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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十年冬,京城大雪。
扶北生了一场重病,在床上休息了整整一个冬天。
一开始是两人在床上一通折腾完,扶北睡得却比以前早了些。
当时燕临不以为然,以为是扶北不再像以前那样年轻,精力不必之前。
然而第二日早朝,扶北未到,下朝后扶北府里的下人禀明,称丞相重病,赶不到早朝。
燕临这才明白严重性。
以为扶北就算再难受,早朝他必定会来,帮着燕临出谋划策。
若这次不来,想必已经严重到起不来床了。
晚上处理完政务,燕临早早就去了丞相府。扶北早已屏退下人,于是燕临轻声推开房门时,就见空荡寝室里,唯孤灯一盏。
他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小心翼翼撩起被子,见扶北面色苍白,微微皱眉闭眼睡着,这才舒了一口气。
但燕临刚躺下,身旁扶北忽然动了动,随后燕临听见他迷迷怔怔道:“政务都忙完了?”
燕临以为是自己吵醒了他,战战兢兢好一会儿才回道:“嗯,想着来看看你的病。”
“有什么好看的,就是吹了风着凉了。”扶北翻身躺好,语气舒缓。
“怎么病了也不说一声?”扶北闭着眼,感觉到燕临的声音近了些。
“小病,不足挂齿,早些睡吧,明日还有早朝。”
燕临却看着扶北的侧脸眨了眨眼,好一会儿后才说:“是最近事情又多起来了?”
扶北没说话,只有睫毛轻微颤了颤。
*
年底繁忙,扶北能下床后又重新披上了官服。
然而踏入朝堂不过半月,不知从何处流传出谣言。
燕临将奏折狠狠摔在地上,咬牙切齿般:“简直一派胡言。”
扶北穿着里衣,披上披风走过去,弯腰捡了起来:“如此多官员一齐密奏,必是身后有人推波助澜,何必动气。”
燕临狠狠道:“其心竟如此恶毒,传出你想一手遮天的谣言,若不是我与你相知数年,看这些折子我怕是真会信其中一二。”
扶北将折本放在桌上:“你我既彼此相信,自不必将小人之言放在心上。”
正说着,扶北便将桌上已凉的茶水移了下去,握了握燕临有些冷的手说:“夜深了,先来歇息吧。”
没想到第二日早朝,竟有大臣公然登堂言明丞相几年间或多或少有些越权的事项,之后还有不少大臣迎合。
燕临几次握紧手到指节发白,但在扶北几番眼神警告下还是忍住了。
最后还是燕青玉开口:“丞相为国殚精竭虑,岂是尔等能明白,如此泼脏水,莫不是嫉妒丞相之权?”
此话一出,那些吵吵嚷嚷的官员们皆闭嘴了。燕青玉出来行礼:“丞相对陛下一片忠心,日月可鉴,陛下切勿听信谣言。”
燕临仍是眉头紧皱,却见扶北慢慢走了出来:“臣下掌管国事数年,其间行事多有不妥,实在愧对与丞相之位。”
扶北忽然在一众大臣面前跪了下来:“臣自请禁足府内三月,以彰悔意,望陛下另寻得力干将,代替臣分担国事。”
“你为何在大殿上说那些话?明明我一句治罪就能堵住他们的嘴!”燕临在房里走来走去,走到步伐越来越快,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堵住几个臣子的嘴容易,那天下人呢?”扶北敛着眉眼,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疲惫。
燕临张着嘴半天没说话,之后补道:“那也不需要你自请禁足,丞相之位空缺,多少野心狼子盯着?”
“我若是不让出这权,之后流言后果怕是更甚。”扶北看了一眼燕临,悄无声息叹了口气,“罢了,就当放我个长假?”
