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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
通常这种时候,不都是只有她能进么,不然着贴身丫鬟的头衔是叫着玩的?
旋青把头一歪,朝门内别了一下,道:“命令。”
他特意用了“命令”这两个严重的字。
白予安不敢置信,自己居然被排挤了,难道是腊九那天小厨房里惹恼了小王爷,小脾气到现在还没消?
想到这里,白予安心生一个绝望的念头:
完了,她要失宠了!
出大问题了。
白予安不是个喜欢把问题压在肚子里的主儿,吃了闭门羹也不后退,硬是梗着脖子往旋青的剑上送。
旋青手里的剑虽然未出鞘,剑鞘却冷冷地抵着白予安的喉咙。
白予安只能厚着脸皮说道:“旋青啊,大过年的小王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你就不怕她出什么事?”
旋青抿嘴,有点动摇。
“就算她没什么事,但憋屋里半天了,饭总是要吃的吧,难不成你想让主子饿着过年?”
旋青手里的剑微微收势。
白予安再接再厉:“正巧,夫人来信了,还捎了些东西给小王爷,万一耽误了夫人的指令,你我可担待不起。”
说着她还真从袖口里摸出一封书信,此前她忙糊涂了没想起这信来,随信而来的,还有一个小药瓶,不知道装的什么。正好使出来当通行令。
旋青盯着信,犹犹豫豫。
她说的没错,耽误了夫人的指令,谁也担待不起。
三思之后,他收起了剑,本来也就是虚拦一招,小王爷不会真的不让白予安进去吧。
应该不会……吧?
白予安称心遂意地笑了笑,推门而入,还不忘转身关门。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屋,想看看周棣究竟在搞什么鬼,隔着罩帘伸着脖子往里探,那人居然真的还窝在床上。
因为没有召人梳洗,她的墨发就胡乱肆意地披着,有那么几绺贴着耳鬓顺下来,衬得本就白皙的脸色愈发透冷。
她手里拖着一本书,心不守舍地看着,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有人闯进来了。
然而察觉有人在偷窥后,她也没有掀开被褥迎对,反而撂下书,把被子往身前掖紧了几分。
略带不快地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白予安笑嘻嘻地从帘外走进来,“门没锁,我就进来了。”
“……”
大意了,还以为有旋青就够了。
“日上三竿了,小王爷该起床吃饭了,错过了年饭不吉祥。”
白予安抱着汤婆子,走出了六亲不认的魔鬼步伐,魔爪眼看就要探过来,把周棣从被窝里揪出去。
周棣觉得两颞生疼,脸上竟泛起羞红,似一树傲烈红梅,开在寒冬冷月里,冷峻俏艳,孤高自持。
“出去!”
“啊?”
白予安脚步一滞,有丝骇然。
她以为小王爷只是有点小脾气,在和她赌气,直到这声喝令吼出来,才隐约觉得不对劲。
她看了看紧紧被周棣抱住的被子,和那个坐在床上不敢乱动的人儿。
那抹五感之外的直觉变得异常灵敏,种种猜疑浮现脑海,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她不再犹疑,径直走到床边,掀开被褥,猝不及防。
果然,湿红一片。
周棣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手,难堪至极,恰如日暮时分躲在云后的金光,满腔的羞愤发泄不出来,只得把整张脸憋得通红,简直赧得欲裂开。
她猛地扯回了被子,别过脸,咬牙说道:“滚!”
她已经很久,没有对白予安认真说过“滚”了。
白予安怔在原地,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筋绳缠了好几圈,勒得死死的,越呼吸越紧绷,每一次心跳都艰难捆缚。
她神情落寞,喃喃自语:“我太蠢了,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疏忽了。”
强烈的苦楚和深深的愧疚感齐齐冲了上来,白予安为自己没有意识到周棣来了月事而自责。
她有些呆滞地吸了吸鼻子,然后把手里的汤婆子往周棣的腹前放好,柔声道:“刚灌的热水,你捂着,会好受些。”
周棣捧着白予安强行塞进手里的铜壶,外头裹了一层兜布,温度恰好。
但这并没有让她觉得舒适,被人窥破了掩藏的秘密,比受了伤把伤口揭开在她面前还要难堪。
她推开汤壶,“我不需要”,声音像压在水里的闷鼓。
比起以前受过的伤,这种程度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至多只是……
只是麻烦,还有点,臊。
白予安没有理会她,仍旧把壶往她腹前一按,沙哑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嗯?”周棣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问的是第一次月事从何时开始。
她低声道:“不知道。”
白予安惊得瞳孔圆张,“什么叫不知道?”
