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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糖甜
药铺新来的学徒阿贵,做事勤快得像头小牛犊,可偏偏有个“绝症”:面对年轻女子时,那张脸能红得赛过关公。
他刚来苏家药铺没多久,就被那位总是笑容像正午阳光般晃眼、行事风风火火的“凤林姐姐”,悄悄勾走少年懵懂的心思。
这日午后,春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淌进药铺。
苏云清正凝神在柜台后核对账目,纤长的手指拨弄着黄铜算盘珠,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噼啪”声。
凤林则一如既往地赖在她旁边。
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根干巴巴的甘草,眼神时不时就飘到苏云清低垂的侧脸和那拨弄算盘的莹白手指上。
觉得她蹙眉沉思、指尖翻飞的样子都格外好看,比京城戏园子的名角还耐看。
这时,阿贵像只做贼的猫,磨蹭了半天,终于鼓足天大的勇气,端着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水,一步一蹭地挪到凤林面前。
茶水里,还沉着几颗红艳艳枸杞,
他不敢直视凤林的眼睛,目光黏在自己的鞋尖上,一张脸涨得通红,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凤林姐姐,喝茶。”
端着茶杯的手还微微发颤,茶水差点漾出来。
凤林正无聊得数甘草的节疤,见状挑眉,眼中掠过笑意。
她大大方方地接过茶杯,很给面子地“滋溜”喝了一大口,然后对着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的阿贵粲然一笑:
“谢啦,阿贵!还放了枸杞,挺会养生嘛,小伙子有前途。”
那笑容明媚得晃眼。
阿贵被她这一笑和夸奖弄得晕头转向,仿佛被打了一针鸡血,胆子瞬间肥了不少。
他飞快地左右瞟了一眼。
在确认没人特别注意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得皱巴巴的小油纸包。
像塞烫手山芋一样猛地塞进凤林手里,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声:
“这……这是东街李记的桂花糖,可、可甜了……给、给你吃。”
话才说完,人已经像受惊的兔子,“嗖”地一下窜到后院捣药去了,只留下一阵风。
凤林拿着那包桂花糖,愣了一下,随即玩味地勾起唇角。
哟,这小子……开窍了?
她故意慢条斯理地打开那皱巴巴的油纸包,拈起一块粘着糖霜、晶莹剔透的桂花糖,优雅地放入口中。
她甚至闭着了眼,极其享受地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柜台后的人听清:
“嗯——!真甜!甜到心坎里去了,阿贵这孩子,真是有心,懂事了。”
那表情,那语气,活像尝到了什么稀世珍馐。
苏云清从密密麻麻的账本中抬起头,清冷的眸光正好捕捉到凤林含着糖、笑得一脸“荡漾”的满足模样。
眼角的余光又瞥见阿贵那消失在门帘后、带着雀跃与羞涩的背影。
她握着紫竹狼毫笔的手指收紧,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垂下眼帘,没说话,只是笔下记账的力道,陡然重了几分,墨迹几乎要洇透纸背。
凤姐姐……她收了,还吃得那么开心。?
一丝细微陌生的酸涩感,悄然爬上心头。
接下来的几天,阿贵的“攻势”在凤林那“鼓励”的笑容下,如同被春风催发的野草,愈发蓬勃明显,且花样百出。
今天是一把还带着晨露、颜色杂乱的野花,红的黄的紫的都有,被他小心翼翼地拢在一起,用草茎扎着。
阿贵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是在后山采药时“顺手”摘的,觉得……觉得颜色鲜亮,配凤林姐姐。
凤林笑嘻嘻地接过,转身就“顺手”插进了苏云清药柜旁那个插着干莲蓬的素白瓷瓶里,还煞有介事地调整了一下位置,对着苏云清眨眼:
“好看吧?给咱们这药铺添点生气,阿贵眼光不错。”
苏云清看着那瓶被“鸠占鹊巢”、显得不伦不类的野花,只觉得那抹杂乱的红色格外刺目,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明天,阿贵又神秘兮兮地摸出一把雕刻得歪歪扭扭、棱角都没打磨光滑的木梳。
甚至木头还是新鲜的,带着木屑味。
他期期艾艾地递给凤林,说是自己晚上点灯熬油学着刻的,刻得不好……
凤林毫不嫌弃地接过来,当场就用它梳了梳自己乌黑的长发,梳齿刮得头发“嘶啦”响,她也不在意。
一边梳,一边眼神却瞟着正在低头切白术片的苏云清,嘴里还啧啧有声:
“哎呀,纯手工打造,心意无价!阿贵这手真巧!”
