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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水
“先给邱梧。”
堂内,应白面色平静地看着手中白玉小碗里的一滴水珠,这四个字,每说出口一个,都让他感到无比窒息。
本以为好不容易熬出来的解毒水可以让众人担忧焦急了一夜的心得到缓解,可没成想,往锅里添了七八回的水,最后却只得到一滴能救命的药,如此前所未闻,世所罕见之事无疑将众人再次陷入了更加纠结复杂的思绪中。
床上,邱梧胳膊上的衣服被卷了起来,因采灵根草的时候动用灵力,红线蔓延得非常快,从手指一路延伸到肘弯,就像植物在土壤中为了扎根而拼命延伸根芽。
仅是一夜之间,红线就有如此变化。
“如果红线到了胸部,人便没了。”
这是顾寄章猜测的。
他们翻遍紫阳宫的书籍,再找不到有记载更多关于灵根草的信息,连那本详细记载解毒方法的书上都没说中毒的症状,但根据顾寄章的所知,这红线就是毒素,若是到了胸肺之处便等于肺腑受到了感染,定然命不久矣。
一滴救命水,两个中毒人。
虽说容珠的红线尚且延伸到掌根,可再过几天就能到达肺腑,同样危险至极。
应白把碗递给沈宫主道:“邱梧中毒已深,耽搁不得,至于容珠,尚有几日时间补救,可以再寻灵根草救治。”
他目光无神,眼下一片黑青,说出来的话像是干涸的土地,听起来坚定,实际上一碰就脆。
沈宫主血红的眼微微触动着,她不是看不穿昨日邱梧去采灵根草的真实想法。她自责自己身为一派之首竟然没有意识到,越是珍贵的草药越不易采摘。
明明应白已经提醒过了,可她因为疏忽大意而放任邱梧去摘,如果自己当时有一点警惕心,就不该让邱梧去,在性命危险面前,她的小女孩心思又算什么?
“应白……”沈宫主颤抖道:“灵根草不是说采就能采到的,你别忘了,容珠对朝荣国来讲十分重要,她的血点亮了石碑,是诛杀魔龙必不可少的人物,如果只能活一个……”
她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泪水盈眶的双眸坚定地看着应白:“必须保证容珠的安危。”
灵根草生长偏僻,极难采摘。这一次让他们碰到纯属幸运,若再有心去找,只怕毫无可能。
邱宫主缓缓走向沈宫主身旁,一夜未眠再加上清早去朝拜,午时方回,他的脸色瘦削暗淡,穿在身上的衣服好似宽大无比,越发衬得身躯瘦干,皮包骨头。
他以同样隐忍又坚定的目光看向应白:“门派中人向来以朝荣国安危为首任,我们早就做好了面临各种意外与死亡的可能,灵根草一事正是意外。邱梧虽不是因斩妖除魔而死,但若能将点亮石碑的容珠姑娘救活,便是为朝荣国保住了对抗魔龙的一份力量,她定欣然接受。”
应白心内五味杂陈,一个是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最爱的人,她们两个都是为了能让自己修炼才中了毒,可现实偏偏让他做出选择,救谁不救谁,都不是应白心内想看到的。
他从前主张人人应该心怀仁爱,摒弃恶念,可在这种二选一的情况下,仁爱能让他干什么?反而是恶念在不断催促他,抓挠着他。
都能救活是两全其美的结局,如果真的只能救一个,应白几乎是不带犹豫地选择容珠。
不是因为她的血点亮了石碑,也跟她是朝荣国的英雄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她是自己喜欢的人。
应白好像到今日才认清自己,沈宫主和邱宫主为了朝荣国的安危能舍得放弃亲生女儿的性命,而他仅仅因为自己的私心而想救容珠。
他一时之间根本不知该如何作答,身后的上官琛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正色道:“应白,你一定要救活容珠,我这就出去再采灵根草,我一定能救回阿姐的命!”
他衣摆翻飞飘扬,迎着正午的烈日,如火的身影散发着炽热的光辉。
顾寄章面色沉痛,邱梧虽只是他的徒弟,但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给她传授知识和武艺,与自己的女儿云萧没有区别。
即便他经常不与云萧见面,但想见的时候只要回家就可以了,可邱梧若是一别,便是永远。
“上官兄。”顾寄章走到他身边,“阿琛一个人的力量太小了,我们也去找找吧,邱梧应该还有两三日光阴,我们要珍惜时间。”
上官宫主肃眉垂眸,闻听此言,他将目光落在顾寄章脸上,生平第一次,他生出了与他合作的心理,也对邱宫主生了钦佩之情,若躺着的人是上官琛,他……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向邱宫主那样,一心为国。
“走。”
一个接一个的匆匆脚步过后,屋内一片沉静。沈宫主因为悲痛,胸膛微微起伏着,她握住应白的手腕,十分用力,一字一句道:“一定要先救活容珠。”
她不忍看邱梧的脸,也不忍看应白将这滴决定容珠生,邱梧死的解毒水送入容珠口中,她抓住邱宫主急声道:“邱梧尚有解救的时间,咱们也去找灵根草!”
