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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定三屠
一前一后进来了一土一洋两个和尚,俯身行礼回话:“臣等已将两位道长送下山去,特来复命。”却见洋和尚行的是地道的大清臣子觐见礼,土和尚却是双手和什行的佛家参拜礼,不由好笑。难为这通琇和尚没跑了,想来是放不下这一寺僧众吧,只是回来,势必要面对我与福临的诘问,面色便有些忽沉忽暗,很失了大和尚一向的淡然。
福临叫了起身,又低声问我:“皇额娘可还有话要吩咐他俩个?”
我点点头,吩咐去叫了岳乐进来,又对着和尚说话:“正是有事要麻烦通琇师傅呢,等安郡王来了一起说吧。”
那岳乐是早在外面候着的,即时便进来了,我便问他:“岳乐,这阵子博果尔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
岳乐受命为大清水师筹措银钱,工程进度自是最有底数的。只听岳乐回话:“回禀太后,打造新式战船耗费颇大,且费日时久,襄郡王便起了前明洞庭水师的底子,一边招幕兵勇训练,一边待新战船打造成功。”
我赞同道:“原想着这孩子有些一要筋,倒不成想他有这个脑子。”
岳乐说道:“襄郡王克勤克俭,事必躬亲,这阵子着实操劳。”
我点着头对岳乐说:“也是难为你们,皇帝体恤百姓疾苦,不肯加赋税,南边又一直不太平,国库里没钱,可是南明离着台湾太近,海战也是早晚的事,早点备着也是必须的。只能是慢慢来啦,先练着吧,这个也急不得。”
岳乐忙点头称是。我又对他说:“只是这差事,还是让博果尔多历练吧,让苏克萨哈去跟着也行,他跟着多尔衮掌了多年的内务府,弄钱也是一把好手,你就先腾出手来,朝廷有件急务让你和通琇师去办。”
岳乐忙说:“请太后吩咐。”
我却是转过首去看着通琇和尚说话:“通琇禅师,出家人不说诳语,我亦不好难为于你,只是我有两个疑问,还请大和尚择一而答可好?”
通琇和尚面沉如水,答话:“请太后示下。”
我笑问:“通琇禅师,今天来的两位访客却是让我母子受惊不小,那道长便不说了,只是那小道童望着我母子的目光中绝无善意啊,若我是问禅师,这小道童的身份,道长答是不答呢?”
只见那和尚面色一滞,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请太后言另一疑问。”
我微哂一笑,说道:“今日里见着这小道童,我便想起一事来,禅师自南边来,自是听过嘉定三屠了,我便想问问,百姓们把这嘉定三屠的罪过算到谁身上了?”
此问一出,莫说和尚,便是福临岳乐面色亦是惊变,嘉定三屠,在满人眼里多是功绩,可在汉人眼里,却是罪孽深重,福临性子良善,每每谈及,唏嘘不忍。如今听我这样问及,心中自是惊疑不定我打的什么主意。
便是那通琇和尚心中怕是亦困惑,那小道童和嘉定三屠有甚相关联之处,沉吟良久,才听他回话:“我佛慈悲,此悲惨事,实战之罪也。”
我冷笑一声:“你这和尚今日颇不爽快,倒让我小瞧了你,你就直说老百姓将这笔帐记在了我大清头上就完了嘛。”
这和尚倒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抬眼望来,目光中有悲悯、有愤懑,还有一丝讥讽,似是在笑我这“自知之明”了,我却不再看着他说话:“这却是冤杀人了。”
此时屋中不仅是汤若望和通琇,便是岳乐与福临亦是大惑不解,嘉定三屠是功是过,虽满汉之间多有争议,然有一点是大家心底里都认下的:这事儿是大清做。如今我却如此说道,他们自是不解。
我环视下众人一脸的疑惑,才开口朗声说道:“这事情明明是李成栋这个背信小人做的,想他李成栋原是李闯逆流,当初背主来降,我太宗皇帝惜才重用,想不到他借我大清之名报其弟之私仇,擅自屠杀嘉定无辜百姓,屎盆子却扣到我大清头上。”听我如此言语,福临眼中一亮,岳乐面上亦见出明朗之色,能找到替罪羊,谁想当屈死鬼呢。
我见通琇和尚面上仍有不以为然之色,便定定问他:“禅师,我一直疑惑,想我满清初入中原,每每被说不识礼数,不遵教化,像洪承畴这样有功于大清的降臣被汉人编排为贰臣,何以像李成栋这样一个反复小人,先投李闯,后降大清,屠杀汉人无数,射杀隆武帝,生擒绍武帝,怎么会被永历帝封为宁夏王,亲谥忠烈呢?”
此时,通琇和尚面上已隐有颓然之色,我亦不急迫他,缓缓地说道:“用什么人总是朝廷的事,自有皇帝和大臣们去操心,我只是觉得嘉定那些枉死的百姓太过冤屈,我有心请禅师亲赴嘉定,做几场法事,超渡亡灵,不知禅师认为可否妥当?”