这种事情,不是应该记忆犹新么。
她还记得自己初次来月事时是十三岁那年春,不知事的她,蹲在茅房一个时辰不敢出去,几度以为自己快死了,直到严妈妈察觉了异样,告诉她此乃女儿家的常事,才接受了这个血淋淋的现实。
所以就算不记得确切的日子,也应该记得大概时间,怎么就,不知道呢?
这不合理!
周棣解释道:“很久之前就开始服用压抑月事的药物,所以一直不知道来月事是这种鬼样子……这趟出门太急,忘带药了。”
吃药?
如果没有经历过月事,周棣自己肯定想不出要吃药来克制。
方才她说很久之前就开始服用了,看来是有人提前就准备好了要断了她的月事,可真是有备无患啊。
白予安突然想起夫人寄来的小药瓶,她掏出来倒出一粒,摊开,问道:“是这个吗?夫人寄来的。”
周棣没想到她会有这个药丸,先是一愣,紧接着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拿来给我服下吧。”她伸出手接药,如常的表情,仿佛并没有觉得,强行克制月事这是一件违背人理的事。
白予安终于忍不住了,她猛的握紧拿着的药丸的手,隐隐含着哭腔,说道:
“这种违背人身规律的药物,那母夜叉竟然让你服用这么久!”
白予安一时热血上头,根本冷静不下来,头一次这么大逆不道地称夫人为母夜叉,这么放肆地骂着,倒把自己越说越生气了。
她一想到周棣吃着么伤身的药物,就心疼得想哭。
那个偏执的女人,居然为了仇恨把亲生女儿最后一项人生权利都剥夺了。
何其自私!
周棣学会了杀戮,学会了忍耐,学会了为了仇恨而活着……
却独独,没有学会接受自己平凡普通的身体,连来了月事都躲躲藏藏。
何其可悲!
一时间,周棣受过的所有苦都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演武场里皮开肉绽、府兵院里的冲锋杀阵、鞭鞭入骨的打罚、生死徘徊间冷漠的亲情……还有这,冷滴滴的药丸……
统统都冲向了白予安的眼眶,略一低头,两行清泪忍不住从眼角滑下,淌过她圆润绷紧的脸颊,洗刷掉最后一丝忍耐。
去死吧!
白予安心里咒骂。
所有的痛恨与气愤,最终化做一句磨齿凿骨的痛问:“她难道一点都不心疼?”
周棣瞅着她泪如雨下的样子,挤出一抹苦涩的笑,她缩回顿在半空的手,抚额摇头,道:“她没有心。”
“……!”
是啊,白桑芮没有心,但凡有心的母亲,怎会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如此遭罪。
周棣似乎是在安慰白予安:“……无妨,我习惯了。”
到底是受了多少委屈,才换来一句“我习惯了”。
白予安撅着嘴,红着眼睛,继续命令式地说道:
“不许习惯!”
“……?”
“我不会再让你吃这些药了。”
周棣眼里闪过微微无奈,“这有利于我隐藏身份,你别固执了。”
“不行!我绝不会再让你碰这种伤害自己的东西。”白予安咬了咬颤抖的下唇,“人活于世,如果连至亲都伤害、抛弃我们,那我们就更应该保护好自己!”
白予安和周棣,一个是被抛弃,无亲无故;一个是被伤害,无己无情。
像吃了枚苦杏仁还要强撑,周棣自问:“保护自己?”
白予安蹲身半跪在床边,抓起周棣得手,似乎要给予她力量。
她抬头望着周棣,“嗯,保护自己!凭什么要听他们的,把自己扭曲成一副半真不假、要死不活的躯壳;去他的血海深仇身不由己,相信我,迟早有一天,你可以堂堂正正做女子的。”
没有着落的话头,白予安却说得字字铿锵。
周棣低头呆呆地望着她,鬓边那段青丝滑下来,落在白予安侧脸,像一段牵连不断的绸线,牵系着天涯同路人。
看了良久,周棣突然失神苦笑。
话说起来,她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习惯是一重可怕的桎梏,她自小便男装示人,不知不觉间,早已习惯了“小王爷”的身份,竟丝毫没有想过反抗。
而如今,却有人告诉她:迟早有一日,能堂堂正正做女子!