又一阵疾风从应白身旁掠过,屋内只剩下木讷的他和安静躺在两张床上的邱梧和容珠。
最终,应白搁下碗,来到容珠身边。
他蹲在床边,静静地,细细地看过她的眉眼,抚摸着她手心里的血丝,将自己的手掌与她贴合,轻声道:“我会救活你的。”
*
是夜,一无所获的沈宫主等人陆陆续续回到紫阳宫,谁都想进屋看望邱梧的伤情,可当靠近屋子的时候又没有勇气进去。
昏黄的烛光映照着死气沉沉的屋舍,即便心知邱梧尚有几日时间,但都清楚灵根草不易寻得,将邱梧救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每看一眼邱梧,沈宫主和邱宫主都知道,他们的女儿不日就要面临死亡,因此,心会更痛万分,没有勇气再推开屋门。
“母亲,爹,阿琛!你们终于回来了!”
寂静的夜里,突然而至的声音如梦般迷幻。
最先回头的是上官琛,当听到他十分意外地说出一声“阿姐”时,沈宫主再也抑制不住震惊的思绪,猛地回头。
气色红润,完好无损的邱梧正活生生站在众人面前,顾寄章和上官宫主皆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沈宫主仿佛被吓到了,当意识缓过来后,她洒泪上前,抓住邱梧的胳膊,仔仔细细看过后问:“你没事?容珠呢?不是只有一滴解毒水吗?”
上官琛见到活生生的阿姐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惊喜,邱宫主惊喜中带着担忧,顾寄章和上官宫主仍是一脸震惊。
邱梧从袖中掏出一封信解释道:“我醒来后就看到这个,是应白留下的,你们看看吧。”
沈宫主等人不明就里,先将信展开,只见密密麻麻写着数行字:
沈宫主,灵根草一事,邱梧为我费心许多,若不救她,我心中实在难安,再则她中毒颇深,等不了多久,也无法为诸位提供更多的时间寻找灵根草。相比之下,容珠未曾在中毒之时动用过多灵力,毒素蔓延较慢,尚有六七日时间,我自去寻找解毒之方,劳烦诸位尽可能寻找灵根草。我并非不顾念朝荣国安危,而是认为应该在希望最大的情况下将二人都救下,容珠便暂且托付诸位照顾,我到时自回。
“他……”沈宫主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眸光涌动,半天说不出话来。
邱梧神色悲戚地看着近处这座屋子,她刚醒来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还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从紫阳宫的弟子口中方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得知应白将唯一一滴救命水给了自己时,心中是难以抑制的喜悦,但渐渐地,这封信里的字字句句便不再甜蜜,反而是客气的疏离。
先救谁后救谁也变得不再重要,因为与应白为了救容珠而不知所踪比起来,她这么容易便醒了过来根本体现不出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现成的解药不过是举手之劳,因没有解药而拼劲全力,全心全意地为救一人时,这番过程,这份用心,才是弥足珍贵,才是她想要应白对她做的。
她突然很想让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这样,应白现在的奔波、着急、记挂都是为了她。
他越用心寻找解药就越能体现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这份心意远远超过一滴解毒水的珍贵。
可自己已经醒过来了,躺在床上的,是容珠。
“事情已经发生就不必多说了,眼下救容珠要紧,她对朝荣国至关重要,我们有责任救她,今晚得好好休息了,明日才能继续寻找灵根草啊。”邱宫主沧桑疲惫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让人心头一揪。
是啊,邱梧松开了掐自己的手,在心内自言自语,容珠点亮了石碑,眼下魔龙虽死,不过三月后又将苏醒,魔龙之患不除,朝荣国便不会太平,所以,容珠不能死。
另一个声音又说:你明明比她优秀,为何不能成为点亮石碑的人?这份荣耀,这份责任,你多么渴望啊……是不是石碑出问题了,要不要再去试试?
沈宫主发现邱梧一直出神地站在原地,以为她身子尚未恢复,便让她快回去睡觉。
邱梧暗暗扫清思绪,望了容珠所在的屋子一眼,深吸一口气回屋去了。
*
月色当空,万籁寂静。
成衣铺新做了一批华美衣裳于今日午后送入清凌门。彼时容檀正在处理门内事物无暇顾及,而到了晚上吃完晚饭后才去屋内一件件试穿。
这些衣服不是白色的就是蓝色的,或者是淡紫色,精美华丽,符合掌门身份的同时也一定要与她额间的中灵之蓝相配。
容檀甚是满意,几套衣服试完后,时辰已经不早了,她刚宽衣准备上床睡觉就听门外弟子小心翼翼道:“掌门,弟子有事禀告。”
容檀心内生出一股厌烦,白日多忙都不要紧,为何到了睡觉时间还要有人打扰,“什么事啊?”
那弟子的声音似乎更轻更小心了:“弟子从南海带回来了一个人。”
南海?
容檀闭着眼略一思索后,登时一跃起身,飞快穿了件外衫,上前开门。
一阵香风拂面而过,一身素衣,面若冰霜的容掌门踏门而出,干净的面容上虽已褪去了脂粉的精美,但在月光的照耀下更加白皙清冷。
容檀警惕地看着眼前两人,一个是清凌门的弟子,就是她一直以来派去探查南海情报,搜寻应白踪影的人,另外一个……
浑身被粗绳绑着,白胡子长可及胸,头戴斗笠,一副苍老垂暮的模样。
容檀心生诧异,她还以为是跟应白有关的事,谁知道这弟子深夜绑个老头来干什么?
她刚欲开口问这人是谁,便见这老头的双眸在月色中显现出了一抹熟悉的神色,棕色眼眸隐藏在浓密的白眉毛下,流露出不符合年龄的镇定冷漠。
容檀微微一笑,心中了然。此刻虽只简单披了件外衣,但她仍端起架子,走到这“老头”身边,悠悠道:“许久不见啊,应白圣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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