"案中,因与贾府、王子腾有"瓜葛",曾受凤姐、贾珍两头贿赂。"风宪官吏受赃",随意"出入人罪",其左、右都御史甭说"追夺除名、永不叙用",就是孥解下狱也在所难逃。

      平安节度使某某:他在贾琏办一件"机密大事"--即不致因"雨村降了"而"连累"贾赦,曾两次赶往"平安州"保"平安"之时,双方频繁"谋事",其包庇隐瞒之罪必被追究,该节度使必坐"斩监候"。

      东、南、西、北四郡王:他们在"虎兕相逢"的宫廷斗争是败北的一方,在保举贾赦、贾珍两位"将军"出征,袒护贾府免以查抄中,又连累得咎,忤触逆鳞,从此"四王集团"失去"圣上"宠信,并在政坛上失势,近似现实中的征西大将军、郡王允褪和平郡王纳尔苏等辈。但至此"四王集团"尚未最后倒台,要直到末了贾兰、贾菌"梦里功名"破灭,他们才再度牵连获罪,而最后退出政治舞台。

      从以上的一个个称谓可知:所谓"体仁院"、"保宁侯"、"保龄侯"、"忠靖侯"、"长安节度"、"平安州"、"平、安、宁、静"四郡王等等,看似处处"称功颂德",实则皆是"反面春秋",作者以此预告了他们都将走向这些称号的反面!九 贾兰、贾菌:昙花一现的"梦里功名"。

      第1回《好了歌》"解注":"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甲戌本侧批:"贾兰、贾菌一干人。"

      贾兰与贾茵,都是荣府的"嫡派"或"正派"重孙。前者年仅"五岁"就拿了小弓追赶小鹿,说"这会子不念书,所以演习演习骑射",颇有"武荫之属"的遗风。后者"与贾兰最好","年纪虽小,志气最大","极是个淘气不怕人的"。"闹学堂"时,他骂一声"好囚攮的们,这不都动了手了么!"抓起砚砖便抡了出去,更是虎虎有生气的一员"小将"。第5回[晚韶华]曲词:"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胸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这当然不是指李纨,而是指贾兰,附带包括同样"紫蟒长"的贾菌。

      (一)兰、菌"高登"的时间

      既然日"昨怜破袄寒",那么显然是说贾兰跟宝玉的"贫穷难耐凄凉"一样,也是度过了一段身披"破袄"的"可怜"日子,其后才突然地"今嫌紫蟒长"的。这"昨"与"今"二词的时序,明确交代了抄败、"破袄"在前,"紫蟒"、"高登"在后--贾府抄败之后。

      (二)"高登"的本身条件与客观可能性

      上文已述,兰、菌的本身条件是不错的,本是"武荫之属","志气"很大。论年龄:第78回贾兰"小哥儿十三岁";按贾母所言与脂评提示:其后"二年多"贾府抄没、贾赦"死期",贾兰当已十五岁多;抄败后他过着"破袄寒"的日子不到一年,贾兰当已满十六岁"成丁"了,正好到了可以"谋求当差"的年龄。贾菌与他年龄相仿,亦当业已"成丁"谋差。但不利条件是:贾兰毕竟是"钦犯"之家的后辈,贾菌的家境早已败落,欲求当差出头,在客观上必须有十分得力、过硬的大人物提携,才有可能,而通观全书,这个人物又非北静王水溶莫属。

      水溶在四郡王中比较特殊:当年"惟"他爷爷老北静王"功高",所以"及今子孙犹袭王爵",水溶"年未弱冠"就早早地袭了郡王爵位。"圣上"还亲自赐了他"鹊鸽香念珠",这个细节表明:他与"圣上"是兄弟关系,恩渥有加("鹊钨"喻兄弟)。因此尽管"四王集团"在"虎兕相逢"回合中已遭铩羽,但水溶的权势决不致一时尽倒。

      另一方面,这位王爷与贾府的关系又超乎寻常,不但有"世交之谊",尤其是二者"视同一家"、"同难同荣"!即贾府之"难"同样会危及水溶,而贾府之"荣"又定能巩固水溶的地位。因此能否设法再次挽救贾府于狂澜之既倒,已直接关系到水溶自己能否从"同难"重新扭转为"同荣"的最后一着棋。

      终于,水溶在兰、菌这两个贾氏后生身上,看到了一线希望,这是重振贾府及"保贾派"颓势的最后一次机会,他理所当然地会"另垂青目"、格外"照应",拎着身价性命保举这两个"武荫"后辈出马上阵,赴征边事,争取以战功重振祖业。而从"头戴簪缨"、"胸悬金印"等等看,北静王的这次保举显然是成功了的,这其实仍是"虎兕"之争的延续。

