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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举(2)
取得共识后,皇帝很快就下达了任命谢妍为秘书监的诏旨。确如皇帝所料,这道旨意虽然引起了些许议论,但反对的声浪并不高。毕竟在其他人眼里,秘书省算不上机要之处,让谢妍继续把持这里,总强过她去六部兴风作浪。
谢妍出任秘书监亦让丁莹喜出望外。从谢妍口中听到消息,她这一整天都心情愉悦。
晚间小酌,谢妍见丁莹依然一副笑不拢嘴的模样,忍不住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就这么高兴?”
“高兴。”丁莹笑着点头,“你留在秘书省,我便又能经常见到你。我正字任期尚余两年。至少接下来的两年,我们能不受影响,我自然高兴。”
谢妍嗤笑:“那可不见得。”
“这是何意?”丁莹问。
谢妍并不直接回答,只笑着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丁莹不解。但她猜谢妍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只是不方便对她说,就体贴地没有再追问,想着耐心等待答案揭晓便是。谁知这一等又是大半年。直到弘久十一年八月,皇帝下诏重开制科,她才恍然大悟。
所谓制科,与每年都有的常科不同,并不固定举行,而是天子有选才之需时亲自下诏。科目也是跟据君王当时所需而设定,比如本次开设的就是“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
为示天子广收人才之意,制举很少限制身份,非但普通士人可以应举,进士、明经及第者乃至六品以下官吏都有资格参试。且不同于常科只有一位主司,制举会有多人主考,有时皇帝还会亲自阅卷、试策。试举之前,宫中又会赐下茶果或酒食,以示对贤才的重视。天子偶尔还会亲临考场,作为对应制举人的鼓励。常科及第后,新进士还需守选或通过吏部试才能授职;制举登第却不受此限制,立即便可任官。
因为礼遇优厚,制科登第者往往被视作天子门生,名望尤重于常科进士。再者今上即位后并不经常开设恩科,上次制举还是弘久六年,距今已有五载。故而消息一出,京城内外便已闻风而动。不到一个月,京中就聚集了大批赴举之人,其中不少都是名声在外的才俊之士,可谓群英荟萃,盛况空前。
谢妍显然早就知晓制举之事。丁莹在秘书省的任期只剩一年,也符合试举资格,因此诏旨一下,她便督促丁莹准备应举,甚至为了方便丁莹备考,破例允许丁莹这段时间都住在她的府第。若是平时,丁莹定然欢喜得乐不思蜀。可这次事关制举,她不敢怠慢,纵然留居谢府,也都在潜心读书。毕竟她如今的夙愿就是早日升迁,襄助谢妍。制举登科能让她加快转迁的速度。且朝廷已数年未开制举,本次制科竞争之烈,不难想象。丁莹当初赴考时熟悉的朋友几乎都打算参与。原本在守选的萧述、梁月音、邓游等人都在第一时间赶赴京师。据萧述所言,他们那批同年里,除了已嫁人的王瑗,就只有崔景温因祖父新近去世,仍在家乡守制,未有赴京的计划。
萧述、邓游皆是谢妍门生,抵京后也常来向谢妍请教,偶尔梁月音也会和萧述一起上门。因为他们频频来访,丁莹留居谢府这件事就显得不足为奇了,甚至梁月音等人都未怀疑她们有超乎寻常的关系。毕竟丁莹与谢妍都是女子,她在谢府暂居,方便就近请教亦在情理之中。梁月音有一次还用钦羡的口吻和丁莹说起这件事:“还是你有福,能留在谢府,时时聆听谢监教诲。我若不是嫁了萧三,不忍心丢下他独守空房,定然也厚颜请谢监让我留下。”
丁莹笑而不语。一年多前她还在羡慕梁月音和萧述。如今她和谢妍的关系今非昔比,梁月音不知内情,反倒羡慕起她来。这世事多少有些奇妙。
“瞧我这记性,”临走时梁月音又拍了下脑袋,“竟一直忘了向谢监道贺。还请同珍代我恭贺一声。如今谢兰台这称号,可是名符其实了。”
丁莹又是一笑,知道梁月音和她一样,对当初酒肆里那几个举子嘲讽谢妍一介少监,竟敢妄称兰台的话耿耿于怀。
送走梁月音等人,丁莹回返内院。谢妍仍在书室翻阅几人今日带来的习作,偶尔下笔批注几句。丁莹忍不住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
谢妍放下最后一份文卷,抬头见丁莹站在门口,微微嗔道:“站在那里做什么?”
丁莹笑笑,先转达了梁月音的贺喜,然后上前轻轻环住谢妍。
“怎么了?”谢妍问。
丁莹不说话。刚才见了谢妍专注的模样,她竟然又有些悸动。算来这段时间因为备考,加上萧述等人时常上门,她们已经很久没亲近过了。
谢妍摸着丁莹的头猜测:“是不是累了?”
她这阵时常攻读直至深夜,会不会有些吃不消?
丁莹摇头否认,过了一会儿开口问:“你觉得我们几人可有机会?”
