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之风过无痕花有信

　　地门之外一百里，废苍生等人已准备好变灵器。俏如来、神蛊温皇、铁骕求衣、欲星移戴上思能装置，进入大智慧意识之中。

　　飞来峰上，霓裳遇见了一名采参客。
　　采参客见到布衣女子，只微微颔首致意，便错身而过。
　　“俏如来等人已经开始与大智慧周旋，外围的人马会在两刻钟后发起攻击。苗疆有撼天阙与夙，暂时能保证安全。”
　　采参客没有回应，似乎对霓裳所说的话并不关心。
　　霓裳又道：“也许我该提醒你，苗王与狼主仍在地门，此战若败，中原与苗疆，都承担不住后果。”

　　——

　　不需要大智慧指路，祝云柔已行至无垢之间。
　　一步踏入，纯白无垢的意识之地突然变了模样。
　　天地都是一样的昏黄，远空中隐隐闪动着血色光芒。空气干燥沉郁，其间某种力量浓郁至极。
　　祝云柔能感觉到身体对那些力量的渴望。
　　那力量不是灵力，也不同于魔气，正是她需要的，“生机”。
　　“感觉熟悉吗？”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随后才响起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鸿蒙之力。天地初分时，世间最浓郁、最纯粹的力量。”
　　她毫不留恋地收回目光，回身去看接近的人。
　　第一眼，只看到灼热如火的红。
　　红衣红发，妖冶动人，唯有那双眸子是浅金色，闪动着危险的狠戾光芒。
　　“凤君。”

　　意识空间外，真正的无垢之间内。祝云柔躺在地上，身周有血色光晕似涟漪般漾开。
　　默苍离进入无垢之间，扫了眼半空中的紫金钵，淡然走近祝云柔，席地而坐，伸手搭上她的腕脉，闭上双眼。
　　跟来的大智慧颇有些头疼。

　　接触祝云柔的意识并不难，找到她被困何处才是麻烦。
　　默苍离看着顺手救下的缺舟一帆渡，对方正慢条斯理地沏茶。
　　“战斗已经开始了，你不着急吗？”

　　此时，地门外围，锦烟霞带领雪山银燕、梦虬孙、万雪夜、煞魔子开始冲阵。
　　另一边，梁皇无忌、溟失昼夜与百里潇湘也已遭遇君逍遥与惜海棠。
　　景行则与玄狐同行，直取无垢之间。
　　俏如来如此安排，自是因为千弦羽进入地门后便再无消息。若千弦羽也失陷，不管哪一队遇上，都有人能以术法制住她——她不能再受伤了。

　　意识之境的无水汪洋，缺舟仍是平和优雅，“我已掌控不了大智慧。如果俏如来能影响大智慧，让我回到无垢之间，我自然会听他的回答。在此之前……”
　　缺舟倒出一杯茶，推给默苍离，“阁下想听故事吗？”

　　凤凰与大智慧的相遇，远在千年之前。
　　始朝之时，元邪皇攻打人世失败，遗物被分散封印。
　　那时，凤凰已经浴火，只剩一抹元灵游荡世间。
　　游荡的凤凰灵识遇到了一名高僧。高僧身上的佛力与生机能帮凤凰稳固神识，但凤凰当时已无力夺取那份力量。
　　高僧自愿将力量送出，请凤凰帮了个忙。
　　在最初的岁月中，凤凰只是为了能继续存在，才帮助大智慧收拢汇聚高僧神念。而大智慧的存在，也有助于凤凰灵识的存续。
　　凤凰只是利用大智慧，大智慧却一直想度凤凰。
　　在千年的纠缠中，双方都越来越强大，不再需要彼此的力量，却仍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大智慧与凤凰，是独立的意识个体。
　　大智慧能侵占他人肉身，而凤凰不屑于使用人类的身体。