      (三)"高登"与"出将入相"

      [晚韶华]末句:"问古来将相可还存?也只是虚名儿与后人钦敬。"据此能否判定兰、菌二人,一个是"将"、一个是"相"?不能。因为这一句是概说自古以来将相们的生前显赫、身后皆空的"虚名儿",并非特指兰、菌各自的官爵职务;再,兰、菌作为"武荫之属","出将"才是本份,"入相"便如隔行似隔山,要保举谈何容易?再看全曲词意:兰、菌二人分明是短期间就"头戴簪缨"、"胸悬金印"、"爵禄高登"的,又顷刻问"黄泉路近",从保举受命一拜印"高登"一命丧"黄泉",起落"何迅",这只有武将奉旨出征一甫立战功一战死沙场,才有可能。若是"入相",不说会试、殿试等,就说额外赐衔,人部习学三年,又从知县或主事之类一步步升上去,即使政绩卓著、后台过硬、格外恩晋,要到"入相"一级,哪能如此来之"何迅"?因此兰、菌二人的"高登",只能是"出将",不可能是"人相"!

      (四)"黄泉路近"的原因

      戴簪缨、挂金印、授爵禄、穿紫蟒,显然,兰、菌这两员小将在上阵之初,短期间是立下了赫赫战功的,从而李纨也一时成了"带珠冠、披风袄"的诰命夫人,真所谓"到头谁似一盆兰"!但是好景不长,紧接着便是"昏惨惨黄泉路近",不光战死沙场,而且死得很"惨",这惨死的原因是什么呢?

      (1)"虽说是,人生莫受老来贫,也须要阴骘积儿孙":这显然是作者以"带珠冠、披凤袄"的李纨儆示世人:虽然确应预防着别受"老来贫",同时也须要为"儿孙"积些"阴骘"(阴德)才是。这不等于说:李纨干了某些缺德的事?

      再,兰、菌的"今嫌紫蟒长"之"嫌",与雨村、贾赦的"因嫌纱帽小"之"嫌"类同,是否也透着一股骄狂之气?大凡世人一旦仕途得意,便容易忘乎所以,有意无意地"作威作福"起来。

      按理,李纨一向"本分"、"贤惠",贾兰是个"省事的",贾菌虽鲁莽,但都还不致"作威作福"或缺德。只有一宗大事,最可能促使他们干出头脑发热的事,那就是凭着自己一时的"爵禄"和诰封,迫不及待地"挽回"业已抄没治罪的贾府诸人与家业,以致谋划了某种不顾"阴骘"、太过张狂的举措(如嫁祸于人,乱走门路之类),而这非但未能奏效,反而构成了新的罪戾,乃至危及"儿孙"--贾兰们!

      (2)"昏惨惨黄泉路近"、"抵不了无常性命"。据此二句,贾兰、贾菌短命而死,并且死得很快、很惨,是可以肯定的,上文已述,这又只能是战死沙场。但关键是:他俩是再立军功而战死,还是犯下军罪而战死?如果是前者,那么兰、菌乃是殉国的功臣,不仅他们可能有的罪戾可以抵消,而且其"爵禄"肯定会保留,甚至恩谥"××公"之类,其荫披及"儿孙",决不会转眼间成为"虚名儿";李纨也理当仍是"凤冠霞帔"的诰命夫人,她又怎么会"老来贫"?贾府的"儿孙"当然也会因此而出头有望,什么"齐放"、"家道复初"都有可能,又怎么会"运终数尽、不可挽回"?--如此按"排中律"排除了"立功阵亡"的可能,那么剩下的只能是后者:兰、菌犯下军罪而命丧黄泉,如是这"虚名儿"、"老来贫"、"不可挽回"等等,才都得到合理的解释。

      按《大清律例》"兵律·军政":"失误军事......斩候。"又,"主将不固守:凡守边将帅,被贼围攻城寨;不行固守,而辄弃去,及守备不设,为贼所掩袭,因而失陷城寨者,斩监候。"条例:"凡......军机......事务(获罪),俱不准援赦宽免。"("军政"律凡二十条,触犯哪一条都属死罪难逃!)

      兰、菌临阵获罪,大抵也不出这类"失误"、"不固守"(守不住)等等,按"律"是要"斩监候"的;然而他俩既已双双战死,那么脑袋是不用"斩"了,但其罪仍"不准援赦宽免"。于是两人的"爵禄"和李纨的诰封被一捋到底,从而儿子空落了"虚名儿",母亲到头仍是"老来贫",人们的"空相妒"、"笑谈"云云,才得迎刃而解。--而这,正是"无常性命"、"黄泉路近"的真正原因!想来这两位十六七岁的小后生,死得确是"惨"得很!而贾府终究还是无人"可以继业","运终数尽,不可挽回"!