“我看下来,你们这几年倒是都有长进,”谢妍想了想说,“只是本次制举群英汇集,要在其中脱颖而出,并非易事。我还是认为你和萧述的希望最大。”
丁莹得到她的肯定,脸上露出笑容。
谢妍却在这时又看了她一眼,郑重其事地说:“你也别掉以轻心。考场时有变数,这次说不定圣人还会亲自阅卷,结果更难预料。上次我给你的几篇文章,当对这次试举有些帮助,还须细细参悟。”
丁莹点头,又半开玩笑地加了一句:“谨遵师命。”
她是无心之言,谢妍却在听到“师命”二字时怔了一下,继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自己近来因几个门生频频上门,总是不自觉地摆出师长的姿态,会不会太过强势了?且丁莹备考以来,虽说见面比以前容易,可两人谈的几乎都是制举之事,未免显得有些疏远。
“倒也不急于一时,”她于是刻意缓和了语气,“偶尔休息一两日也无妨。”
丁莹摇头:“不必。我也希望能制策登第,这阵子确实需要刻苦一些。”但她想了想,又请求道,“不过我们确实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今晚夜读时,你能不能来陪我一会儿?”
谢妍沉吟:“今晚……”
丁莹怕她为难,连忙又说:“我也就是随口一提,你不用勉强。你本来就忙,这阵子还要经常抽空指点我们,其实一点不比我们轻松。”
谢妍笑了:“倒也没忙到一个晚上都抽不出来的地步,正好我也想看看你都是怎么备考的,有没有偷懒?”
这便是应允的意思。丁莹大喜,在谢妍脸上亲了一下,摇头晃脑道:“绿衣捧砚,红袖添香,妙极,妙极。”
谢妍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想得倒美!”
*****
丁莹的才学,没人比谢妍更了解。且丁莹当初头名及第,次年即便通过书判拔萃,早就名声在外。故而在谢妍看来,只要丁莹认真准备,正常发挥,定无不中之理。虽然她一直督促丁莹好好备考,实际并不怎么担心。谁想就在离试期不到十日的时候,丁莹竟意外生了一场病,让谢妍的心提了起来。
幸好王院正很快过来诊视,并得出了结论:“只是寻常风寒。正字向来康健,吃两副药应该就无碍了。”
谢妍这才稍稍放心。转头看看丁莹略微发红的脸,她不免有点愧疚。丁莹虽然看着清瘦,但是颇懂得养生之道,并不怎么生病。是不是自己近来催逼太紧,她休息不足,方致染疾?
客气地将王院正送走后,谢妍回到床边,查看丁莹的情况。
丁莹已经醒了。一见谢妍,她就想要起身。
“起来做什么?”谢妍连忙制止,“快躺下。”
丁莹病中略微乏力,被她轻松按回床上。可丁莹还不死心,挣扎着说:“这几日我想回家住。”
谢妍摸了下她依然发烫的额头,轻声数落:“还发烧呢,别胡闹。再说你家里只有一个豆蔻照料,叫我怎么放心?”
丁莹有些委屈,噘着嘴小声说:“我怕把病气过给你。”
白芨说过,谢妍的体质似乎有些特别,不病则已,一病就容易延绵许久。她这一年多细心帮谢妍调理,谢妍已很久不曾生病。要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前功尽弃,她那些心思岂不是白费了?
原来是为这个?谢妍笑了:“托你的福,近来我身康体健,百病不生。倒是某人,成日对我耳提面命,怎么自己先倒下了?”
丁莹有些不好意思地缩进被中。试期就在眼前,她竟如此大意。若是因为这场病出师不利,她岂不是要让谢妍失望?
“要是我这次考不中……”她怯怯地说。
“养好身子要紧,”谢妍柔声安慰,“其他事不必担心。正字之后必授畿尉。即便这次不行,也不过是多等上几年的事。”
丁莹暂时安了心。不过她心里到底还记挂着制举,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在试期之前复原。稍后有侍女过来送药。因谢妍向来怕苦,她便推己及人地认为丁莹也会抗拒吃药,亲自将药拿到床边,准备哄她服用。谁想丁莹径直接过药盏,一饮而尽。
谢妍笑着打趣:“你这药倒是喝出几分豪饮气慨。”
“你以为谁都像你吗?”丁莹嘀咕,“这么大个人还怕苦。”
至今她想起那次谢妍生病时让她服药的费力劲,都还觉得好笑。堂堂的朝廷高官,居然怕吃苦药,说出去谁会相信?
谢妍听见,瞪着她道:“怕苦怎么了?我只是年纪大,又不是没味觉。你酒量这么差,我说过什么吗?”
这话倒也有理,丁莹便笑了笑,不再争论。
反倒是谢妍说完有点后悔。她生病时丁莹可是无微不致地照料她。现在丁莹病了,她做不到那么细致也就罢了,还同她斗嘴,真是虚长了这些年岁。
丁莹见谢妍许久都不说话,以为自己惹得她不高兴了。可她顾忌身上的病气,不敢和谢妍过于接近,便伸手勾了一下她的手指:“是我说错话。等我好一些,再好好向你赔不是。”
谢妍摇摇头,表示她不必道歉。丁莹病着,她本就应该多容让些。何况她了解丁莹的经历,知道丁莹自父亲逝世后,一直是家中支柱,以前怕是连向人撒娇的机会都少有。她对丁莹一向怀有怜爱之意,又怎么会和她计较这些小事?
谢妍想着,轻轻抚摸丁莹的前额,温柔地说:“睡会儿吧。睡一觉就好了。”
耳边有她轻柔的话语,额上感受着她指尖的柔软触感,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清淡香气,丁莹只觉心中无比安宁满足。她慢慢闭上眼睛,很快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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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快乐!还有一章,上卷就结束了,正好是圣诞节。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