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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告白
沈青瓷被赵司尉和几名精锐缇骑护送着,沉默地穿行在青衣司内部曲折的回廊与院落之间。
夜风裹挟着尚未散尽的硝烟与血腥气,吹拂在她脸上,冰冷刺骨,却远不及她心中那片翻江倒海的混乱。
赵司尉那句“司丞一直让我们暗中保护你”,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至今未平。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上简单包扎的伤口,那火辣辣的刺痛提醒着方才生死一线的真实。
若非赵司尉及时赶到……她不敢想象后果。
可陆绎……他为何要这样做?在已然揭穿她的欺骗,将她如同囚犯般软禁之后,为何还要派出心腹精锐,在暗中保护她的安危?是出于上位者对尚有利用价值棋子的保全?还是……别有她无法理解,亦不敢深思的缘由?
她思绪纷乱,如同缠绕的乱麻。
那支藏着密文的紫竹狼毫笔,此刻是否已被陆绎的人取走?他是否已然知晓了她与周平的秘密联络,知晓了她传递出去的信息?若知晓,他又是何种态度?震怒?还是……默许?
种种疑问挤压着她的胸腔,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赵司尉并未将她带回那间厢房,也未送往牢狱,而是引着她走向了衙门深处,一处更为僻静、守卫也明显更加森严的独立院落。
这里并非她之前居住的地方,而是一处她从未踏足过的所在。
院墙高耸,院内仅有寥寥数间屋舍,格局简洁,透着一种冷肃的气息。
“沈司直暂且在此安顿,此处安全。”赵司尉在院门前停下脚步,语气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冷硬,但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司丞稍后会至。”
说完,他留下四名缇骑守在院外,便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沈青瓷独自一人站在陌生的院落里,月光清冷地洒落在青石板上,映照着她孤寂的身影。
她抬头望向院中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枝桠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无声的叹息。
她走进赵司尉所指的正房。
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榻,一盏孤灯如豆,燃烧着昏黄的光晕,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草药消毒后的清冽气息,与她之前厢房里的沉闷截然不同。
她走到榻边坐下,手臂的伤口在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后,开始阵阵抽痛。
她低头看着自己被鲜血浸透又干涸的袖口,以及身上沾染的尘土与血污,狼狈不堪。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
她不知道陆绎何时会来,也不知道他来了之后,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局面。
是更严厉的审问?是最终的判决?还是……其他?
就在她心绪不宁,几乎要被这未知的等待逼疯时,院外传来了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脚步声在门外停顿,随即,房门被轻轻推开。
陆绎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墨色常服,肩头似乎还沾染着夜露的湿气,面容在跳动的灯火下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的星子,径直落在她身上。
他没有立刻说话,目光缓缓扫过她狼狈的形容,掠过她手臂上渗血的布条,最终,定格在她苍白却强自镇定的脸上。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
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敲打着两人之间那道无形却厚重的壁垒。
沈青瓷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等待着,等待着他的质问,他的怒火,他作为掌控者最终的宣判。
然而,陆绎开口,声音却是她未曾预料到的低沉,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与疲惫。
“伤……要紧么?”
不是质问,不是斥责,而是一句近乎……关怀的询问?
沈青瓷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站在光影交界处,面容半明半暗,那双总是冰封千里、洞悉一切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沉重,还有一种仿佛背负了千钧重担后的释然与……痛楚?
她张了张嘴,想如同之前无数次那样,用“无碍”、“皮外伤”来搪塞,来维持那摇摇欲坠的伪装。
但话语哽在喉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赵司尉的话言犹在耳,方才生死关头的惊悸尚未平复,眼前这人眼底那深不见底的复杂,像是一把钥匙,骤然撬开了她紧闭已久的心防。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在这句出乎意料的询问面前,土崩瓦解。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曾畏惧、曾依赖、曾怨恨、也曾……有过一丝莫名悸动的男人。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不想再骗他了。
也……骗不下去了。
她缓缓抬起未受伤的手,用沾着血污和尘土的袖子,狠狠擦去眼角即将滑落的温热。
然后,她迎着他深邃的目光,挺直了那承载了太多秘密与重量的脊梁,用尽全身的力气,声音颤抖,却清晰得如同玉石相击,在这寂静的夜里,一字一句地,剖开了自己最深的秘密:
“我……是沈渊的女儿。”
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沈青瓷屏住呼吸,等待着预料中的雷霆震怒,等待着那足以将她彻底碾碎的冰冷与失望。
她看到陆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
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在瞬间达到了顶峰,震惊、了然、痛惜、愤怒……无数种情感激烈碰撞,最终,却都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的平静。
他向前踏出一步,走出了阴影,完全暴露在灯光下。
然后,在沈青瓷惊愕的目光中,他一步上前,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几乎是带着一种失控的力道,拥入了怀中!
沈青瓷彻底僵住了。
她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松针气息,此刻却混杂着一丝风尘仆仆的味道。
他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带着夜露的凉意,但那紧紧箍住她的双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般的决绝。
“我知道。”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喑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深深的疲惫,以及一种她无法理解的、仿佛压抑了许久的痛楚。
“从你看甲叁号柜的眼神,我就知道。”
沈青瓷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刻停滞。
他知道?
他早就知道?!
从那么早的时候……从她第一次在案牍库,因为看到父亲名字而失态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看穿了她的伪装?!
那之后的种种……他的警告,他的庇护,他的引导,他的震怒,他的软禁……乃至方才赵司尉的救援……
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句“我知道”中,被赋予了全然不同的意义。
她怔怔地被他拥在怀里,忘记了挣扎,忘记了反应。
手臂上的伤口因这紧密的拥抱而传来刺痛,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了。
只有耳边那低沉喑哑的声音,和他胸腔里传来的、沉稳而令人莫名安心的心跳,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感知里。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他肩头的衣料。
不是委屈,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巨大的酸楚与释然。
血色浸染的夜晚,身份的秘密,伴随着这一句迟来的告白与拥抱,轰然洞开。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有些东西,已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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