　　“……今日，你将身体给我送来了。”
　　说完，凤君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祝云柔。
　　她却没多大反应，好似并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凤君又道：“你应该也察觉到了。自你踏入无垢之间，便已落入我的意识之境。你做了防备，但断云石只能阻隔无我梵音，阻隔不了我的意识。因为，你本就是我灵力所化。”
　　沉默良久的祝云柔终于有了反应。“传说中，丹殊千年化灵。在漫长的始界洪荒中，千年时光自然算不得什么，但，依我化灵的时间推算，你的话，只能证实我没猜错你的身份。你是凤凰一族最后的凤君，也是世上最后一只凤凰。”
　　他的重点根本不是这个好吧！
　　凤君有些无语，“你不是该担心我杀了你，夺取你的身体吗？”
　　“我的时间不多，不是用来担心这种事情的。”祝云柔依旧平静，“大智慧说，我能寻到师傅的因果。”
　　“师傅？哦～你是说，祝遥啊……”原本说笑的语气，在提到祝遥时，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玩味。
　　“千年时光太过无聊，有很多人进入地门，却证明不了大智慧的错谬。而那些和尚，无时无刻不想‘度’我。于是，我与大智慧打了一个赌，我说……”

　　“……既然此世之人无法证明大智慧的错谬，那异世之人呢？”
　　听到“异世之人”，默苍离心头一震。他伸手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

　　凤君与大智慧打了个赌。
　　凤君想办法召来异世之灵，若那人能证明大智慧的错谬，大智慧就将千年的力量交给凤君，凤君便可借助缺舟叛天族的肉身，重临此世。若仍不能证明大智慧是错的，凤君就承认地门理念可以渡世，将所有灵力交给大智慧，灵识也与大智慧相融。
　　但事情出现了意外。
　　凤君提出这个赌约，是因为他察觉到某种不同于此世的“规则”在“世界”外穿梭。
　　他借着那个存在，寻到了一个神念。但那个“规则”，却也同时选中了那个生灵，将之带入异地。
　　“规则”消失，凤君的力量不足以重新寻找，于是，他们以为失败了。
　　正因为凤君的干扰，系统在初次接触祝遥的灵魂时，卡bug了……（系统表示很淦）
　　祝遥因为缺少系统的帮助，在初次走故事线时，没能达成结局成就就提前下线。就在系统准备删档重置时，祝遥却又回应了凤君的召唤，导致第二次走故事线时，祝遥与系统都来到“此世”。
　　祝遥本该以成人之姿到来，代凤君回答大智慧的问题。但在系统的初始设定中，故事线必须从幼年开始（稻香村，一切开始的地方，系统设定玩家与莫雨和毛毛自幼相识，一同长大）。在系统与凤君双方干扰下，系统无法主动探查“此世”，而祝遥，重新从幼童开始新的人生。

　　缺舟并不知晓凤君为何能召来异世之灵，也不知晓系统的存在，只是道：“当初的赌约，因异世之人未能到来无疾而终。但在二十七年前，祝遥入魔世，寻到丹殊之时，凤君才知晓，异世之人其实早已到来。”
　　默苍离垂眸。祝云柔今年三十岁，若缺舟所言不假，只能是祝遥故意为之。当时是在魔世，祝遥此举，应是为了隐瞒她的身份。

　　凤君看着祝云柔，凤眸中含了几分怜悯，“你知晓，丹殊化灵，原本该是什么模样吗？”
　　祝云柔不感兴趣。
　　凤君自问自答，“凤凰阅尽七苦，看遍世间悲欢离合，活得越久，看得越多。浴火洗业，灵力与业力纠缠而化的丹殊，又怎会不解七情？你本该生来便晓七情六欲，因为祝遥，才致如今。”
　　见她仍是不为所动，凤君觉得站着与她说话实在费劲。袖手一挥，已倚靠在一株巨大的梧桐树上。
　　“不记得了吗？也对，你本来就是残缺的！”
　　“丹殊化灵，最重要的，便是凝成灵丹。灵丹相当于人类的心脏，有了灵丹，花灵才能沟通外界，将外界的灵力化为生存所需的生机。你本便是九界划定之后才诞生，又怎会受鸿蒙之力束约？”凤君轻浅地叹，“你本该有一枚灵丹的。”

