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新年的第一个周末，阳渝昗开始整理白偌昕留在自己住处的东西。

　　这个过程比他想象中艰难。每一样物品都承载着记忆——那本翻到一半的莫奈画册，她用过的素描铅笔，她最喜欢的那个印着小猫图案的马克杯，还有那顶她在医院常戴的毛线帽。

　　阳渝昗小心翼翼地将每样东西擦干净，放进专门的收纳箱里。他还没有准备好丢弃任何东西，只是需要将它们整理好，让房间恢复一些秩序，也让自己能够正常生活。

　　整理到书架时，他发现了一本自己从未注意过的笔记本。它藏在一排艺术理论书籍后面，浅蓝色的封面上没有任何标记。阳渝昗好奇地拿出来，翻开第一页。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那是白偌昕的笔迹，清秀工整，带着一点艺术生特有的飘逸。

　　“给阳渝昗（或者该叫你王浩晨？）”

　　开头这一行字就让阳渝昗的心脏狠狠一跳。他抱着笔记本，慢慢坐在书桌前，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我不知道该叫你王浩晨还是阳渝昗。你怎么会认为我忘记了初二时坐在我后桌的那个男孩呢？那个总是很安静，但笑起来很温暖的男孩。”

　　“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初中时因为那本日记，我觉得很尴尬，所以故意疏远了你。后来听说你改名了，听说你家发生了很多事，我想联系你，但又怕打扰你。”

　　“所以当你在大学公开说要追我时，我真的很惊讶，也很开心。我想，这是命运给我们的第二次机会。这次，我一定要勇敢一点。”

　　阳渝昗的手指轻轻抚过这些字迹，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写下这些字时的温度。他的眼睛开始发热，但他继续读下去。

　　“阳渝昗，每次看到你，我都会感到幸福。在这个这么大的世界上，我居然遇到了你，这是我最幸运的事。你总是那么温柔，那么有耐心，即使我有时候任性、固执，你也会包容我，引导我。”

　　“生病后，我常常想，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的生命会是什么样子？也许还是会喜欢画画，也许还是会考上美术学院，但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感受到如此深刻、如此纯粹的爱。”

　　“你问我为什么能那么坚强，为什么能在疼痛中依然微笑。其实我不是坚强，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看到你为我奔波，为我熬夜，为我流泪，我的心比身体的疼痛还要痛。”

　　“所以，如果有一天我先离开了，请不要难过太久。请记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幸福。请记得，你值得被爱，值得幸福。不要因为我的离开而封闭自己，不要因为我而放弃追求美好的生活。”

　　“答应我，好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按时完成学业，照顾好豆豆，偶尔和朋友聚聚，未来遇到合适的人，也不要因为怀念我而拒绝幸福。”

　　“因为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即使我不在了，我的爱也会一直陪伴着你，像你陪我看过的雪，像我们一起坐过的摩天轮，像那支甜甜的棉花糖，永远存在，永远美好。”

　　“最后，无论你叫王浩晨还是阳渝昗，你都是我最爱的男孩。遇见你，爱上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好的事。”

　　“永远爱你的，
　　琳琳”

　　信到这里结束了。阳渝昗发现信纸上有几处字迹微微晕开，那是泪水留下的痕迹。显然，白偌昕在写这封信时也哭了。

　　阳渝昗的手开始颤抖，笔记本几乎从他手中滑落。他紧紧抓住它，仿佛那是生命中最后的救命稻草。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滴在信纸上，和琳琳的泪痕重叠在一起。

　　他哭得浑身颤抖，几乎无法呼吸。那种痛不是尖锐的，而是深沉的、绵长的，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渗透每一个细胞。

　　她为他写下了这样一封信，却从未给他看过。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告诉他？为什么她要独自承受这一切？

　　阳渝昗将脸埋在笔记本上，放声大哭。那是葬礼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哭泣，所有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决堤而出。他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哭得整个世界都模糊了。

　　豆豆被他的哭声惊动，跑过来，焦急地围着他转圈，用鼻子轻轻推他的手，发出担忧的呜咽声。

　　不知哭了多久，阳渝昗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他抬起头，擦去眼泪，重新看向那封信。这时，他才注意到笔记本的封底内侧有一个小小的夹层。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夹层，里面掉出一个微型的U盘。U盘是白色的，上面贴着一个手绘的雪花图案——那是白偌昕的画风。

　　阳渝昗的心跳加速了。他几乎是颤抖着将U盘插入电脑，打开文件夹。

　　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文件名是：“给阳渝昗的录音”。

　　他戴上耳机，深吸一口气，点击播放。

　　一开始是几秒钟的沉默，然后，白偌昕的声音响起了。她的声音比记忆中虚弱一些，但依然清晰，带着她特有的温柔语调。

　　“阳渝昗，如果你听到这段录音，那说明你已经找到了我的信。也说明……我已经不在你身边了。”

