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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双姝
洛阳城东的春风酒楼是这城内最繁华的酒楼。伙计阿信每日迎来送往,见过多少江湖豪客、西域富商,任是什么奇人异士,也看得如家常便饭一般了。然而此刻他手托毛巾,正愣愣地盯着门口出神。
直到温唐羽进门,他依旧呆站在那里,连手中的毛巾把子凉了也不曾察觉。
不过也不止他一人在出神,一楼不少客人也都直勾勾地看着门口,便也没人来责备阿信一声。连二楼临窗也伸出几颗头来,油滋滋的脸上写满急切,恨不得连身子一并挣出那朱漆窗框。
他们看的无非就是酒楼牌匾下站的两位姑娘。
一个嫩黄、一个浅碧,黄衣女如初春新绽的一片粉糯糯嫩生生的柳芽,而绿衣女则像盛夏荷叶上一滴晶莹剔透直入人心的露珠,两人往洛阳街头这么一站,便是一道绝佳的风景。
黄衣女见许多人盯着她们看,面色不愉,高声叱道:“看什么看,小心姑奶奶把你眼珠子挖出来!我问你,铁千萧在不在这里?”
阿信只“嗯嗯”了两声,仍是神思不属地盯着她脸庞。黄衣女大怒,倏忽身形闪动,转瞬已略至那伙计面前。周围客人有离得近的,才觉香风拂面,忽见佳人十指纤纤,竟朝阿信双目挖了下去!
众人齐齐惊呼出声,黄衣女出手如电,眼见就要血溅当场,忽然绿影一晃,黄衣女右手已被人抓住。绿衣女温声和气地道:“姐姐莫与这些腌臜人计较,先找到铁盟主要紧。若是宫主交代下来的事办不成,就算把这人的心肝肚肺都掏出来喂狗也不济事。”
她出手拦下黄衣女,又语声温柔,众人先时对她颇有好感,及至听到她说什么“这人的心肝肚肺都掏出来喂狗”,不由心中凛然生寒。
阿信早吓得腿也软了,想要逃进后厨,却一步也迈开不得。黄衣女脸罩寒霜,冷冷道:“小子,我再问你一遍,铁千萧在不在!”她指甲甚长,抵在阿信的眉心,直唬得阿信魂飞魄散,哪里说得出半个字来?
绿衣女柔声道:“诸位在座的,可有人见过铁千萧铁盟主?好歹告诉我们姐妹一声,小女子感激不尽。”她转头看了一眼黄衣女,扑哧笑出声来:“若是我姐姐恼了,众位的眼珠子可就保不住了。”她言笑晏晏,言语间却视人命有如草芥,座中诸人与她目光相接,心中都是一凛。
忽然身后一个清朗的男声道:“姑娘若想知道铁盟主是否在此,上楼去看看岂不是好?”绿衣女转过头去,见门口站着一羽衣道人,丰神如玉,姿容若仙。她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这位道爷好心,何不帮我们姐妹问问呢?”
那道人慢慢走进来,杏色的道袍扬起,恍若飘飘然行于云间。他也笑了起来:“道士鲜少涉足江湖,可不认得这位名扬天下的武林盟主,倒让两位姑娘见笑了。不过那位黄衣姑娘可否放了小伙计?他吓得这般,多半是问不出什么了。”
黄衣女依言放手,哼了一声道:“要你多管什么闲事!”脸色却是一红。
温唐羽正坐在二楼喝着闷酒,见那道人跟着两女子上来,心里忽然想发笑。绿衣女款款道:“请问铁盟主可在么?”