那梳子在她手里,成了某种指向性武器,每一梳都像是在苏云清的心尖上挠了一下。
后天,阿贵的“大招”来了。
他递上了一条用红棉线编织的手绳,虽然样式朴素到甚至有些土气,绳结处还缀着颗磨得不够圆的小木珠。
他扭捏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上前。
他几乎是闭着眼把绳子塞给凤林,声音细若蚊蚋:“这、这是我娘编的……说…说能保平安的……送、送给凤林姐姐。”
说完又想跑。
这次凤林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
她二话不说,非常利落地就把那红绳套在了自己白皙的左手腕上。
甚至还举起来对着光看了看,那抹鲜亮的红色在她腕间肌肤的映衬下,简直像道小小的火焰,灼得苏云清眼睛一疼。
“哎呀呀,这可是好东西,阿贵替我谢谢大娘!这心意我收下了!”凤林拍着阿贵的肩膀,嗓门洪亮,笑得见牙不见眼。
“阿贵真是个好孩子,实诚!将来谁家姑娘嫁给你,那可是掉进福窝窝里了”
阿贵每次都被凤林这毫不吝啬的夸奖和“鼓励”弄得晕晕乎乎,仿佛踩在云端,更加坚定了追求的决心,干活都哼起了不成调的山歌。
苏云清将这一切都默默收进眼底。
她看着那瓶被野花挤得东倒西歪的干莲蓬,看着凤林腕上那随着她动作晃来晃去、无比扎眼的红绳。
看着阿贵每次献殷勤时那羞涩又充满期待、仿佛全世界只有凤林的亮晶晶眼神……
心里那那股滋味,大概是酸,酸得她舌根发涩,连带着胃里都隐隐翻腾。
她又收了……还戴上了……戴在手腕上……
?
她是不是……也觉得阿贵这样老实巴交的男子更可靠?更值得托付?
?
她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那些让人心跳的话,还有那个……吻,难道真的只是一时兴起,逗我玩的?
?
苏云清越想心口越堵,一股无名火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在胸腔里左冲右突。
连带着处理药材时,都带上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杀气”。
平日里捣药是均匀有力的“咚…咚…咚”,今天变成了带着狠劲的“哐!哐!哐!”。
就像臼里的不是甘草,而是某个碍眼的家伙的脑袋瓜。
切药片的刀落得又急又快,案板都被剁得微微震动。
“云清。”凤林像个没事人似的,晃悠到她身边,故意将戴着红绳的手腕伸到她眼皮底下,轻轻晃了晃。
“你看,阿贵送的这个,戴着还行吧?还挺衬肤色的哦?” 她语气轻松,带着点求认同的意味,眼底深处却藏着狡黠的试探。
苏云清头也不抬,手下切药的动作更快了,锋利的刀刃在白术根上划出急促的“唰唰”声,声音闷闷的,像从罐子里发出来:“凤姐姐喜欢就好。”
短短几个字,每个字都像是被醋浸过。
“哎呀呀……”凤林拖长了调子,仿佛在开解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主要是孩子一片赤诚之心嘛,你说我这当姐姐的,怎么好意思拒绝?多伤孩子自尊心啊。”
她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贴着苏云清的耳朵,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再说了,你看阿贵多实在啊,送东西不玩虚的,都是实打实的‘干货’。
比那些光会写些酸溜溜情诗骗小姑娘的油滑公子哥,强一百倍!
你说对吧,云清妹妹?”