　　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有些哽咽，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首先，我想说对不起。对不起留下你一个人，对不起让你经历这样的痛苦。我知道这很难，我知道你会哭，会心痛，会感觉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但是阳渝昗，请听我说。生命有始有终，就像雪会下也会停，就像花会开也会谢。能够遇见你，能够爱你，能够被你爱，我已经觉得很幸运了。真的，非常幸运。”

　　“所以不要为我难过太久。我知道这听起来很难，但请答应我，努力去生活，去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去看我没能看到的风景，去画我没能完成的画，去爱，去笑，去活出精彩的人生。”

　　“你可能会问，为什么我不把这些话当面告诉你？因为我太了解你了。如果你知道我在写这样的信，录这样的音，你会更难过，会更拼命地想留住我。我不想看到你那样。”

　　“我希望你记住的，是我们在一起时的快乐时光。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你紧张的样子，记得我们一起去美术馆看画展，记得你为我做的每一顿饭，记得我们一起养的豆豆，记得最后那场雪，那个摩天轮，那个棉花糖。”

　　“这些记忆，就是我们爱情的样子。美好，温暖，永恒。”

　　录音里传来轻微的呼吸声，白偌昕似乎有些累了。她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

　　“阳渝昗，我的时间不多了。写下这封信，录下这段话时，我知道自己可能看不到下一个春天了。但我并不害怕，因为我有你给我的爱，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

　　“最后，我想说……谢谢你。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谢谢你爱我，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幸福。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还能遇见你，还能爱你。”

　　“再见了，我最爱的男孩。要幸福哦，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

　　“我爱你，永远。”

　　录音结束了，房间里一片寂静。阳渝昗呆坐在电脑前，耳机里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他摘下耳机，重新播放录音，一遍，又一遍。每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他的心就会痛一次，但那种痛中又夹杂着一丝奇异的安慰。

　　她还在这里，以某种方式。她的声音，她的文字，她的爱，都还在。

　　阳渝昗哭得浑身颤抖，眼泪不断滑落，但他没有关掉录音，而是让它一直播放着。琳琳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温柔而坚定，像是在安慰他，像是在引导他。

　　豆豆跳到他腿上，蹭了蹭他的手。阳渝昗抱住小狗，将脸埋在它温暖的毛发里。

　　“她走了，豆豆。”他哽咽着说，“她真的走了。”

　　豆豆轻轻舔了舔他的手，仿佛在说：“我知道，但还有我在。”

　　那天晚上，阳渝昗没有睡觉。他坐在书桌前，一遍遍读着那封信，一遍遍听着那段录音。凌晨时分，他拿出一张新的信纸，开始写信。

　　“亲爱的琳琳：

　　收到你的信和录音了。对不起，这么久才发现它们。

　　你说得对，我很难过，心痛得无法呼吸。但你的话也给了我力量，就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盏灯。

　　我会努力，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完成学业，照顾好豆豆，和朋友保持联系。我会去看你没能看到的风景，画你没能完成的画，活出精彩的人生。

　　但我也要告诉你，你永远是我生命中最特别的人。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无论未来遇到什么人，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永远不会改变。

　　因为你是琳琳，是那个爱雪的姑娘，是那个善良纯真的女孩，是那个教会我爱与被爱的人。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谢谢你爱我，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美好的回忆。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找到你，一定会再次爱上你。

　　我爱你，永远。

　　阳渝昗，也是王浩晨。”

　　写完信，阳渝昗将它和琳琳的信一起放进那个浅蓝色笔记本里，小心地收好。

　　窗外的天空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阳渝昗走到窗边，看着晨曦中的城市。雪已经停了，但屋顶和树枝上还残留着白色的积雪。

　　他想起了琳琳的话：“雪虽然冷，但很干净。它能覆盖一切，让世界重新开始。”

　　是的，雪会融化，冬天会过去，春天会来。而爱，会超越时间，超越生死，成为永恒的记忆，永恒的力量。

　　阳渝昗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不是消失了，而是转化了，从尖锐的刺痛变成了深沉的怀念。

　　他打开手机，给林小雨发了条消息：“明天有空吗？我想聊聊琳琳，聊聊她喜欢的那些画家，聊聊她没来得及完成的那些计划。”

　　很快，林小雨回复了：“当然有空。任何时候都可以。”

　　阳渝昗放下手机，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他知道，前路依然艰难，悲伤依然存在，但至少现在，他有了继续前行的方向。

　　因为琳琳希望他幸福。

　　因为他答应了她，要好好生活。

　　因为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继续存在着，温暖着，指引着。

　　雪停了，但爱还在。春天，已经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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