二楼喝酒吃饭的众人都回过头来,却无人应答一声,登时一片寂静。那道人微笑道:“这样看来,铁盟主是不在这酒楼里了,两位姑娘去别处找找罢。”
绿衣女拂了拂衣袖,柔声道:“我们找遍了洛阳城的酒楼客栈,都不曾找到铁盟主。听说这春风酒楼是洛阳最大的酒楼,铁盟主不在这里,又会在何处呢?”她蹙起眉头,轻轻叹了一声。
她神情姿态娇弱不胜,看得人胸中怜惜。那道人温言道:“两位姑娘不必尽往酒楼内找,也许铁盟主找了间小酒馆喝酒,也说不准。”
黄衣女横了他一眼,哂笑道:“铁千萧贵为盟主,怎会找间小酒馆喝酒?自然要这城里最好的酒楼才配得上他的身份!不过我看这春风酒楼也没什么了不起,装饰俗气得紧,伙计又笨,我们宫主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温唐羽心中暗道:宫主?什么宫主?莫非是云梦泽的两位宫主?他想到铁曲有意让铁千萧与云梦泽联姻,不由紧张了几分,手中的半杯酒也顿在了空中。
绿衣女突然笑得如春花初绽,双手轻轻一握道:“姐姐说的是,宫主怎会来这种地方,只好给这些臭男人喝酒罢了。等找到了铁盟主,自当带他去咱们的住处。”她转头笑道:“喂,你们这些臭男人,还不出去帮我们找铁盟主?”
众人听她二人说话,既似天真不通事务,又处处心思狠辣,看不出身份来历,俱是一头雾水。便有一人叫出声来:“你这姑娘好不晓事,无缘无故的血口喷人,再说找什么铁盟主,跟我们有什么相干?”
黄衣女冷冷看着他,忽道:“说完了没?”
那人一身文士打扮,似乎不是武林中人,大大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温唐羽听得好笑,心道这女子蛮横不讲理,你与她说什么也是无用。黄衣女突然目露凶光,他暗道此人果然要糟,急忙把手中的酒杯弹了出去。
那道人也叫了声:“不好!”倏忽跃前,大袖飘飘一拂一扬,他内劲柔和浑厚,将那文士推了出去。黄衣女五指却抓在他袖子上,杏黄大袖登时被戳了五只小孔。温唐羽的酒杯陡至,隔着袖子弹中了黄衣女的指节,她吃痛喊了一声,又惊又恨,缩回手去。
那道人此时才看到温唐羽,朝他点了点头,神色却颇为尴尬,沉声道:“姑娘,这位兄台并没有得罪你,你为何出手如此狠辣?”
黄衣女一抓不中,脸色比他更加难看,忽然朝绿衣女道:“你还不出手!”绿衣女仍是柔声细语地道:“姐姐莫急,这位道爷甚是面善,不似坏人,待我问个清楚罢。”她走上前盈盈一礼,娇声道:“小女子无理,敢问道长法号上下,师出何门?”她们久居僻野,极少在江湖走动,因此认不出道人来历,也不曾见过铁千萧。
那道人见她越靠越近,吹气如兰,不由大是尴尬,忙往后退了两步,肃然道:“在下乃武当弟子,道号……这个……灵道人。”说着却心虚地看了温唐羽一眼。
温唐羽不由腹内大笑:好个檀道人,灵师兄躺在床上养伤,你又来冒充他!
绿衣女莞尔道:“原来是灵道爷。我姐姐并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出手伤她?”
檀留惊道:“我何曾伤她?”
绿衣女走过去两步,慢慢执起黄衣女的右手,蹙眉道:“若不是你,又是何人伤了姐姐?”只见那十指纤长,有若春葱,中指指节处却青紫了一块。绿衣女朝檀留招了招手,微笑道:“你来看看,却不是你下的手么?”神色却无半分气恼。
檀留看了看温唐羽,叹了口气道:“就算是我下的手,也是这位姑娘伤人在先。”
绿衣女笑盈盈道:“姐姐花容月貌,你也下得了手,真是好狠的心啊。”檀留见她笑语温柔,身上却不由泛起一阵寒意。离得近了,果见五指微红,中指更是微微肿了起来。忽然黄衣女一抬头,目光阴狠,竟似是有绵绵不绝的恨意,要将他千刀万剐一般。
檀留愕然,倏忽颈后一痛,竟被绿衣女按上了大椎穴。这大椎穴乃人身要穴,一旦被制,便全身酸软,再动弹不得。檀留心念如电,急忙一招“游鱼戏莲”,身子滴溜溜地便往左首滑开。
黄衣女恨恨道:“想逃么?”她站在檀留身侧,忽然头一扬,一大蓬细如牛毛的银针从她口中喷了出来,铺天铺地纷纷扬扬地射了过去!
