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烬

　　“缅甸。”
　　那两个字在金念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身后，纪淮执焦急的呼喊声已经穿透了层层水汽，越来越近。他定定地看向江潮，混沌的脑子骤然清明，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瞬间串联成线——他终于懂了江潮做这一切的目的。
　　金念看着他，突然仰头大笑出声，笑声嘶哑又癫狂，怎么也停不下来。
　　远处的蹚水声越来越急，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在水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金念猛地收住笑，胸腔还在剧烈起伏，他看着江潮，一字一顿，清晰得在周围似乎有了回声：“我拒绝。”
　　阿塞眼疾手快，一把拽着江潮往旁边撤了几步，拉开安全距离。江潮蹙着眉，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和不解：“你喜欢上了这段时间的角色扮演？”
　　“那个人的手笔给了你启发，你不过是顺水推舟，拿他的东西来逼我。”金念站在满上大腿的积水里，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褪去的笑意残痕。
　　身后，越来越近的手电光折射在他侧脸上，将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映得惨白如纸，眼底翻涌的戾气让他看起来像只彻底疯魔的厉鬼。
　　他死死盯着江潮，声音淡淡却字字诛心：“你真没种。我当初就该让你死在斗兽场里。我给了你活下去的机会，你连我想要的都给不了，就算让我死在这儿，我也绝不可能被你这种靠我才活到现在的废物威胁。”
　　身后的积水翻涌着急促的浪，纪淮执蹚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金念无所谓地吐了口气，转头迎上纪淮执眼中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就在这时，江潮的双眼骤然放空，脸上浮上一丝孩童般的懵懂茫然，整个人仿佛被抽离了现实，拽进了遥远的回忆里。
　　“老板。”阿塞低低唤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
　　下一秒，江潮突然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笑声清脆又癫狂，在逼仄的地下空间里撞出回声。
　　“别动！”纪淮执身后的刑警瞬间警觉，齐刷刷举枪对准江潮，枪口在手电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江潮抬手拭去眼角的水汽，双手慢悠悠举过头顶，做出投降的姿态，目光却自始至终黏在金念身上。他扬起嘴角：“虽然我确实有那个意思，但你应该误会了什么。希望你这次的选择，还能让你活着再次见到我。”
　　接着，纪淮执看见他对着金念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有清晰的口型。
　　金念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煞白，猛地后退数步，转头朝纪淮执声嘶力竭地大吼：“带着他们往回撤！全都出去！”
　　“上面出口都被堵住了。”吴奇也吼着回应道。
　　纪淮执无奈地摇了摇头，侧身让出身后的路，所有人正蹚着水往这边靠，吴奇半扶半抱地搀着李鱼，后者嘴唇惨白，肩头的血洞还在往外渗着血，每走一步都晃得厉害。
　　“抓住他！”金念看清这一幕，双目赤红，猛地扑向江潮。
　　可阿塞早有准备，一把拽住江潮的胳膊，两人头也不回地扎进水里，身影瞬间消失在黑暗中。子弹追着他们的方向射在石壁上，碎石飞溅，在水面砸出一圈圈涟漪。
　　金念疯了似的伸手在水里捞了两把，指尖只触到冰冷坚硬的石壁。他喘着粗气，正要跟着潜入水中，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平静的水面瞬间沸腾般疯狂翻涌，浪头狠狠拍打着众人的腰腹。
　　“跑！”
　　金念的吼声未落，身后的石壁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紧接着轰然炸裂——一人高两臂的洞口赫然出现，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泥沙与石块，如同挣脱了枷锁的猛兽，从洞口狂涌而入！

　　水库的水到了！

　　铺天盖地的水势瞬间吞没了半片空间，巨大的冲击力掀翻了离洞口最近的几名刑警，他们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卷进了黑暗的漩涡里。冰冷的水灌进鼻腔、口腔，呛得人肺腑生疼，惨叫声、呛水声、石壁坍塌的碎裂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一片。
　　积水还在疯狂上涨，不过几秒就漫过了众人的胸口，又很快淹到脖颈。吴奇护着李鱼，后背狠狠撞在石壁上，一口血呛了出来，却依旧咬着牙不肯松手，李鱼早已失去意识，软塌塌地靠在他怀里，随着水流晃来晃去。
　　金念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推着往后踉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身后方向飘去。
　　就在他即将被卷入激流的刹那，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纪淮执的脸在晃动的手电光下显得格外狰狞，额角青筋暴起，另一只手死死扒着石壁上的凸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他的半个身子都被水流冲得悬在半空，却愣是凭着一股狠劲，将金念往自己这边拽：“抓住我！别松手！”
　　金念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冰冷的水灌进他的口鼻，呛得他剧烈咳嗽。他看着纪淮执死死攥着自己的手，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在滔天的水声里，他听见纪淮执咬牙切齿的声音，混着水流的轰鸣，却异常清晰：“咱俩要是死一块也算是个伴儿了。”