周棣盯着白予安,心中关押着的本真在这一刻仿佛得到了微许释放。
她觉得白予安周身都散发一种难以言喻的光晕,着实迷眼。
仿佛这么多年缺失的亲情,她愿意统统补偿给她。
甚至,不止亲情。
周棣扪心自问:
可以吗?
超出期许的那部分感情,真的可以奢求吗?
然而无论白予安是自愿还是被动留在周棣身边,都是为了帮她掩饰真实性别而存在的。
如果有一天,周棣真的冲破了束缚,还给自己女子身份,那白予安,还会留下来吗?
她能陪一个女人过一生吗?
想到这里,周棣略带迷茫地说道:“我若堂堂正正恢复女身,你也能彻彻底底的自由了。”
这句话像夹着冰沫子的冷风,瞬间凝结白予安脑子里纷乱的思绪;
她就这么呆愣愣地看着周棣,半晌,方捋温了周棣话里的含义。
反应过来周棣是在担心她离去,白予安倏地发起飙来,大喊道:“我的自由用不着你操心!你别忘了,是我自己决定留下来的,所以无论你是男子还是女子,少年还是白头,都不会改变这个决定,因为我要陪伴的,始终是你,只是你!!”
周棣捏着被子的手抖了抖,蝶翼般地睫毛微微扇动了两下。
短暂的沉默。
白予安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长伴一生,貌似不是对谁都适合许诺的;
然而她管不了这许多了,她只知道,必须鼓励周棣做回她自己。
白予安不知是自问还是询问,又补了一句:“你能……明白吗?”
周棣被“训”了一顿后,打成死结的心绪终于开始舒展,她含含糊糊应了声,“嗯……”
白予安长舒一口气。
良久,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地上爬起来,撒腿跑了出去,只给屋里留下哐哐铛铛的开门声。
又把周棣给整懵了。
白予安用力地拽开房门,满腔复杂难言的情绪都发泄在开门的动作里。两扇房门被拽得“七荤八素”,嘎吱嘎吱地响着,似乎在控诉这种粗暴的行径。
身经百战的旋青也被吓了一跳,转身看见白予安从房里冲了出去,他正要看看房里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却听那边白予安边跑边喊:“旋青,把门带上,不许任何人进去。”
“?”
今天这是怎么了,过年流行闭关吗。
不多时,就见白予安一手提着一桶热水,一手拿着盆,倾着身子,晃晃悠悠进了门。
依旧是神神秘秘的,旋青想搭把手都不让,彻底沦为了开门关门守门的门童。
周棣等了半天,看到白予安这架势,也猜出了她的目的。
白予安放下东西,拍了拍手,说道:“小王爷,你这样子不能去澡间,我搬不动浴桶,咱先用这个小盆凑合吧。”
边说还边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细软的布里裹了棉绒和吸收性强的纸浆,竟是一帕月事条。
她献宝似的说道:“还有这个,特意给你准备的,与寻常女子用的月事布不同,这个会舒服些。”
“啊?特意给我的?”周棣甚至不太清楚这是什么玩意儿,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诧异”二字就能形容的了。
其实对于周棣来月事这种事情,白予安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她知道周棣不是普通大家闺秀,要经常在外跑动,所以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偷偷制作适用于她的棉条,可算派上用场了。
“嗯,我早该和你说的,只是看你一直没有动静,我也就忘了这事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白予安絮絮叨叨地指责自己失职,仿佛要把周棣来不了月事的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没来由的,竟有些可爱。
她一刻也没闲着,又在外屋的橱柜里翻箱倒柜,拿出了干净的衣裳和被褥,抱进里屋,堆在床尾。
她欻一下凑上,对周棣认真地说道:
“起来,我帮你洗干净。”
“不用!”
周棣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好不容易缓下来的脸色又刷成猪肝色。
“别怕,我是过来人。”
“不,你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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