　　“丹殊化灵，凝结灵丹耗时长久，百年之前，灵丹将成之时，一名濒死的魔族闯入密境，花灵散了灵丹，救了那名魔族。百年之后，祝遥寻到密境，在花灵未能重新凝成灵丹的情况下，以血为引，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默苍离知晓祝遥行事随性，难免莽撞。且事到如今，也没必要责怪祝遥。
　　“灵丹不存，也有其他方法能替代。”
　　眼前人一如之前的平静。缺舟只淡笑了笑，道：“或许吧！”
　　“未能与祝遥一见，我一直颇为遗憾。”缺舟执起茶壶，为他再添一杯茶，接着道：“见到阁下之前，我一直猜不出，那一日，天地间异样的感觉意味着什么。”
　　缺舟身为叛天族，对天地有着某种特殊的感应，“祝遥的到来，在无声无息之间，改变了什么。他归去那日，天地间微妙不可捉摸的异样，或许是因为，命轨已经发生改变。”
　　默苍离不在意缺舟所说的“天地”、“命轨”，他只是问：“归去？”
　　缺舟轻笑，圣洁的面容上带着悲悯的神情，“凤凰一族并无沟通天地之能，凤君不可能将‘真正的’祝遥召来。到来的，不过一念。”
　　“一念？”默苍离觉得有些可笑。
　　“一花一叶一如来。一念，便是此世的祝遥。他于此界并无归属，神念归返，才是真正的祝遥。”

　　凤君有些好奇地凑近祝云柔，问道：“你不怨恨吗？祝遥一念之差，害你提前化灵。灵力散尽，你便要归于天地。又或者，你已没有‘怨恨’这种情绪？”
　　祝云柔道：“多谢你。”
　　凤君一愣，“什么？”
　　“多谢你让师傅到来。也多谢你告知我，师傅还活着。从前我在中原，师傅在道域。如今我在此，师傅在彼。依旧与从前一样。所以，多谢你。”
　　纯粹而执迷的花灵，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这样说道。
　　她似乎真的开心，也似乎彻底释怀。
　　他所说的，祝遥所为对她的影响，她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单纯的，因为祝遥存在于某世，而开心，而欢喜。
　　凤君有一瞬失语。
　　沉默良久。
　　或许是不想再看祝云柔犯傻的模样，凤君转移了话题。“我与大智慧都以为，那个赌约已经没有意义。直到知晓你还活着，直到大智慧探知了锻神锋的记忆，我才知晓祝遥的选择，才明白祝遥的答案。”
　　祝云柔很快便跟上了凤君的思路，“你已经有了答案。为何不告诉大智慧？”
　　凤君突然一笑，含了丝狡黠的意味，“因为雁王与俏如来。千年无趣的时光之后，我对俏如来的答案产生了兴趣。有着相似的经历，却走上不同的道路。雁王没有回答缺舟的问题，俏如来，又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无水汪洋，饮茶的两人也没再讨论祝遥。
　　“凤君似乎得出了答案。但他坐视大智慧夺走我的力量，也没有告知我，祝遥的回答。”
　　默苍离语气微嘲，“你想不出？”
　　“缺少信息。”他并不完全明白凤君的思路，自也无法得知，凤君得到的答案。“阁下知晓？”
　　“回答你的问题，是俏如来的事。”
　　虽然他失败了一次，但似乎，默苍离并不担心俏如来再次失败。
　　“阁下是为琴主而来，但与我在此闲聊许久，似乎并不担忧琴主安危？”
　　默苍离提起茶壶，为缺舟倒了杯茶，“你似乎弄错了。不是凤君要她来，她才来。”