　　浪头裹挟着碎石与泥沙，一次次狠狠拍在两人身上。纪淮执的身体被冲得剧烈晃动，脚下的石块早已被激流啃噬得支离破碎，他只能凭着那只死死抠住石壁裂缝的手，硬扛着两个人的重量。金念仰头望去，正对上他紧绷的下颌线，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那痛感却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脏也跟着一寸寸收紧。
　　他颤抖着抬起另一只手，逆着翻涌的水流，死死扣住了纪淮执青筋暴起的胳膊。
　　两道身影在汹涌的激流里，像两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却凭着交握的手，成了彼此唯一的锚，在狂暴的水流里死死钉住，没有被冲散分毫。
　　“头儿……”
　　“金哥！”
　　身后传来两声嘶哑的呼唤，话音刚落，就被滔天的水声彻底吞没。金念顺着水流艰难地回头，只见吴奇和陈昱也各扒着一块凸出的石壁，另一只手死死拽着李鱼——后者身上的枪伤被水流一激，整个人被冲得东倒西歪，却还是凭着求生的本能，朝着金念声嘶力竭地吼：“上面的出口全被塌方堵死了！不能被冲走！水一涨满，咱们全都得困死在这儿！”
　　话音未落，又是一道巨浪轰然砸下。纪淮执只觉掌心下的石壁越来越滑，青苔混着湍急的水流，正一点点吞噬着他仅存的支撑力。握着金念的手也在缓缓下滑，指腹的皮肤被磨得火辣辣的疼，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金念能清晰地感觉到，纪淮执扣着石壁的手，正在一寸寸松动。
　　水位还在疯涨，激流的力道越来越猛，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正拼命拽着他们往下拖。纪淮执低头，看见浑浊的水面正顺着金念的胸口往上爬，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睛里，此刻映着漫天的水色，染上几分慌张。他喉结滚动，刚想开口说什么，脚下突然传来一阵碎石滚落的脆响——他赖以支撑的那块石壁，竟被水流冲得裂开了一道缝隙。
　　“抓紧我！”纪淮执低吼一声，猛地将金念往自己身前拽了拽，抠着石壁的手指几乎要掰断，“别往下看！盯着我！”
　　可话音刚落，又一波更汹涌的浪头铺天盖地压下来。金念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在背上，他闷哼一声，抓着纪淮执胳膊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松。而那道裂开的石壁缝隙，竟在浪头的冲击下，“咔嚓”一声，彻底崩开了一块。
　　水位还在疯涨，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冷，正一寸寸漫过胸口，朝着脖颈上方涌来。