话说到此,燕临也不好再说什么。
第二日朝堂又是一番热议,最终定下燕青玉暂代丞相监国之位。
案上少了堆积如山的折子,扶北感觉身上也轻松不少。每日闲在府中看看书写写字,日子过得悠闲得很。
燕临每晚过来看着扶北眉间越来越舒缓,自然松了一口气,但走出门,又要面对焦头烂额的朝堂杂事。
他不是不知道燕青玉在暗中积攒自己的势力,只是燕临没想到燕青玉会将手伸到扶北身上。
一日上朝,燕青玉手下门客上奏扶北有贪污国库之嫌,下朝后,燕青玉在宫道上遇见了早已等候于此的燕临。
两人分别命下人远远跟着,然后一同缓步行至湖心亭。
“臣还记得,当年反贼即是在此为难过皇兄,没想到时过境迁,局势已大不一样了。”燕青玉环视一圈如此说道。
燕临始终静静走着,良久才说一句:“这几日辛苦你了。”
“皇兄何出此言,为皇兄分忧,为社稷安康,不觉辛苦。”燕青玉淡淡一笑。
寒风凛冽,小顺子在后头看皇帝衣袂纷飞,紧张地搓了搓掩在袖子中的双手。
不知站了多久,亭中二人才动了动,小顺子连忙抚平早已备好的披风,抖抖身体重新站好。
过了一会仍未见皇帝过来,小顺子偷偷瞄了一眼,见皇帝正表情严肃地在和王爷说话,又慌张低下头。
半柱香后,皇帝终于走出来,小顺子想给他披上披风,没想到皇帝只是看了一眼,然后摆摆手,自顾自往前走了。
临走前小顺子往后看了一眼,王爷立于栏杆旁,任呼啸寒风刮过衣角脸侧却一动不动,目光遥遥望向远方,像是在想事。
小顺子收回目光,脚步匆匆跟上了燕临。
回到府里,燕临一推开门即被屋内热气熏了一脸,扶北正靠着桌子昏昏欲睡,听见门开的动静后便醒了过来。
燕临坐到他身边:“怎么今日乏得这么早?”
扶北惺忪着眼放下手中的奏本:“因为生病折子堆得多了些,看着看着就困了。”
燕临目光投向扶北手下那些放得整整齐齐的折子,然后眨眨眼笑道:“以后就不会这么累了。”
扶北正困着,没仔细琢磨此话深意,只想着赶紧睡觉。
夜色深重,屋内烛火亮了片刻,之后骤然熄灭。
除夕年宴依旧照常办着,只是这次不同的是,扶北作为一人之下的丞相,坐到了台阶下一方的坐席上,与燕青玉分列两侧。
朝里有些了解前朝秘辛的老臣,见状自然一声不吭,皇帝敬酒也唯唯诺诺地接过。
显然,自登基起,皇帝少有地在年宴上如此大醉过。
下了宴,燕临被轿子抬走,刚至寝宫就被小顺子换了一辆马车塞进去。
捻起皇帝明黄龙袍一角然后丢进帘子内时,小顺子已在心底把列祖列宗都拜了个遍。
离开太苍殿时扶北与小顺子对了个眼神,明白其中之意后便注意留了个后门。
果然,未至时辰,后门就被人轻轻敲响。
将人接过来后,扶北不需深嗅就能闻到燕临身上的酒味。把他放到浴桶里时还在挣扎着扑腾水。
扶北给他洗漱一番,自己先湿了满身到最后收拾好,将人抱去床上时,扶北早已脱下了上身里衣。
没成想要转身吹灭蜡烛时,自己却被人从身后抱住,紧接着脖颈处热气一股一股地吹来:“会着凉……我给你暖暖。”
扶北苦笑不得:“屋里暖和,我马上就上来。”
又是哄了好半天,等两人终于钻进一个被窝时,扶北听见燕临哑着声音说:“你喜欢朝堂仕途吗?”