她故意把“云清妹妹”几个字咬得又轻又软。
苏云清磨药的动作猛地一顿,锋利的药刀悬在半空。
她抿紧了唇,唇线绷成一条倔强的直线,没接话。
心里却像被点着了的小炮仗,噼里啪啦地炸开:
?实在?实在就可以随便给未婚女子送贴身的手绳吗?《女训》里怎么说的?瓜田李下……他不懂事,你也不懂吗??
一股强烈想要把那碍眼的红绳从凤林手腕上扯下来的冲动,让她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柜台另一头,两个年长些的药铺伙计正在分拣药材,看到这一幕,忍不住低声嘀咕起来。
声音不高不低,偏偏字字句句清晰无比地钻进了苏云清的耳朵里。
伙计甲用肩膀撞了撞伙计乙,挤眉弄眼:“嘿,看见没?阿贵这小子,开窍了?瞧这殷勤劲儿,就差把心掏出来给凤姑娘了!”
伙计乙嘿嘿一笑,瞥了眼凤林手腕上的红绳,一脸“我懂”的表情:
“凤姑娘好像也没拒绝啊?你看那糖也吃了,花也收了,连人家娘编的定情…啊不,保平安绳都戴上了。
还笑得那么开心,我看这事儿啊,有门儿!”
伙计甲摸着下巴,老神在在地分析:
“可不是嘛!郎有情妾有意的……
咳,我是说,女未嫁男未娶的,多般配。
凤姑娘性子爽利大气,阿贵虽然年纪小点,胜在老实肯干,心眼儿实诚,将来准是个疼媳妇的。
这红线啊,搞不好真能牵成!”
“哐当——!”
一声突兀又响亮的脆响,猛地打断了两人兴致勃勃的议论。
只见苏云清手中的小铜药杵,不知怎地脱手而出,直直掉进了沉重的石臼里,砸得臼底一声闷响。
药铺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苏云清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颊烫得惊人。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弯腰默默捡起药杵,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重新开始研磨,只是那力道,一下重过一下,仿佛要把石臼里的药材连同自己那点说不出口的烦闷一起,彻底碾成齑粉。
药粉飞扬,带着一股辛辣苦涩的气息弥漫开来。
凤林将她的失态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酸涩尽收眼底,心里乐得快要开出花来,面上却立刻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
她凑近苏云清,声音放得轻柔:
“云清,你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
还是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白?”
她伸出手,想去探苏云清的额头。
苏云清却像是被火烫到一般,猛地偏头躲开了那只伸来的手。
凤林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指尖离苏云清的额角只有寸许距离。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失落和受伤。
?啧,小冰块这醋劲儿……
看来,火候还欠那么一点点柴。
光刺激不行,还得给点糖。
?
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仿佛刚才的尴尬从未发生。
转而拿起放在旁边柜台上、阿贵送的那包已经吃掉小半的桂花糖,又拈起一块晶莹的糖块。
这一次,她没有自己吃,而是径直递到了苏云清紧抿着的唇边。
那糖块几乎要碰到苏云清柔软的唇瓣。凤林的眼神温柔,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声音比刚才更轻软,带着点诱哄的意味:
“喏,尝尝这个?李记的桂花糖,阿贵没说错,确实挺甜的。”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苏云清微微颤动的睫毛,补充道:“能压压心里的……苦味,嗯?”
苏云清被迫抬起眼,撞进凤林那双深邃含笑的眸子里。
那里面仿佛有旋涡,要将她吸进去。
唇边是甜腻的桂花香气,眼前是让她心乱如麻的人。
拒绝的话在舌尖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看着那块糖,又看看凤林眼中那抹熟悉的温柔,最终,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微微张开唇,用贝齿咬住了那块糖。
在糖块离开凤林指尖的瞬间,那温热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了她的下唇。
“轰——!” 比刚才更猛烈的热浪瞬间席卷了苏云清全身。
她几乎是立刻垂下头,耳根红得滴血,心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那甜味在舌尖化开,却不知为何,压不住心底翻腾的酸涩,反而搅和成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滋味。
凤林感受着指尖柔软唇瓣一触即逝的温软触感,看着苏云清羞窘得快要缩进地缝的模样,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愉悦得逞的弧度。
她捻了捻指尖。
这糖……果然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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