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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咚咚——
“有人吗?”
素念一边敲门,一边借着月光打量着眼前这个略显破败的院子,眉心紧拢。
这里死了这么多人,那个女孩子就单独住在这里吗?
因为破庙无人,颇有些无聊的素念想起了白日的事,终于下定决心来此打探。
但时间大概有些晚了,敲了好久的门,始终都没人出来。
“你……有事吗?”
怯弱的询问从身后传来,打断了素念的沉思。
提着油灯的女孩长得很瘦弱,大大的眼睛中满是警惕。
“我是来找小草的,但没人开门,这么晚了,你也是来找她的吗?”
素念下意识勾起一个和善的微笑。
“你找我?”女孩有些不解,身子更为紧绷,“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找我?”
谁料来访者比她更为吃惊,“你叫小草?这是你家吗?”
“是啊,你来我家到底想干什么?”小草打量着这个古怪的人。
“没事。”
得了肯定的回答,素念反而平静下来,下意识提起了嘴角,“我就是想来打听一些事。”
她说着,又晃了晃手中插着十根糖葫芦的草垛,“对了,你看,这是十根糖葫芦,我特意给你带的。”
“打听事情?”小草看了眼糖葫芦,突兀地笑了,“我知道了,你不会也想问问,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吧?”
这话听着很是刺耳,素念赶紧摇头,“当然不是,黄家村一连死了好几个人,我就是想来调查……”
“行了,不管是因为什么,跟我进来吧。”
小草没再看她,径直打开了门便往里走去。可等了一会,还不见素念跟上来,不得不开口提醒,“不是想知道真相吗?还不进来?”
“哦,来了。”
*
院中正好有一石桌,小草随意地选了个位置,“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油灯在小草腿边晃荡,橘红的光带着些许暖意,却是将熄未熄的状态。
素念迟疑地看过去,“你的油灯?”
“不用管。”
“哦。”素念点了点头,将草垛一把插在土地中,才开始询问,“我听村里人说,你的大伯他们是遭了报应,被鬼害死的?”
“村里人说得没错,他们,”小草低着头,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底下传来,“是被鬼害死的。”
“你见过鬼吗?那些鬼为什么会害他们?和害冲子他们家的是一只鬼吗?”
“冲子?”小草停顿了一瞬,随后似乎才想起冲子是谁,“他们家可能也是吧,我不太清楚。”
“那那些鬼为什么要害你大伯他们呢?它跟你大伯他们有仇吗?”
“没有,他们被害死,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什么?你说……”
“对。”
黑暗中,小草抬起头,黑亮的瞳仁镶嵌在白色的眼球中,看着有些可怖,很像记忆中的某个面容……
素念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看着对面的女孩毫不掩饰地在外人面前评判她那在一夜之间死去的亲人。
“他们都是咎由自取。”
“你……恨他们吗?”
素念听到自己这样问,其实,若不是不太好,她其实想问的是,你有想过弄死他们吗?
但对面是个孩子,是个瘦成了皮包骨的女孩子。
这些天的打听,她并非是什么都没有获得的。
这个村子,似乎对女子并不友好,特别是这些有着克亲名号的女孩子,对她们来说,长大似乎没有那般容易。
“恨吗?我不会恨他们的,但是,”小草似是在认真思索,眼神有些迷茫,“她该是恨的吧。”
“她是谁?是害他们的鬼吗?你认识她?”
“你走吧。”小草摇了摇头,却不愿再说了,提着油灯站起身,沉思着朝屋子走去。
“欸,等等。”
素念听到关键信息,怎会愿意放过,急切地站起身一把抓住小草的胳膊,手却从小草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她面色大骇,“你……”
小草转头看了一眼倒下去的素念,身子朝屋内飘去。
意识陷入黑暗前,素念执着地看去,最后只见到,在空中晃荡着的油灯,不知何时竟然晕出了青白的冷光。
*
屋子的大门从里面打开,正好对上了小草青白的脸色。
“你恨他们吗,阿欢?”
“不知道。”
阿欢从小草身边走过,绕过素念的身子,毫不见外地拔下一根糖葫芦咬了一口,还不忘招呼跟上来的小草,“你吃吗?挺甜的。”
小草的眼神在糖葫芦上留恋地停留了两息,“不用了,我吃不了。”
“是吗?其实这山楂可酸了。可惜了,本来想骗你的,现在看来还是留着给蚂蚁吃吧。”
阿欢放慢了咀嚼的速度,将剩下的糖葫芦插到了土地上,起身顺势坐到了石桌旁。
她看了眼坐着还没放下油灯的小草,“抱着不累吗?放下吧,火熄了,我再给你补。”
小草摇了摇头,执拗地看着阿欢,“那你会恨我吗?”