　　“故事已经讲完了。”祝云柔冲凤君伸出手，“现在，把你的力量给我吧！”
　　凤君一愣，随后不可自抑地笑起来。
　　“小朋友！你凭什么自信能取走我的力量？！”
　　祝云柔收回手，毫不在意凤君的气势压迫，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近来，地震越加频繁了。”
　　凤君笑意渐敛，坐在梧桐树上，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不知天高地厚的花灵。
　　“我与云海过客不熟，也不能帮他解决问题，所以他不会与我交底。但他给了我一个信息：九界交界处，出现地气流失的现象。千年前，你冒险利用高僧佛力也要留存于世，为什么？又或者，更早一些，始界分为九界之后，凤凰一族为何追随元邪皇进入魔世？是否因为，元邪皇许诺，能让九界再度回归始界？而你等待千年，就是为了等元邪皇复苏！”
　　“二十多年前，天门曾感知到凤凰的气息，枯髓咒怨因此暴动。地门现世，进攻天门，是为夺走紫金钵，但你一定趁机查探过暮鼓，确认枯髓咒怨已脱离封印。”
　　她离开魔世太早，并不知晓魔世异变，但进入地门之后，她查探了天门暮鼓的状况——鸟雀灵智未开，只是查探，并非反抗大智慧，依旧能为她提供情报。
　　“你已得到答案，却未告知大智慧，你是在拖延时间！因为你已经察觉，元邪皇已经复苏！”
　　结合进入地门之前的种种情报，她才做出如此推断。
　　凤君终于正视这个小小花灵，“你既知晓我的目的，又要如何夺取我的力量呢？”
　　“同样是那句话。因为你已经得到答案，却并未告知大智慧！”
　　“依你与大智慧的约定，你本可以给出答案，赢得赌注，以缺舟肉身重临于世，打开魔世通道相助元邪皇。但你没有那么做。或许你要说，是因为不愿使用叛天族的肉身，才要等我前来，但你很清楚，我没有灵丹，一旦灵力散尽，身体也会消散。相较之下，仍是缺舟的肉身是上选。”
　　“但，你仍是等我到来。与我说话的同时，还散出灵力为我疗伤。”祝云柔抚上心口。意识之境，那里自然没有伤，但她仍能感觉到，心口有灵力充盈。
　　她抬眼，对上那双浅金色的凤眸，“因为，你动摇了！”
　　凤君欲言又止，但终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元邪皇沉睡千年，而他，却是清醒着，看过世间百态，看过世人悲欢离合，不停地沾染世人之业，不停地沾染尘世因果。
　　而在不久之前，他还得知了祝遥的选择。
　　以一念存续千年，承担凤凰一族怨恨与执念的凤君。
　　一念入世，历经世事，只为达到“结局”，却在最后一刻做出抉择，重新许下愿望的祝遥。
　　执著，执念，痴妄。
　　其实，早就动摇了。
　　他们与天地同生，却在始界一分为九时，被天地抛弃。凤凰浴火洗业，回归鸿蒙等待重生，却因鸿蒙散尽，再无重生之望。
　　他们是始界的遗民，也是本该随鸿蒙之力一同泯灭的残余。
　　天时有序，旧时代的遗物已经无法在新时代生存。

　　怨恨与不甘。
　　但，要为旧时代的复苏牺牲新时代的生灵吗？
　　新时代的怨恨又该向何处去讨？
　　命运的连锁并非无法可解，祝遥，已经做出选择。

　　又一次的震动，是俏如来等人已在意识之战中胜过大智慧，即将进入无垢之间。

　　“凤君。”火焰自祝云柔脚下漫延，逼近那株巨大的梧桐。“将你的力量，给我。”
　　凤君并未动作，任由火焰吞噬梧桐，疯狂夺取其中的灵力。
　　“小朋友，既然你那么想活下去，那些多余的东西，就舍弃掉吧！”

　　缺舟也察觉大智慧的失败。
　　默苍离起身，准备离开。
　　“俏如来要到无垢之间了，阁下不见见他吗？”
　　默苍离并未理会。
　　无水汪洋是一处悬崖，默苍离径直往悬崖边走。
　　“真是狠心！”叹得轻浅，缺舟却也只是看着他步步走入虚空，消失在黑暗彼端。
　　回身，已在无垢之间。
　　每个人都有追寻的答案，现在，他也该去听俏如来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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