温唐羽没料到这女子如此毒辣,情急之下来不及拔刀,只得用力一扯,连刀带鞘地跃了出去。檀留到底是名家子弟,处变不惊,一招“袖底乾坤”,内力灌注双臂,宽宽的袍袖便如鼓满了风的船帆一般。他长袖一翻,尽化“乱披风”剑法为袖法,周身舞得如杏色霞霓一般,密密的银针被打落了大半,又有不少扎在了袖子上。
温唐羽飞身急至,断影刀连出,空中银光旖旎,刀光针影齐飞,倏忽簌簌落了满地。他足尖点地,竟不转身,退后落座,如行云如流水,全不顾双姝盯着他的眼神,犹如要将他活吃了一般。
檀留“哎呦”一声,还是中了几根银针。他也不看那两女子,一径走到温唐羽座前,倒杯酒喝了下去。
黄衣女脸色发青,厉声道:“你是什么人,也敢来跟姑奶奶为难!”见温唐羽只顾往嘴里倒酒,她怒气更甚,突然纵身跃前,一掌往他头顶拍去。
温唐羽哈哈一笑,一杯酒入口,忽而站了起来。黄衣女变招不及,一掌击在他小腹,只觉掌力如泥牛入海,正自诧异,突然温唐羽“哇”的一声,满口的酒都喷了出来。黄衣女急忙闪避,但觉面上一凉,已被那酒箭溅上不少。
她性子狠辣,受伤犹可,怎肯受这烈酒唾面之辱?当下目如炽火,反手拔出两把匕首。温唐羽抹了抹嘴,郁郁道:“在下好端端的喝酒,姑娘你打我一拳做什么?就像方才那位兄台一样……”他抬头一看,刚才那文士早不见了去向,也不以为意,继续道:“姑娘任性妄为,只凭自己喜好伤人,日后难免生出许多事端。”
黄衣女哪里听得进去,举着匕首扑了过来。才奔出两步,忽然头目眩晕,站立不稳。温唐羽长叹了口气,伸手点了她肩头穴道,黄衣女闷哼一声,慢慢瘫软在椅子上。
绿衣女本来一直笑吟吟看着这边,此刻也脸色大变,恨恨道:“你竟在酒中下毒!”
温唐羽冷笑道:“就算我在酒中下毒,那也是下给自己喝的,她要不是劈我一掌,怎会沾上这毒酒?”
绿衣女愤愤地盯着他,忽道:“那你为什么要出手帮着这道士,跟姐姐作对?”
温唐羽又好气又好笑,只觉这姑娘蛮横之至,便道:“这位道兄也没怎样,你二人便要取他性命,这是什么道理?若他被一针刺死了,武当派找去云梦泽报仇,你又当如何?”
绿衣女脸色一白,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云梦泽的人?哼,武当派算是什么,给我们宫主提鞋也不配!大宫主经常说道,这天下人都命如蝼蚁,杀一个和杀十个,那也没什么分别。只要强过别人,便可任意为之。宫主连皇帝老儿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一个武当派?”她回身一指檀留,哂笑道:“这道士自己学艺不精,怎么怪得了我?”
温唐羽摇了摇头,叹道:“今日你为刀俎,他日未必不是别人刀下鱼肉。这武林中又哪有一直强过别人的道理?纵然你武功、心思、谋略样样远胜他人,总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就像你姐姐武艺再高,若我在酒中下了迷药呢?”
绿衣女瞪了他一阵,忽而又恢复了那春水般柔美的笑容:“公子,你把姐姐还给我罢,我不再找二位麻烦便是。”
檀留挽起大袖,将半壶酒都泼在手臂上,开始一根一根往外拔针。听了这话便道:“你不找我们的麻烦,只怕还是要找酒楼里旁人的麻烦,他们可没这般好本事,免不了要被射成马蜂窝一般。”
绿衣女被他说中心事,恼羞成怒,半晌道:“你们想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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