阿欢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知道的,我不是她,给不了你回答。”
小草闻言低下了头,“你离开了,她就会回来了吗?”
云起看着瑟缩着身子的鬼魂,也有些五味杂陈。
她刚进幻境时还没了解状况,便感受到了幻境时间的快速推进,她便是在那时清醒过来的。
那时正是三位弟子来黄家村的前一晚,她甫一醒来,便见到了大丫。她凑得极近,昏暗的暖光下,并不像一个鬼魂。
“你在干什么?”
“你看得见我了?”大丫惊慌后退。
事情的败露便在见面的那一刻。
还好大丫不是什么厉鬼,三两句话似乎就能将她稳住。
来到新地方自然得先了解它,哪怕是幻境亦是如此。
村里人排外,但云起顶着这层身份,倒是得了极大的便利,虽然没有阿欢的记忆,但根据大丫的细碎的回忆与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也算是拼凑出了一个大概。
阿欢的爹娘死后,她确实被大伯一家接管,但大伯他们收了银钱,却待她并不好,接管她不久,就给她改了名字——小草。
理由是她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又是个赔钱货,取个好名字没用,专克父母,不如取个贱名好养活。
阿欢不愿意,但她的反抗并没有效果,连阿公阿婆都觉得她无理取闹。
绝食醒来后,阿欢醒悟了,爹娘不在了,不会再有人处处为她操心。
于是,她妥协了,但也并没有什么用。
她任劳任怨地帮家中干活,小小的年纪手上积满了老茧,时不时地要忍受大伯母突如其来的辱骂和饿肚子的惩罚。
村里的闲言碎语和刺耳的辱骂也没放过她,但在揍了一次那些孩子之后,她又变得沉默了。
不是皮孩子们回去告状了,而是她清楚地知道,那些话绝不是那些整日里只知道玩闹的小孩子想出来的,对那些大人,除了沉默,她别无他法。
黑暗里,女孩正在小声啜泣,云起明知这只是一个幻境,但心中还是有些泛酸。
这也是一个被家中亲人视为累赘的存在。
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阿欢甚至比她幸运。
因为,至少阿欢有视她如珍宝、盼她日日欢欣的爹娘,而大丫,这个连名字都敷衍的女孩,从未享受过偏爱。
“我知道的,她肯定是恨他们的,她肯定也恨我,我从来没有帮过她。”
“你帮了她,若不是你,她活不下来。”
“那也是我,是我害死了我爹娘,害死了弟弟,害死了阿公阿婆,都是因为我,我是个罪人。
都是因为我,我发现娘给她的粥里下药时,我应该把粥倒掉的,不该把它混在一起,那样,大家就不会死了。”
“那是意外,你自己也死了,你忘了吗,大丫?”
是的,意外,并不是谋杀,更不是什么厉鬼索命。
索命的,是心里的恶鬼。
镇上的地主要为自己的早死的儿子配阴婚,要年岁正好、家世清白的女孩,礼金足足有100两白银。
在镇上赶集的大伯母听说了,顿时计上心来,她正愁从哪凑银钱将宝贝儿子送去镇上的私塾求学呢?
这不赶巧了吗?小草那丫头的年岁不正正好吗?
但下药的途中却被大丫撞见,“娘,你干什么呢?你为什么要给阿欢下药?”
“去去去,小孩子懂什么?这只是一点点迷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大丫得了再三保证,放下了心,却将那碗粥和锅里的粥混在了一起,还特意给阿欢报了信,“阿欢,我娘要给你下迷药,肯定是想把你迷晕了嫁给隔壁村的孙跛子,你等会儿一定别喝粥,趁我们晕了赶紧跑。”
但没想到,迷药是毒药,只有阿欢侥幸逃过了这一劫。
“是,我们都死了。但我还留在这儿,这肯定是对我的报应,是我该受的惩戒。”
“别这么说,等阿欢醒了,你再问她。你是一个好妹妹,她不会恨你的。”
“真的吗?”大丫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嗯,不会的。”
“那你呢?你要走了吗?”
大丫眼巴巴地看着云起,她很喜欢这个人,哪怕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她也很喜欢她,与喜欢阿欢一样喜欢她。
这是第一个能看见她的人,也是第一个会送她油灯给她照亮的人。
“快了吧。”
云起看向山那边突然冒起的法光。
半夜,嘈嘈切切的琵琶声从山顶传来,音波在耳边回荡。
素念睁开眼,扫了眼四周,并未见到一个人。
琵琶声越发激越,她爬起身看了眼身后的屋子,便头也不回地往山顶赶去。
院中,一根咬了一口的糖葫芦还插在土里,上面爬满了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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