　　从被冲裂的洞口逆流游到水库底部，再游上岸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冰冷的水像铁钳一样箍着胸腔，金念咬紧牙关，脑中却在疯狂运转。目光扫过翻滚的水面，他突然一顿，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江潮和阿塞消失的地方。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里成形。
　　他慢慢松开了抓紧纪淮执胳膊的手。
　　纪淮执立刻感觉到手下的力道一松，瞳孔骤缩，盯着金念吼道：“抓紧！”
　　“有路！要下去！”金念顶着砸在脸上的水流，声音被冲得支离破碎。
　　纪淮执只愣了一瞬，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突然发力，一把将金念拽到自己身前，让金念紧紧抓住自己一直扣着的石壁：“我下去找，你抓紧了！”
　　话一说完，没等金念反应，纪淮执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了浑浊冰冷的水中。
　　激流像无数只手，想把他往相反的方向拽走。他用尽全力，逆着水流一点点朝洞口边缘移动。洞口处的碎石被水流不断冲开，裂缝越来越大，水像无穷无尽的巨兽，疯狂往地底灌。
　　水下一片漆黑，冰冷刺骨。纪淮执肺部憋得生疼，却不敢松口换气。他摸索着扣住水底一块沉重的石头，把身子尽量往下坠，借着这块石头稳住身形，另一只手在水底疯狂摸索。
　　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冷粗糙的石壁和滑腻的苔藓。
　　他顶着刺痛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触觉一点点排查。肺部的空气在迅速耗尽，胸口像被火烧一样疼，眼前阵阵发黑。就在他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胡乱摸索的指尖突然触到了一块与周围地面截然不同的东西——边缘整齐，带着人工切割的痕迹，微微凸起。
　　是石板！
　　纪淮执心中一震，立刻把口中残存的气全部吐出，双手死死扣在那块凸起的边缘，腰部猛地发力，向下狠狠一蹬。手下的石板竟被他硬生生撬得向上挪动了一下，紧接着又“砰”地一声重重砸回原位，激起一股浑浊的暗流。
　　纪淮执的力气几乎在那一瞬间被抽空。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肺部已经到了极限。他松开手，任由身体被水流带着向上浮，拼命摆动双臂，朝着水面冲去。
　　“哗——”
　　他猛地冲出水面，贪婪地大口呼吸，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进肺里，呛得他剧烈咳嗽。
　　还没等他缓过气，一股更大的浪头突然从侧面打来，像一只巨手，狠狠拍在他背上。纪淮执身体一歪，瞬间被水流裹挟着向下游冲去。
　　“纪淮执！”
　　金念瞳孔骤缩，几乎是凭着本能，松开了一只抓着石壁的手，身体前倾，在纪淮执被冲过自己面前的那一刹那，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巨大的冲力瞬间传到金念身上，他整个人被拽得几乎要脱离石壁，脚下的碎石哗啦啦往下掉。他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把纪淮执往自己这边拉，手指深深扣进对方湿滑的皮肤里。
　　“抓紧！”金念吼道，声音因为用力而嘶哑，“我抓住你了！”
　　纪淮执被呛得眼前发黑，意识却在那只手抓住自己的瞬间清醒了几分。他借着金念的拉力，用另一只手重新扣住石壁，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两人再次在激流中稳住了身形。
　　“下面有东西！”纪淮执喘着粗气，顶着水流大喊，“是块石板，可能是出口！”
　　金念心中一震，他回头看向不远处同样在苦苦支撑的吴奇、李鱼和陈昱等人，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喊道：
　　“所有人听着！朝我这边靠！都往这边来——准备出去！”
　　他的声音被浪头一次次吞没，却还是顽强地传了出去。吴奇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一边死死拽着李鱼，一边借着水流的间隙，艰难地朝他们的方向挪动。其他几人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尽全力向这边靠拢。
　　“抓紧我！”纪淮执深吸一口气，对金念说，“一起下去。”
　　金念点头，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松开了抓着石壁的手，任由身体被水流向下拖了一段，随即借着这股冲力，一起猛地向下潜去。
　　冰冷的水再次将他们吞没。
　　这一次，他们目标明确。纪淮执凭着刚才的记忆，带着金念一路向下，很快就摸到了那块沉重的石板。两人一左一右，双手扣住石板边缘，同时发力，用尽全力向上掀。
　　石板纹丝不动。
　　肺部再次开始灼烧，时间在水下被无限拉长。纪淮执咬紧牙关，几乎要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都榨出来，他用脚蹬住旁边的石壁，身体向后仰，双手死死拽着石板边缘，怒吼一声，硬生生将石板撬起了一条缝。
　　浑浊的水立刻涌进缝隙处。
　　要快，不然下面也会被灌满！
　　金念见状，立刻钻到石板下方，用肩膀顶住石板，和纪淮执一起向上用力。两人一个在上面拽，一个在下面顶，巨大的石板终于被掀开了一个足以容人通过的缺口。
　　纪淮执用力将金念往缺口方向一推，自己则紧随其后，从缺口中钻了过去。
　　刚一通过，他就感觉到时间紧迫，这里面的水现在堪堪到胸口下方，如果一直开着石板，这下面也迟早被灌满。
　　纪淮执强忍着肺部的剧痛，拉着金念向上游，很快就带着他一起冲出了水面。
　　“呼——”
　　两人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周围依旧是黑暗，但能隐约看到前方似乎有一丝微弱的光线，像是来自远方的出口。
　　纪淮执缓足力气，又一头扎进水里，撞开石板冲到水面扣住石壁稳住身形，冲着还在原位置挣扎的众人，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吴奇！陈昱！所有人沿着石壁往下游！找到刚才的洞口，下水后跟着我们的方向！下面有出口！快！”
　　他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金念也跟着返回，跟着喊道：“都别慌！一个带一个！抓住彼此，别被冲散了！”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再次潜入水中，双手紧紧扣住石板准备接应后面的人。

　　他们知道，考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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