      (五)"如冰水好空相妒"

      这"如冰水好"四字颇为费解,始终未得切实的析释。.若说"冰、水"循环比喻"生、死"轮回,且不说"死"能否回"生",单说李纨生前若是晚年荣耀,死后尚留诰封,那可是"实名儿",人们"笑谈"她什么呢?若是李纨死后被褫夺了诰封,那确是"虚名儿",则人们又"空妒"她什么呢?再说李纨晚年并非猝死,而是"老来贫",这也没有什么可"妒"的。看来这"如冰水好"四字说的不是李纨。

      笔者认为:要析"如冰水好"一句,必须把这首判词与[晚韶华]曲词联系起来,把李纨、贾兰的命运跌宕、情节内容作整体的思考,尤其必须考虑到北静王水溶在其中所占的不可或缺的决定性地位和所起的关键性作用。这里面的因果关系是:之所以能"到头谁似一盆兰",就在于令人"相妒"的"如冰水好"!也就是说,贾兰的"簪缨、金印",李纨的"珠冠、凤袄",统统靠的是"水好",人们"相妒"的也是"水好"。而从前文所析挽救贾府、保举兰菌等等看,这"水好"之"水",指的不是别人,只能是北静王水溶!他对于兰、菌的"功名",李纨的"晚韶华",确实称得上一个"好"字;全靠他这后台而贾兰母子得以"爵禄高登"、晋封诰命,也确实会引起人们的一时之"妒"。

      但是"如冰"一词预示了:水溶这座靠山再"好",也不过如同一座"冰山",终究是要溶化的。当兰、菌因获不赦之罪而命丧沙场,削去"功名",那么第一个吃挂络的必然是保举人水溶,他势必累及"滥举"、"妄举"之罪。更何况此前,在"虎兕"争斗中,水溶们已始失势,地位已经动摇;他保举兰、菌出山,已是拿自己的身价性命孤注一掷。结果竟是输掉了这最后的一着赌注,并且连累获罪,那么水溶的结局也就可想而知:只能是削去王爵、彻底倒台!这,恐怕才是"如冰水好"的真正底蕴所在。同时贾兰母子的"功名"当然也只能是昙花一现,人们"空妒"了一场,一切"枉与他人作笑谈"而已!

      总之:(1)从词语上讲,"如冰水好"亦即"水好如冰",它的主语是"水好","水好"的主语又是"水",它突出地指的是"水溶",而不是李纨。(2)从寓意上讲,"五方"中的"北"(北静王)一。五行"中的"水"(水溶)一"五时"中的"冬","冬之为言终也","万物于是终也"。因此"水"也就终于结为"冰",而"冰"又终究要溶化。也许"水溶"这个命名早已隐伏着他的结局。(3)从词曲、伏笔、情节内容上讲:水溶确是一位"好"王爷,但这"水"再好也终将"如冰"般消溶,他与贾府"同荣"不成,竞至"同难"而终,这大概就是北静郡王的结局!从他身上,我们似乎可以看到雍正的亲兄弟("鹤鸺")、被降为郡王、最后终生圈禁的允樾,被革去王爵、永停俸禄、圈禁在家的老平郡王纳尔苏(雪芹的姑夫),先是显赫一时,末了在"弘皙大案"中销声匿迹的小平郡王福彭(雪芹的表兄).等郡王的影子!

      (六)李纨的"晚韶华"

      儿子贾兰一旦获罪"强死",那么毋庸置疑,作为"钦犯"生母的李纨,其诰命夫人的封号必然被随即剥夺(更何况她自己很可能还有伤"阴骘"的罪戾),从而重又回到了比以前更加悲惨的境地。这母子俩的"功名"犹如做了场"梦"!所谓"晚韶华",实在只是反语,并非真的如续书后40回所写:李纨晚年"带凤冠穿霞帔"的荣耀,其实是指她的"老来贫"。比贫穷更加惨痛的是:她从此丧失了独子,白发人哭黑发人,想来李纨的晚年是在日夜以泪洗脸中度过的!

      --至此,贾府子孙"挽回"家道的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贾府之败"这条全书的重要线索才算尘埃落定,这个"诗礼簪缨之族"的一场人间悲喜剧帷幕落下。

      畸笏叟在批到凤姐与刘姥姥于"狱庙相逢之日"时评道:"哀哉伤哉!此后文字,不忍卒读!"想必佚稿描写"贾府之败"的惨酷凄恻,决非我们这干巴巴的探析所能道其万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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