扶北起先一怔,然后笑道:“谈何喜欢,不过在其位谋其事。”
天边被烟火染得通红,巨大声响掩住屋内的窃窃私语。
到后来,燕临已经醉得不醒人事,在扶北一下一下的抚背中沉沉入睡。
而扶北却没睡着,双眼被窗外亮光照得通亮。
像在眼里绽开了烟花。
过了年,天气就开始慢慢转暖,燕临处理完开年几番要事后,就不比年前那般忙碌,闲时白天也能在府里待上一会儿。
于是该如何向扶北说出那件事就成了燕临最近苦恼的问题。
幸好天遂人愿,开春之时,扶北重新上任办完一件官臣贿赂的案子后,因为每日劳累理所当然地,病倒了。
燕临将药端给病榻上的扶北时,开玩笑说了句:“你回来之后太医院用不完的药材都有了地方。”
扶北闷头将药一饮而尽,将碗交到燕临手上时说:“总有要吃完的一天。”
“吃不完,总不会年年病下去。”燕临嘴快,一下就把脑袋里想的说了出来。
所以他看见扶北一挑眉询问般看向自己时,心里一咯噔便开始紧张起来。
脑袋一片空白地背出自己早已想过无数遍的话时,燕临手心渐渐冒了汗:“我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也当累了,正好燕青玉也有了些本事,我就想趁我还能走动的时候,让位给闲者。”
说完后,燕临脑中已经闪过无数个画面:扶北惊讶、扶北斥责自己没有担当、扶北让自己不要再想这种没道理的想法……
然而扶北只是笑了笑,然后眉眼疏松看向燕临:“正好,我这丞相也当腻了。”
“……嗯?”燕临脑筋没转过弯。
“说是一人之下,实则处处掣肘,倒不比从前快活。”扶北目光变得深远,像在回忆往事,“我这病也实在拖了后腿,总是你来照顾我。”
“你为何不阻拦我?”
扶北慢慢握住了燕临的手:“除夕那晚你酒后对我说过,你应是忘了。”
“你有任何想做的,我都会支持你,不必担心我成为你的阻碍。”
*
其实之后扶北也有问过燕临如何与燕青玉达成了共识,燕临却并未说出那日湖心亭,两人暗中的针锋相对。
“扶公子本就体弱,多年劳累,怕是容易落病根。”燕青玉语气轻松,是一种胜券在握的平稳。
“不用你担心,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但我们得做些交换。”
“皇兄说便是,做臣子的岂有抗旨之理?”
燕临转了身,看向眼前已长成大人模样的弟弟:“第一,不许为难我母妃,第二,与朝臣一起治理好这个国家。”
燕青玉不说话,等着燕临说下去。
“第三,放我们走后,不许派人打扰。”
燕青玉这时才缓缓行了礼:“臣得令,恭送皇上。”
那句话随着寒风,一路伴着燕临,最后消散在融融春日。
旧皇突发恶疾,新皇登基为其处理后事。遥遥鼓声传来时,燕临已将最后一样物什搬上马车。
扶北从后面走出来,锁上门后转身看了看高远天空:“你确定要走?”
“东西都收拾好了,再搬回去多麻烦。”燕临戴上面纱,然后翻身上马,高高看向扶北,“丞相大人若是此时反悔,草民我可要抢人了。”
扶北也笑了笑,然后上了另一匹马,那马高高仰头呼出一口粗气,甩了甩尾巴就开始慢悠悠往前走去。
行至城门,早已打点好的守卫低下头为两人放行。
和煦微风拂过脸颊时,扶北蓦然回首看向了这座屹立多年仍然□□的城墙。
上次看见它,还是冰天雪地里自己踽踽独行于苍茫天地间,而这次却是春暖花开,万象更新之时——
“想什么呢,走喽!”身旁燕临突然高声喊道,然后一拍马身,连带着人疾驰往前奔去。
扶北笑了笑,也高声应道:“来了。”跟着策马扬长而去。
管他日后年年岁岁,
山长水阔,与子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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