通琇和尚抬头望来,目中已是一片沉静,当真了然通透:“太后慈悲,贫僧定当竭尽心力,以慰生者之心。”
我与福临对视一眼,此时他亦明了我的心意,有些事情还是要皇帝说话才好。
果然福临正了身形开口:“如此,禅师便早些回去打点歇息,明日朕便下旨,请禅师替嘉定枉死的百姓超渡,以安太后慈心,只是禅师是出家之人,与地方官吏交涉之繁杂事宜便由安郡王岳乐操办吧。”
通琇和尚再次双手合什一礼,转身退下。
汤若望这个人精便一道跟着请退,福临亦颔首应允,并好言安抚:“神父今日亦受惊了,这加封的旨意明日便可由礼部下达,朝廷自会派出亲贵专使去往罗马教廷宣旨,只是路途遥远,我朝又从无人去过,如何安排行程还是要神父费心了。”
汤若望本是漂洋过海来的,又刚送走了荷兰使臣,对远洋航行自是要熟悉的多,看来此番福临亦是起了探探航线的意头。这个孩子聪慧得紧。我与福临几次谈起八旗将士骑射在行,可对水战几乎是一窍不通的,自打博果尔筹建水师起,朝中便有人冷言冷语,说皇太后是妇人之识,地上的仗还打不过来呢,便寻思起海上了。
还是江浙沿海几省巡府衙门及时上了遭海盗抢劫的折子,才堵了那些短视之人的嘴。毕竟朝臣们都知道,海上盗匪其实就是台湾郑氏,这一仗是早早晚晚要打的。倒是博果尔真有些韧劲,既是应下了,便一心一意地下力气。只是洞庭水师还是汉人的底子,总得有些自己的水师兵勇才好。
只是有郑氏封着台湾海峡,大清水师如何出得去呢?看来福临是打算这次借教会的名义出海,一则让大臣们看看没有水师我大清兵勇便走不出台湾海峡,二则,我与福临商议过,出去一趟仿着前明三宝太监的例子,带些精美香料宝石回来,这些满大臣怕的只是没有利可图,若是见着了实打实的利润,怕不抢着出海呢。只是这些都是往后的打算,这趟出去还是要先探探路子才是。
打发走了这一土一洋两和尚,便只得岳乐仍在听命,福临不着急打发他,却深吸一口气,起身跪倒在我身前:“儿子谨谢皇额娘教导。”
我故作不解,问道:“皇帝这话说得奇怪,额娘不想这些庙里的和尚整日闲着没事做罢了,如何教导于你了?”
福临却是面有愧色:“儿子每每思及那些惨遭杀戮的百姓,或心痛悲伤,或愤懑自责,儿子亦知晓汉人为此恨极了我满清,总想着等日子久了便能淡忘,总是避之不虑得过且过的时候多,如何补救如何挽回,儿子却是无思无才,今日得皇额娘教诲,方醍醐灌顶,竟有得悟这感。”
我还不曾说话,岳乐倒跟着起哄:“皇上所言极是,臣亦有此感。”
我忙忙打断,拉了福临起身:“行啦行啦,进了庙里还学开和尚了,悟什么悟啊,这是学问。学无止境呢,皇帝。”
福临点头受教,起身后又与岳乐说到:“堂兄此去,责任重大,自来便是攻城易,攻心难,堂兄将此事办成了,收得可不止嘉定一城的民心,其功不在将帅之下啊。”
我又插言:“若办不好,让那些南边的文人说我满清惺惺作态,想再把人心收回来可就更难了。你此去既要作出诚心诚意的样子,又不能失了我大清的国体,还要让人把仇恨记到南明的宁夏王李成栋身上去,找最有文彩的汉官,把这段官司理清楚了,诏告天下,我大清可不能替人抗了屎盆子。再找人着重说说南明永历帝重用李成栋,与李成栋杀害隆武帝和绍武帝的事,让老百姓们也议论议论这朱明的后人,省得整日价对我大清说长道短。”
岳乐肃然领命:“遵太后懿旨。”
正事说完了,我却不让他退下,福临见我又不说话倒一时有些纳闷,正一脸疑惑地望着我呢。
不一会儿苏茉尔进来回话:“太后,鳌拜已经安排妥当了。”
我点点头,才对岳乐说:“岳乐,今儿个下晌天子仪仗过来的时候声势大,见着的人不少,明儿个你便领着天子仪仗慢慢行回去,我与皇帝趁着夜色悄悄地回去,此事不可声张,场面功夫便交给你来做了。”
岳乐这才一副恍然的样子称是领命。
看着福临又是一副受教的样子,我用手指点点他的头:“咱们快些回去吧,不进了宫门,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收了钗环手饰,用布巾包了头脸,趁着月色清好,上了鳌拜按排的小马车,由几十个近卫护着我们娘俩个悄悄地一路回了西苑宫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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